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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936年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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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窗帘被一把拉开,强光照射在眼皮上。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女仆弯腰将窗帘向两边拉开。
我哼哼唧唧地翻了一个身,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早安,娜娜。”女仆来到我床边,帮我穿上衣服。
我看了女仆一眼,发现她的神情和往常一样,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昨天你没有关好窗户吗,娜娜。”女仆说道,“你应该冻死了吧。”
“啊,这个呀。”我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恰恰相反呢。壁炉很温暖,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受凉。”
即使这样说着,女仆还是将她的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我侧身挣脱出来,穿上鞋子,大笑着扶着扶手蹬蹬蹬跑下楼梯。
餐桌上,埃莱娜早早地坐在那里了。见到我来的时候,朝我温柔地微笑。
“早安,安娜。”
“早安,埃莱娜。”
男人难得在早餐的时候出席餐桌上,他简单地询问了我和埃莱娜的近况。
“我也给你请了私人教师,安娜。”男人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愿意去修道院的。”
“谢谢,爸爸。”我往一块面包上一点一点地涂抹上黄油,“我确实不喜欢去修道院。”
女仆端上了牛奶,男人往椅子上一靠,点上一支雪茄,悠闲地微眯了眼。
“埃莱娜,你还记得艾伦公爵吗?”
埃莱娜将刀叉放在盘子两边,用手巾揩了揩嘴角,“我记得艾伦夫人曾经是我的第一次舞会的引导人,我对她映像很深刻,爸爸。”
男人微微一笑,双掌交叠,“早上我路过公爵府邸,正巧遇见公爵和公爵夫人从里面出来,他们和我谈起了你,埃莱娜,我记得你上一次和他们见面应该是两年前吧,想来也确实有些时日了。公爵夫人提出很想见见你,艾伦公爵也正有此意,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我想你也需要偶尔出去散散心,不是吗。”
“爸爸!”埃莱娜垂下眼帘,“也许你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哦?”男人挑了一下眉毛,“那么埃莱娜你对公爵的邀请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这个时候我也停止了用餐,准确的说是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食物,竖起了耳朵。
隔了好长一段沉默,我听见埃莱娜“嗯”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皱了眉头。
“不,爸爸,我想你误会了。”埃莱娜抬头朝他露出一贯的微笑,“能被艾伦公爵邀请是我的荣幸。”
那顿饭结束的很愉快,气氛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埃莱娜照样和男人有说有笑。
过了几天,管家又为我和埃莱娜添置了几件衣服,其中包括骑马服。这很显然是针对埃莱娜设计的,对没有马驹的我来说毫无意义。到了埃莱娜要出发去公爵家的那天,我听见楼上传来沉闷的房门关闭声,然后是男人揉着额头从楼梯上走下来,没有看到埃莱娜在他身后跟着。我慢悠悠地走出来,装作惊讶地看着男人,“怎么了……爸爸?”
男人的表情有些烦躁,他挥挥手,显得有些匆忙的往门口大步走去,到达门口时,他的手抓住门的边缘,突然停下了脚步。略一沉思,转头对我说道,“你,代替你姐姐去。”他说完不容我变态便走了出去。
房间里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我站在床边,女仆往我的腰上一圈一圈紧紧缠着腰带,裙子像伞一样撑了起来,我连大口呼吸都显得十分艰难。女仆帮我打理好了头发,我向她打听埃莱娜的事,她摇摇头,“说实话娜娜,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想了想,没有说话。在出发之前我来到了埃莱娜的房间,床幔没有被卷起,可以隐隐看见埃莱娜蜷缩在被子里,听到脚步声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埃莱娜,是我。”我卷起床幔坐在她的床边。
“安娜。”埃莱娜的气色看起来没有很差,只是额头上因为过度捂着被子沁出了细细的汗水,“爸爸……他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将手背贴在埃莱娜的额头,冰冷的触感使得她的脖子稍稍缩了一下,她美丽的眸子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安。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放下了手,“爸爸他有一点生气,不过我想令他更为担忧的应该是埃莱娜你。”
