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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仇火悠然 章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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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凌雪飞,离开扬州城,夏侯润想起欧阳莲受的委屈,心情很是郁闷。
她身上带的不多的银子都用来雇来时的马车,回去只能走回去了。扬州距离杭州可不近,但她孩子心性,又初生牛犊,一路玩了过去,也不怕危险,数着柳树,点着鲜花,看着鸟雀,一会儿也就忘记了。
“这里是哪儿呀”
“我是不是又迷路了?”
“杭州到底在哪儿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走。
天色渐晚,一个孤身的少女在官道上走,实在是很惹人瞩目。
一辆四轮马车驶过她的身边。夏侯润慌忙挥手,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载她一程,天色晚了,她也不知道前面能不能遇到市镇。
马车突然放缓,然后停在了道旁,黑色车厢盖着厚帘,看不到里面。夏侯润也没有看到角落里的标志。自然她就算看到认不出,快步的走过去。
帘子掀起了,一张夏侯润从未见过的俊美面孔出现在窗旁。夏侯润不由得看呆了。
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上下。他面目的轮廓立体,鼻梁挺直,眼睛深邃如古井,一头黑发披在脑后,只用一根簪子束发,而他注视她的模样,就仿佛注视久远的回忆。他的面容像是超脱红尘,可眼神又像是久历凡事。他从她的面孔,看到她的衣着打扮,她头上的配饰,再收回视线。
“姑娘,”他不再看她,“天色已晚,为何独自在道上走?”
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多抑扬顿挫,懒洋洋的,慢吞吞的,可说不出好听。
夏侯润突然很想被他正视,被他记住,否则仿佛她活着也没什么意趣。
“我迷路了。” 夏侯润梨涡浅显。
他的唇微微扬了一下,她却觉得隐隐流露出一股邪气,“姑娘芳名?”
“我?我叫夏侯润。”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刻就答了。仿佛他只要问了,就有种让人说实话的能力。
“夏侯姑娘。”他轻声重复了一句。
夏侯润却听了心头一跳,她心思单纯,尚不识男女之情,可是这一声呼唤都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下了蛊毒一般。
“你呢?”她不禁问。
他轻轻摇摇头,“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她歪头道, “可是我怎么称呼你呢?你跟别人不同,我不想你呀你的唤。”
他看着她许久,还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名字叫做清飖,清风飘飖的意思,你可以叫我……清飖公子。”
“清飖公子。”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夏侯润一字字的重复着,忽而一笑,“你的名字真好听。你长得也很好看,凌公子也很好看,但是他跟你不太一样。”
清飖公子浅浅的勾唇,“夏侯姑娘准备前去何处?”
“我,我本来想去杭州。”她迟疑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又抬头偷瞄他,“你能送我去吗?”
清飖公子的眸光注视着远方的路途,“姑娘要是同我一起走,就不能再去杭州了。”
“好呀,那我们要去哪里?”夏侯润毫不迟疑,只要跟着这人,去哪里都没关系。
“另一番世界,你会看到另一番景象。”他轻轻的回答。
在那时夏侯润并不知道,因为这句话,她果然看到了另一番世界。
*
清明将至,皇太后要去南京扫墓祭祖,皇上随行。
于是,京师禁军大半出动护驾,随行多达三千四百人,供品由朝廷供应,但住宿、饮食、防卫、购物等开销全要地方承担。过了蔡州后,地方官吏也都争先恐后前来巴结,跟着备办供品,又是一大批随从车马,浩浩荡荡奔去,途中免不了踩坏庄稼,骚扰百姓。
到了南京,叶家来迎驾,皇族子弟都住在皇家别苑,但随从地方官都安排住在叶府还绰绰有余。有好事者言道,“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叶。”其家大业大可想而知。
叶悠然要去陪皇上祭祖,慕容仇知道此事,忍不住央求要同去。但按习俗,只有男子祭祖,女子是不能同来祭祀的。
乌桓部落一向以女子为尊,所以慕容仇完全无法理解,“为何?”
