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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宛作旧游 ...

  •   却说谢无忧贴身的金线锁子甲,自称失盗,却又被府衙的李都头从萧进的宅子搜出。一时,扬州城内谣言纷纷。
      无非是这谢无忧,与那俞婉有些风月好事,是而,才会将贴身的宝衣赠给美人。至于萧进,必是撞破奸-情,才被谢家人害死。
      若非如此,萧进的冤魂为何游荡作祟,专要和谢家为难?
      这论断虽大胆,但谢无忧有两个地方相合。
      一是他最喜玩乐,十七岁就曾识遍扬州诸妓,狂言道,他取次花丛,始能辨声,今能辨影。
      适时,诸妓不信,放下纱幔,秉烛自两架锦纱屏风后,逐一掠影而过。那谢无忧则闲闲坐于屏风外胡床上,逐一笑呼其名,竟没有错的。
      自此一段青楼逸事,无忧公子声名大噪,纨绔二字,惟他当得实至名归。他倒意兴阑珊起来,觉着生于扬州城,长于扬州城,一生困于此,未免天地太小。
      是而他生了四处玩乐的心,长年不在山庄。惟有清明时节,他为着谢家祭祖,必定归来。
      这般行事,便是无忧公子第二个要害地方,试问,那萧进的人头,何时不落,偏偏落在公子归来的清明时节?
      但这也有两处破绽,一是谢无忧的金线锁子甲,失盗于半年前的杭州。彼时还是江南名士龚如玉做的东道,一场西湖雅集,文人墨客纷至,还有诗文刊印发刻。
      谢无忧也是个附庸风雅的,敬陪末座。众人饮得极醉,要看无忧公子的传家之宝。谢无忧也慷慨,脱衣取下,交与众人瞧得仔细,那些人无不赞叹。
      谁料,那金线锁子甲当晚失盗。龚园门户森严,逐一搜查,竟没搜出来。
      谢无忧大惊,还是龚如玉安抚,请杭州官府暗暗查访,谁料半年已过,锁子甲没寻到,却撞出扬州无头尸一案来。
      不过,锁子甲失盗,乃是雅集上几十人都可作证的,做不得假。
      此外,还有一处破绽。现今,那俞婉身在何处?若没个对证,只说无忧公子与她有染,未免儿戏。是而,鬼面州官杜慎思虑再三,派出王都头暗中搜查此人。
      只是搜过几日都搜不到,眼看明日就要二审,杜知府大概也头痛,也不知后事如何。

      是夜,和尚陪他的红粉知己小玉,共展卷轴,共赏小像。美人如画,画如美人,此间的旖旎柔情,阿沅瞧在眼里,好心想到,年底也该为和尚多放生几只乌龟。
      免得好色如和尚,被佛祖罚去阿鼻地狱受难。
      除这一段好心外,阿沅亦知情识趣。
      她离开画舫,自水上飘然而过,如寒潭鹤影,未曾被人见得。上岸,她也没有拿灯笼,幸而月色清朗,她一路从城东,绕到城西。
      十里扬州城,她走过半停,直到西门都天庙外。
      此夜,庙里和尚虔诚,经声不停。庙门阶前,石柱烧灯,火光随风细晃。
      阿沅听飘瓦讲过,这庙曾有一口泉眼,能治百病。只是那泉水,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干涸,无因而来,无果而终。
      和尚还道,若这泉水还在,世上的寺庙,泰半要关门。只因香客们拈香祈福,无不是为着治百病,肉身的病,抑或心病。
      阿沅微微一笑,人又已步出几丈外,迈过流水桥,往那筱园去了。