埃莱娜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门外传来女仆叫我的声音,我连忙从床上站起来,“好好休息,姐姐,这件事我会帮你的,不用担心。”我狡黠地朝她眨眨眼睛。
在我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带着浓浓的鼻音的话语,“……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不情愿但也许这是我唯一一次能够反抗的机会。”
我惊讶地转头看了埃莱娜一眼,想起那个在树上哭哭啼啼不下来的女孩子,难道是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那亲爱的姐姐,以至于她除了给我以过度温柔和懦弱的形象不再有别的印象,当我听到“反抗”一次从她的粉嫩的嘴里说出来,我的心里产生了浓浓的不安。
公爵府邸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我用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水,也许任何一个街边的路人无法从我的昂贵的装着上看出我曾经不堪而贫苦的一切,然而我相信细节仍旧可以被公爵夫人所捕捉。男人看出了我的紧张,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一位上流社会的女士要想自如地交谈,首先要做到的是不能质疑自己。”
黑色的雕花铁门在眼前打开,有管家领着我们进去,我跟在男人后面,踏着闪亮的地板,客厅的墙壁上镶满了镜子,椭圆形的桌面上蒙着金丝绦的天鹅绒毯子。这些景象带着迷幻的感觉缠绕着我使得脚步变得沉重,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以一个被重视的角色去接触上流社会的人士,与每个舞会上躲在角落里不同。女仆打在腰前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我匆匆忙忙地将它重新打好结却没法像原来那么好看。
如果按照接下来的发展,无疑我会和男人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保持着端坐的姿势接受着公爵和公爵夫人有意无意的打探和审视,我的许多细小的破绽,比如指甲边缘永远洗不掉的淡淡的印泥色,比如端茶时食指和拇指无法协调好以及从大幅度晃动的茶水平面就可以看出我不符合一个贵族少女应有的力度与矜持。不过他们也只会微微一笑,各种对自己揣测也只会落在我忐忑的心里。
然而就在我的脚还未踩上客厅中央的天鹅绒地毯上时,一双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一个男孩子,准确的说是一个小绅士,他的金黄的头发抹了发蜡服帖地覆盖在脑袋上,五官很精致,白皙的皮肤以及良好的气色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出他养尊处优的生活。
“你,不要踩脏我们家的地毯。”
我惊讶地看着他的出现,好半天才微张了嘴,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气,“你……说什么?”
“我想你也不想坐在那儿听他们说没完没了的话吧。”他微抬了下巴,“我带你去见识点别的好玩的怎么样?”
“不。”我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回,也学着他微抬了下巴,“我不愿意,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脸上闪过愠色,不过很快,他跑到不远处那个有着天鹅般优雅的脖子的妇女身边,弯腰在她的耳边低语几声,女人看了我一眼,摸摸他的脑袋,宠溺地微微一笑。
“去吧。”我依稀能看到公爵夫人这么说道。而此时男人也恰好坐在沙发上,他并没有往我这边看一眼,而是与公爵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我终于为什么在门口,相比我的紧张男人显得如此镇定,因为无论我的举动如何,无论我多么费尽心思地想要掩饰着什么,今天来到这里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匆忙的替代品而已。想到这里一股怒气充斥在胸口中,我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去,后面的男孩子匆匆跟上,“嘿,我还没说带你去哪里呢。”
男孩子是公爵的独生子,他叫萨利,一个被娇生惯养并且脾气不太好的男孩子。他带着我来到他的一个收藏室,墙上放着许多色彩鲜丽的油画,正当我专注着看画时,他从身后点了点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来,一只肥厚的蛇的爪牙在我眼前放大,蛇的头部扁平身体窄直,浅啡色,身上有很多深褐或者黑色的斑纹纵横交错。即使它被玻璃罩住张牙舞爪的样子却不能伤到我,我的瞳孔一阵紧缩,随后萨利的一阵笑声爆发了出来。
感谢上帝在我经历过汤姆的纳吉尼恐吓后,对于蛇的耐受力比以前要强。萨利的笑声也越来越低,最后他没劲地瞅我一眼,“你不是女孩子吧。”
我镇定下来,眼神落在他手上的玻璃罩中,“它是……毒蛇吗?”
说到蛇,萨利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信,“那是当然,它是来自澳洲的剧毒蛇,我爸爸带过来给我的生日礼物,怎么样,它是不是很美丽?”
“嗯,很…..美丽。”我扯动嘴角应付地笑了,“我很喜欢,你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萨利的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给你?它可真贵了!这是我留着以后送给未来的妻子的!”