“习俗如此。”
“什么破烂习俗!”慕容仇气道,“那我如何保护你。”
叶悠然不紧不慢,“慕容姑娘……”
“叫我仇儿就好了。”慕容仇笑。
叶悠然改口,“仇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保护。”
“可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不需要呀。”
这倒是。
“总而言之,你就算跟去,也在后山乖乖待着,不要乱跑。”叶悠然想了一想,“凌王府的人不日也会来,我不希望你抛头露面。”
“你是担心我吗?”慕容仇笑声双靥。
叶悠然无奈。
扬州的凌王爷果然也赶来迎驾。凌小王爷素来得宠,圣上喜他八面玲珑,风流倜傥,哪里有好吃好玩问他就好,凌雪飞当然也随父同行,去到南京自然免不了碰到叶悠然,两人一照面又不免一番唇枪舌剑。皇上本来也喜欢叶悠然,只可惜他身子太弱,又不能喝酒,总是不能陪他尽兴。
南京城外紫金山又名钟山,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山、水、城浑然一体,古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皇上在紫金山扫墓祭祖,执事拜礼沐盥洗焚香,皇上磕头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下面黑压压跪了一片,
占据了半个山头。叶悠然看了暗自摇头,当真劳命伤财。
三跪九叩中,凌雪飞悄声问叶悠然,“娘娘腔,春雷狩当日,你说我最好找不到莲姑娘,却是为何?”
他嘴唇不动,以气功送出,除了叶悠然没人听得到,叶悠然见他露了一手上乘气功,可偏偏在这样关键时刻用这等传音之术说这等无聊事,他到底是把祭祖不当回事,还是不知轻重呢?
叶悠然气定神闲,以同样的传音之术答,“莲姑娘这等女子,能碰到都是幸运的,你若是像对待其他女子那样,实在暴殄天物。那还不如不要去招惹人家。”
“哪样?”凌雪飞想笑。
叶悠然斜睨,“你自己知道。”
“你指云雨之会?男女之间,不就是这回事?”凌雪飞不以为然。
叶悠然摇头不语。
好不容易祭拜完,下山来。
下山道窄,队伍拉的好长,叶悠然看到皇上的轿子已经在一箭之地以外,又看到被堵在后面的禁军,再看看两边的绿树,不由得微微皱眉。凌雪飞却轻声笑了下。
“你那个‘保镖’呢?”凌雪飞刚刚没见到寸步不离的慕容仇。
叶悠然答,“她在后山。”
凌雪飞一笑,“你还没碰她罢?”那位仇姑娘美艳惊人,可还是一副姑娘的模样,少了点风情。
“别把别人想的同你。”
“这么个绝色女子摆在身边而不碰,你才是暴殄天物呢。”凌雪飞眸光一转,“叶姑娘,你说的换人之事,到底做不做数?”
“你找到莲姑娘了?”叶悠然又惊又喜。
“不然我为何提起这事。”这人为何说起欧阳莲那么高兴。
叶悠然想了想,“也罢,只是,你绝不可逼慕容姑娘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我可从来不勉强别人。”凌雪飞喜上眉梢。
“也不可利诱她,或者提出任何交换条件。”叶悠然很了解凌雪飞,只要他想,没什么得不到的。
凌雪飞扬了杨眉,吐了口气,“好吧。”偏他就这么多规矩。
说着话,走上了石象路。两侧立石兽狮、獬、骆驼、象、麒麟、马或立或卧,栩栩如生。
风声飒飒,正在此时,石像后突然跃出几个身影,各持兵器,还高声道。
“狗皇帝,拿命来罢!”
