《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30、第三十章

　　寒歌是寒霜门下弟子，今年不过十六，年初丧了父，其母西门雪华哀痛欲绝，身体亦是跨了下去，不饮不食，夜不成寐，每每想起亡夫，常常以泪洗面。寒泠虽为寒霜门掌门，又心疼师弟媳妇两口，却总是隔了一层，与寒瑰商量过几次，便决定送他二人回娘家修养，也免触景伤情。
　　西门雪华虽不舍，犹豫数次，终是应了。于是寒泠又是好生安抚一番，只道寒霜门便是他们的家，随时都可回来，便令寒瑰与另一女弟子伴他母子上路。
　　寒霜门远在雪山，西门雪华又是元气大伤，一路上行得颇慢，走走停停，时不时便要为她寻医问药。寒瑰虽然冷漠，但亦伤心师兄早逝，对这对孤儿寡母拿出了十分的耐心，一路上事事过心，安排妥帖，为了避嫌，他不方便太过接近师兄遗孀，便把心思都放在了寒歌身上，一路上关怀备至，倒令寒歌受宠若惊，有些不习惯冷若冰霜的小师叔突然事必躬亲起来。他年纪不大，本来很是天真稚嫩，却因父亲突然去世而变得成熟起来，虽然自己也是悲痛哀伤，时隔几月也渐渐缓了过来，还能时时安慰母亲，令人感慨无事不成人。
　　路程走到一多半，这日西门雪华夜有所思，梦见亡夫音容笑貌，悠悠醒转后思虑过重，再忍不住眼泪，哭到晕厥过去，几人立时寻了间客栈住下，定了个独立幽静小院。普一安顿下来，那女弟子便进去安抚照顾，临时生变，使得他们不得不又在此处多停留一日。
　　天气炎热，西门雪华又有些暑热，内室衣衫不整，寒歌虽为其子，亦是不便陪护在内，便与寒瑰一起守在门外，依稀听得内室几句哭泣安慰声，不由得随着红了双目。寒瑰冷眼旁观，不由感叹人世无常，生死相隔。师兄在世之时温润宽厚，很是照顾于他。他入门晚，乃是关门弟子，比之其余几位师兄都小了许多，又生得冷冰冰的性子，从不是个讨喜的孩子，正是这位师兄时时照拂关怀，寒瑰虽不挂在口中，却一直都记在心上，此时不由想要安慰寒歌几句，却因平日寡言，不知如何出口，犹豫了片刻方道，“你……小歌，你是第一次下山罢。”
　　寒歌抬手揉揉眼睛，低声道，“是啦，之前父亲说我年幼，随意下山怕要惹事，常道待我满了十六，定要亲自瞧着我才放心……”却在无意之间触及伤心，哽咽起来。
　　寒瑰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试着伸手拍拍他的头，但他平时洁癖，更是厌恶与人身体接触，此刻虽然隔着手套，动作仍是僵硬死板，合着面上勉强挤出的笑容，瞧着更像是生气一般。
　　寒歌却是含着眼眶里的泪水微笑起来，“我知道师叔担心，但我没事的，母亲也会没事……虽然父亲走了，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向前走，她总会想通的。”
　　寒瑰微微一怔，手下微微使力，在寒歌柔软发丝上抚了几下，板着脸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道，“既然这样，便由我带你去。”
　　“去……什么地方？”寒歌奇道。
　　“去看看江湖。”寒瑰瞧着这双目通红，甚是清减瘦小的少年认认真真道，“虽然师兄没了，但你还有寒霜门，还有……还有我。”如此这般话语，他从未与人说过，不由双颊微红，虽然面上殊无表情，瞧来却是玉面微红，俊美过人。
　　寒歌睁大双目，“可，我们还要……”
　　“无妨，这次只是在附近瞧瞧，也可叫你母亲好好休息过几日。”寒瑰道，“只要小歌需要，师叔穷此一生，都会保护你，陪在你身边。”如此令人心动震撼之言，只教他说得平淡无波，干枯无味。
　　寒歌却含着泪狠狠点了点头，终于哭了出来，又扑上去抱紧寒瑰，将头埋在他怀里。寒瑰此生只怕除了幼儿时期，再无一时与人如此接近，不由全身僵直，手足无措，低头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伸手抱住了怀中少年，在他头上轻拍了拍。
　　院内幽闭无人，只闻少年低低压抑的啜泣随风散开。阳光温暖明媚，照得人暖融融，寒瑰将他抱在怀里，手臂渐渐使了些力，向来冰冷麻木的内心似乎也被阳光射进，微微融化开来。生平头一次想要去保护一个人，关爱一个人，从不知感情为何物的他品着这种在心中涌动发芽的陌生情感，不由痴了。
　　而后寒瑰送寒歌回房收拾形容，寒歌毕竟到了十六岁，也算是个半大少年，却在师叔怀里哭了个痛快，很是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不抬头瞧他，自己跑去屋内洁面换衣。寒瑰瞧了他的背影一会儿，自去嘱咐了那女弟子细心照看西门雪华，又道他带着寒歌在附近走走几日便回，再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