      夜深,筱园,止心楼。
      阿沅听着琴声,晓得赵洵在小湖那边。是而,她才大胆走到止心楼,推开槅子门。楼内没有烛火,但月色清洌,透窗落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阿沅取出香绸袋,袋里盛装四颗珍珠,并逍遥玉牌。
      她将这一袋东西放在书案,茫然四顾。此楼寂然,阿沅忽而想起五年前,她千里跋涉,兼程赶至大漠,黄沙巨木层起的逍遥楼,已陷进连绵大火。满目红光冲天,染透苍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阿沅下马,站在山头几棵大树下。虽隔得极远,但那热气已灼得她脸颈冒汗。她似傀儡不动,手上牵的马,亦有所感,四蹄踟蹰。正此时,从大树飞扑摔下一人,正摔在阿沅的马上。
      那人满脸沾着黑灰,揽着辔头,势要抢她的马。
      怎料阿沅一边伤心,还一边轻轻持着缰绳一端,那马竟纹丝不动。那人眼含惊怒,失措之际,一下掣出阿沅挂在马鞍旁的长剑,劈头就要往阿沅颈上斩去!
      只可惜那剑虚弱无力,还自颤抖,阿沅稍稍掠身一避,随手一探,转眼已从他手上夺回宝剑。
      试问逍遥楼无数弟子,个个习武,谁的剑舞得这般没用?
      眼前此人,想必就是逍遥楼的少主赵洵。
      阿沅没再说什么,点足一掠,坐上马鞍。赵洵大惊,还要反抗,已被阿沅点住穴道,困在怀里,策马而去。
      逍遥楼总坛虽败,但门下子弟,散布武林,逍遥令仍然惹人垂涎,自然有识得赵洵的,暗暗派出追兵不断。
      阿沅记得她头一回杀人的夜,无有月光。她和赵洵共骑的马日夜兼程,疲乏不堪重用。阿沅只好弃马,拉扯着赵洵的袖子,靠脚力逃命。
      可这赵洵忒不济事,阿沅索性蹲下,赵洵迟疑片刻,阿沅已经将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背着,翻山过岭几十里。
      累极,阿沅歇在山坳一座关帝庙前的门槛上,寻思着两人逃命,靠她一双脚,不是自寻死路么?她心内想出一个对策,问也不问,就把赵洵五花大绑,倒吊在神庙大梁!
      阿沅则藏身在重重帷缦后。
      不过一个时辰,十余骑追兵赶来,十余个黑衣人摸进庙里。只见现成的猎物挂在梁上,束手就擒。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不惊疑的!
      就这一瞬惊疑,已是闯荡江湖,要命的一瞬!
      阿沅飞剑斩来,一剑一个人头滚地,扑落落滚得到处都是!还有那一道道血流成河,溅得阿沅满脸是血,亦溅得那赵洵满脸是血。
      但那赵洵的眼睛,却眨也不眨。
      阿沅杀遍这十余人,微微冒汗,回头看赵洵一眼。
      赵洵眸光冷冽,好似杀人一事,极其平常。
      确也,世人早晚要死,猖狂不过一时,落魄不过一时。
      飘于乱世,各安天命。
      但阿沅心内还是震动不已,举袖擦尽自己脸上血渍,又替赵洵擦尽,将他放下。两人走出神庙,各骑一匹庙前的大马,重新赶路。
      自此阿沅话更少,那赵洵话倒多起来。
      赵洵问她为何闯进大漠。
      阿沅只道迷路。
      赵洵问她出身何门何派。
      阿沅只道无师自通,野路子剑法。
      赵洵问她籍贯家人。
      阿沅只道父母早死,籍贯不知。
      赵洵问她初见时为何落泪。
      阿沅只道热气烟熏。
      赵洵便不再问了。
      这一路还有几十战,赵洵不会武功,阿沅怕他失援,日夜不离。
      最后钱塘一别,已有五年。

      夜过三更,月凉如水。
      赵洵自湖边抚琴归来,他的几个随身伴当,将此琴装回黄锦织西莲花纹的琴套,系上流苏,盛回匣中,又点起安息香,提着小巧熏炉,铺床、落帐、熏被。
      赵洵自在书架边,拣一卷旧书,拨开正是中间看过的一页。书上道,“或孤游而自得,或骈进而纷争”。
      他孤游并不自得,骈进却果然纷争。赵洵却神色嘲弄,挥挥手,那些小侍已退下去。他就着一枝红烛的光,在窗边的榻上看书。
      窗外小园里海棠如锦,木兰似玉。一阵风过,香气滃然,透窗纱而至。赵洵一瞬凝神,聆听那簌簌的枝叶,拂于窗上,沙沙作响,这极静之时,他眼光一瞥,忽的瞧见书案上多出一件东西。
      待他走近,打开一瞧,已晓得阿沅来过。他将那袋东西丢进匣中,已无心思看书。

      次日大早,扬州城内衙门大开,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群。百姓万人空巷,都要看杜知府二审无头尸。
      阿沅、和尚一行,也是早早包下对过的茶楼的一间雅室。
      此时阿沅推窗,远眺府衙,问和尚道:“隔得几十丈,比一箭之地还远,怎么看审案子。”
      和尚笑而不语,还是花红玉浅笑道:“阿沅妹妹有所不知,上回杜慎一审无头尸,我也是在此处看的堂审。”
      “这般远,花姊是如何晓得众人言语——”阿沅忽而领悟。
      花红玉盈盈一笑,道:“奴恰巧懂得一点唇语末技,不敢自夸,只怕被阿沅妹妹耻笑。”
      阿沅猜对,诧异,和尚却笑道:“小玉太谦,太谦,今日还得仰仗你的这点末技哩!”
      又过半个时辰,谢家的马车来了。还有沈冲,并诸多当事的知情人,亦已前来。
      但见两班衙役握长棍捣地,高呼威武,众人伸长脖颈,都要瞧那杜知府如何审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宛作旧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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