护卫纷纷拿出兵器包围皇上的轿子,但皇子皇孙又堵在那里过不去。叶悠然和凌雪飞甚至没有对望,也完全没有商议,同时跃起身,凌空越过众人,配合无间,但他们身上都没有带兵器,依然空手迎敌,依然一出手就把那几个刺客拿下,才发现这些刺客的身手肉脚的很。
正在纳闷,只听搜了一声,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把飞刀,飞射向皇上的轿子。即便是叶、凌两人也分身乏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凌雪飞扣住一个石子正要弹出,只听凌空放弦的声音,接着“铛”一声,那柄飞刀竟然被一只箭击落,同时叶悠然已找到了放飞刀的人,竟是藏在祭祀队伍里,趁乱出手。叶悠然长衣飘飘,衣袖一挥,那人就已飞出,吐血倒地。
凌雪飞捡起短箭一看,认出那箭来自大漠。他立刻举目四望,果然看到了藏在后面女扮男装依然不掩美艳惊人,正是慕容仇。不由得勾唇。
禁军立刻将皇上簇拥下山,塞进行宫。凌雪飞和叶悠然仔细盘缠了刺客的行藏,武功并不高,来自江南海北,都说是被人所雇,却说不出主谋是何人。一群昏庸地方官也跟着四处扰民,缉拿逃犯,随便抓了几人应付差事,简直像是闹剧一场。
遇上了这等事,惊了圣驾,皇上也没什么心情在江南游玩,立刻就要回京。
这次叶悠然,凌雪飞二人护驾有功,皇上让他们进京领赏。但凌、叶二人却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毕竟是刺杀皇上,这样的安排也太草率。
*
凌雪飞再度站在欧阳莲的小茶室外,惊讶的发现已经改头换面。不仅招牌换成“倚柳斋”,门面大了不少。还有很多桌椅摆设正在不停地往里搬。绕过一个大盆栽,转过一个屏风,凌雪飞看到欧阳莲正在指挥人把一副画挂在柜台后面。
“小王爷?”欧阳莲一眼就看到他,“您又贵脚踏贱地了。”这个男子,无论兵荒马乱还是人海茫茫,都有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出挑。
凌雪飞笑着走了过来,“不欢迎?”
欧阳莲转到柜台后面忙碌,小声道,“你来准没好事。”
凌雪飞含笑走到柜台外,放了一个精致的剔红漆雕盒在柜台上。单这盒子就价值不菲。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呀。”
欧阳莲打开一看,上下两层,摆满了各色小点心,上面一层是野鸭菜包,车螯烧卖,三鲜锅饼等咸食,竟然还冒着热气,下一层是双麻酥饼等甜食,桂花糖藕和四喜汤团居然汤水未撒。
欧阳莲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可是送东西的人是凌雪飞,“给我?”
“不为了你,我巴巴那么远拿来玩吗?”
她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凌雪飞看她眼睛都移不开了,顿觉好笑,“那你不要,我拿去给旁人。”
欧阳莲立刻拿起一块小酥饼放入口中。外皮脆酥油香,内皮层层起酥,馅芯甜香油润,心都要甜化了。
凌雪飞极喜欢看她吃东西,简直好像全世界的甜蜜都融进她的眼睛里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当然不能赶他走了。
“你在装修店铺啊?”他环顾。
“您嫌这里茶不好,所以我改卖东西了。多谢你的补偿。”
原来改头换面的花费都是来自凌雪飞。
凌雪飞哼了一声,“你不是硬气得很,为何还要拿我的银子?”
欧阳莲一撇唇,“我按照你的规则玩呀,不拿你还会说我假清高!”
凌雪飞一想不错,“还好我的银子还好没有浪费。你这什么斋是做什么?”
欧阳莲抿嘴一笑,“倚柳斋专门卖东西给女子的,不管是南北胭脂水粉,新鲜花样,绫罗丝绸,吊坠首饰。现在市面上裁缝做的,难免大同小异,或是带着几分匠气。这里每一样胭脂都是我亲手挑选,珠宝衣饰也都是我亲自设计的,绝不重样,官家夫人小姐们最喜欢。我还可以□□帮她们搭配。”
凌雪飞一想,这到的确很有赚头,这个女人要做什么事,那一定做得成,笑了笑,“你真行,到哪里都能卖。”
欧阳莲不免有气,“小王爷请去别处站站吧,小心我这里脏了您的脚。”
哟,脾气真大,“你不是说上门是客?”
欧阳莲抿嘴一笑,“那您是要为哪位红粉知己破费呀?”
隔着一个柜台,凌雪飞上半身靠了过来,“这个姑娘啊,生的并非绝色,但妩媚风流,偏偏眼色绝高,寻常东西绝对不能打动她。”
欧阳莲也凑了过来,眸光流转,“这么难伺候的姑娘,你还要她做什么?”
凌雪飞一瞬不瞬看着她,“可我偏生就看上她呢。”
欧阳莲抿嘴一笑,“贱。那要投其所好才好啊。”
凌雪飞笑问, “那你喜欢什么?”