“埃莱娜不喜欢蛇。”我遗憾地说道。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娶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朝他微笑,“我的意思是,我的姐姐埃莱娜,她不会嫁给你。”
他气鼓鼓地看着我,而后慢慢凑近我的脸,“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嫁给我,难道你想?得了,我连你脸上的雀斑都数不下去了。”
我忍住心中的怒气,努力使自己脸上的笑容诚挚,“我想你早就趴在窗口等着我姐姐来吧,看到是我下马车的时候,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来的是我而不是我姐姐,对吗。”
“埃莱娜一定生病了。”他说道。
“不,我告诉你她并没有生病。”我注视着他的眸子说道,“我想这一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萨利听了我的话,泄气地垂下肩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以前明明……玩的好好的。”
“我不知道。”我说道,“但是如果我是埃莱娜,我也会讨厌你,艾伦先生,你看看你之前都做了什么,拿一条毒蛇吓女孩子,凑近一个人的脸数雀斑,如果我是埃莱娜,见识过的绅士大多是温柔又有礼貌,恐怕相比之下你的陋习会更加明显。”
萨利扭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
“这其实没什么,”我快速地说道,带着些许急切的心情,“我理解你,艾伦先生,我想你能帮助你,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回去之后我会和姐姐说你的好话,这对我来说是及其简单的事。”
萨利蓝色的眸子亮了亮,“真的?”
“……但是作为交换,你把那条蛇送给我怎么样,埃莱娜很讨厌蛇,我想你就算留着也讨不到她的芳心。”
萨利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他疑惑地看着我,“……你要蛇做什么,噢,你果然不是正常的女孩子。”
我微微一笑,朝他眨眨眼,“和你一样,送给我喜欢的人。”
“送给你喜欢的人?”,萨利听了我的话后,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你知道把蛇送给伴侣或者情人意味着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说道,“什么?”
萨利抱臂说道,“有驯服的寓意在里面。”然后他露出一个假装悲悯的表情,“我真该同情你未来的丈夫,噢。”
我想要神色自如地和他说这并没有什么或者自然地掩饰自己对上流社会礼仪的无知,然而还是生硬而尴尬地偏过头,“这不需要你的担心。”
萨利脑袋又凑了过来,他那油光发亮的金发看得人心生厌恶,然而他似乎浑然不觉我的反感,意味深长地扯起嘴角,“就算埃莱娜不喜欢我,我怎么一定要相信你可以帮助我?咦,听说你原来并不是菲尔特先生的珍爱的女儿,而是从伦敦发臭的角落捡来的私生子?如果今天埃莱娜愿意来的话,你是不是连这里的大门都无法进入。”
我的眼神冷了下来,指甲嵌到掌心里,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你误会了。”我语气放慢地说道,“我一直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她很美丽,又善良,我想也只有她那样的淑女才能配的上你,我…..和她不一样。”
萨利得意地笑了笑,“恩,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说,就算你拿走了蛇,你也无法成为它的主人。”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它只听我的话。”
“那并不重要,只要它乖乖地待在里面。”
手里拎着装着澳洲蛇的玻璃罩,在公爵府邸女仆的带领下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一个上午已经过去大半了,萨利黑着脸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玻璃罩似乎有些不舍但对未来的回报还是带着幻想。公爵夫人微笑着将目光落在玻璃罩上,美丽的褐色眸子闪过一丝怪异但很快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临走前起了我的手,“今天都是萨利太任性,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你交谈,安娜。”她弯下腰在我耳边低语,带着笑意,“下次有空再来,记得也带上你的姐姐,你们在一块儿萨利就会害羞地躲得远远的了。”
“好的夫人。”我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坐上马车回去的路上,男人问起澳洲蛇的事,“你喜欢这些玩意儿?”他挑了眉,大约是想起他的另一个女儿曾像他索要的礼物是骑士徽章,“我以为你们女孩子会喜欢……钻石或者玫瑰。”
“不,父亲,”我犹豫着说道,“我确实更喜欢玫瑰和闪闪发光的钻石,但是这是……萨利主动送给我的。”我没有再说下去了,露出一个为难并带点害羞的表情,将玻璃罩搁在脚边。里面的蛇蜷缩成了一团,懒洋洋地看着毫无攻击力。
“是吗。”男人掏出烟斗点燃放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