“我呀,”欧阳莲突然一想不对,直起身子笑道,“小王爷又拿我寻开心了。你到底来干什么呀?”
凌雪飞却不以为意,“不就来瞧瞧你吗?几日未见,怪想的。”这风流种子满嘴情话。
欧阳莲扯了下唇角,“我猜你就是不甘心别人不把你当回事,非撩的人家动了心,你就跑了。”
“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堪。”凌雪飞故意道,“小没良心的,枉我还费尽心思带你喜欢吃的来。”
“好啦,好啦,你有什么事说吧。”
“有个消息告诉你,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欧阳莲摇头,“每次跟你谈什么交换条件,总是我吃亏。”语声带着撒娇的意味。
凌雪飞笑了,“是关于夏侯姑娘的。”
欧阳莲立刻道,“快说。”
凌雪飞一扬眉,“我的人打听到,夏侯姑娘在回杭州的官道上,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就不知所踪。”
欧阳莲急道, “什么样的马车?什么人?润儿怎么这么不当心?”
“你别急。我也派人追查了,马车不是一般人的,而是江湖上一个非常有势力、行为乖张的公子所有。此人名叫‘清飖公子’。”
“清飖公子?”欧阳莲歪头道,“我没有听说过。”
“他行事低调,干的都是大事,却少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欧阳莲想了想,“润儿会不会有事?”
凌雪飞沉吟,“据我所知,这个公子虽然行事超乎寻常,但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夏侯姑娘单纯,必是跟着看热闹了吧。所以,你不必太多担心。”
欧阳莲寻思了半响,叹了口气,“那么,小王爷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去陪一个人进京。”
“是谁?”
“叶大公子。”
欧阳莲笑了,“那敢情好,叶公子才学不凡,人也温柔体贴,陪着他一定有趣的紧。”
凌雪飞扬起眉,“只是去陪他,你别妄想攀上高枝。”
欧阳莲还是喜不自胜,“我才不会。而且叶公子才不会狗眼看人低。”
突然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偷瞄了一眼,看到凌雪飞的俊脸气的僵硬了。
*
两辆马车一同上路,一个属于叶府,一个属于凌王府。只不过叶府那个躺着叶悠然,凌府那个坐着欧阳莲。凌雪飞却和慕容仇并辔而骑。
慕容仇自从得知叶悠然让她去陪凌雪飞之后,就气得不再跟他说话。对小王爷没有好脸色。
“仇姑娘,你看着好山好水,咱们一路游山玩水,你好歹笑一笑?”凌雪飞又摆出惯常的风流姿态。
可惜慕容仇不买他的帐,“你一个人玩吧,我没心情。”
“仇姑娘,江南这花花世界,你可喜欢?”
“不及大漠开阔。”
“这里可有很多大漠没有的精致玩意。”
“东西太多,人也多,看得我心烦。”慕容仇还是扳着一张脸。
这时,一阵轻轻的笑声从叶府的马车里传了出来,“哟,叶大公子对茶艺也这么了解呢?”
叶悠然低声回了一句。
凌雪飞一怔,慢着!欧阳莲什么时候跑到叶家的马车上去了?还笑的这么风骚。
慕容仇看了一眼叶家的马车,脸色更难看了。
凌雪飞突然问道,“仇姑娘,你认得莲姑娘?”
慕容仇只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了。
“你不认得?那你为何还帮她的忙?”
“我没有呀?”慕容仇很诧异。
凌雪飞看她不像说谎,“春雷狩上,你不是使了飘飖剑法给我看?”
慕容仇想了想,“你说疾风剑法吗?为了赢我也只好如此,并不是特意使给你看。”
“那飘……疾风剑法,你从何处何人习得?”
“这是我族代代相传的剑法。”慕容仇道。
可是,那明明不就是飘飖剑法?叶悠然也是如此觉得。凌雪飞心中疑惑越来越加剧,还有,她竟然不认识欧阳莲,难道真是巧合?
这自寻思,又听见欧阳莲的娇笑声传来,“叶公子,这一段,要用按音,而不是泛音。”
仇火悠然章肆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