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醉太平 ...
-
【醉太平】
你讨厌同行的那个女人。
她骄纵恣肆，经常罔顾同伴意见随意决定路线。她品行不端，有好几次你见到她拿着陌生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买干粮。如果这两个理由还不够，那么就再加上一条，她是个太虚。
你自幼铭记先贤“心系苍生”的教诲，你想着要辅佐帝王，开创太平盛世，你满怀憧憬地为华夏王朝绘制出一幅有你的蓝图，却没料到太虚观掌门宋御风开启了太古铜门，王朝来不及等你，就被妖魔践踏得七零八落。
那个女人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你的心事，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有一次你试图劝告她不要再偷窃，她弯起眼睛，声音却是冷的。“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你怔了一下，她狡黠地笑起来，眼角有媚色流落，“这么有骨气，干粮吃完了可别找我要哟。”
你梗着一口气，果真不接受她分给你的干馒头。绝食了两天，你的脚步就渐渐虚浮，落在最后。同行的其他人总是回头看你，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割过你心头，虽然抽离缓慢，却还是留下一道子一道子血痕。大家好不容易才从江南逃到中原，以为可以得到定勇将军庇护，没想到中原也岌岌可危，只能再到九黎避难。他们虽然不说出来你也明白，你拖累了大家的脚程。
只有她，一直走在你前面五步远，慢慢悠悠的，好像不是逃难，而是在郊游。你向来讨厌她衣裳的颜色，那么俗艳，穿着就不像个好人家姑娘。可是这个时候你只有靠盯着她的裙子才能集中些注意力赶路。你勉强撑着眼皮，直到她艳丽招摇的裙摆无限模糊，脑中有根弦松了，太阳似乎熄灭了下去。
你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山洞里。篝火一跳一跳，光在洞壁上闪动。她托腮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从没见过她那样阴沉的脸色，竟然不敢喊她。然而她的眼光很快向你扫过来，又如同以往，妩媚而又轻佻。
“你醒了？”她朝你笑着，“来吃些东西吧。”
提到吃的，你又想起来之前两个人的争论，于是倔强地别开脸。不料她将你拎起来，捏着你的下颌逼你张嘴，然后手疾眼快地往你嘴里塞了一小块馒头。你正要吐出来，她却先一步问你，“知不知道这馒头是多少钱买的。”不等你回答，她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花了二十两金子，才有人肯卖给我。”你含着那块馒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那个女人又说：“如果真的那么清高，好啊，找到妖魔军冲上去，舍生取义好了。既然要逃到九黎，说明你还是想活，那你就趁早搞清楚，乱世有乱世的生存法则。”她把一整个馒头塞在你手里，起身往外走，背影显得很单薄。你想要喊住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还该和她说什么，只好紧紧握着她塞给你的烤得温热的馒头。就在这一迟疑间，她的裙摆一闪，你看不见了。
第二天，上路的只有你们两个。你不必问就知道其余的人一定是丢下你早早赶路了。你不责怪他们有失道义，因为你也开始明白乱世中说出“要活下去”意味什么。意味着坚守，意味着舍弃。
你努力地想要跟上她的脚程，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走了半日，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虚空画了个符召唤出白虎。
你趴在白虎的背上问她：“为什么之前与他们同行时你不让白虎帮忙驮运东西？”
她转过头来看了你一眼，似笑非笑：“我可没那么好心。”
看吧，那女人总能惹你讨厌。
你开始习惯她衣袂飞扬地走在前面，却没有想到，原来她也会生病。最初是步子有些发软，你以为她是太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你注意到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情急之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才发现她已经开始发热。这回变成了你来照顾她。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你给她喂了几次水，急得团团转，却不能为她多做些什么。好在她醒来时总算精神了些，你们才能继续上路。
你以为你们一路的不顺遂已经足够多，总该轮到上苍垂怜。可是原来总有更糟的等着你们。
你们遇上了妖魔。
虽然只有五个，可是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女人又病着。你不停地求问上苍该怎么办，可你等不到一个答案，只能拼尽全力拖着她，抱着渺茫的希望奔逃。可是那些发现新鲜猎物不想放过的妖魔越来越逼近。
她挣开了你的手。
你惊诧地回头，她平静地看着你，眼中微微带了笑意。“你先走吧。”你几乎是嘶吼着说你不能丢下她，她只是默默取下头饰递给你。“帮我把这个交给……”
一串串珊瑚珠像火一样烫得你眼底生疼，你推开那件头饰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帮你，要是想交给谁你就自己去啊！”
头饰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你冷嘲热讽，目光依然平静柔和，就像姐姐在包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弟弟。然后她召出了凤凰。
“你相信会有太平盛世吗？”
一下子，你想起多年以来你做过的梦。如果换个时间地点，你一定要细细讲给她听。你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样，无比希望时间停下来，别再走下去。你近乎哀求地看着她，她却笑得越发妩媚了起来。
她说：“我相信。”
然后，你听见她轻声对凤凰说：“带这人走，飞得低一点。”
眼前一黑，那斑斓的凤凰清亮亮地鸣叫，像是应答一样，抓着你飞了起来。你挣扎着拼命回头，因为你发觉当视线离开她时你竟然没办法记起她的模样。可是她竟然已经转过身去，凤翔剑垂在身侧，茜色裙摆翻飞起来，如一株牡丹，开到最艳丽，正到了该一整朵凋落的时候。你想要喊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唯一能做的是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眼泪多得连那样鲜亮的颜色都可以模糊住。
忽然，带着你飞远的凤凰悲鸣一声，你心头大恸，来不及细究这叫声的含义，肩膀上被凤凰抓着的力量蓦地消失，你狼狈地跌在地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凤凰不见了。
你茫然地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忽然疯了一样往来路跑去。
也许那个女人只是把凤凰收回去了。也许她正要赶上来。也许她还在留在原地，只等你找过去时嘲笑你几句。
你的脚步顿住了。
你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遗落在枯叶里的头饰。不知道怎么，珊瑚珠散了好几串。你趴在地上想要把四处滚走了的红珠子找回来，却怎么都捡不全。你怎么也不能知道她到底想要把这个头饰送给什么人了。
呼呼地刮起风来，有什么东西拂过你的脸颊，竟然是一截茜色的纱。你沉默地将纱握在手里，又想起来她最后留给你的那个眼神，平静的，柔和的。
她问你，你相信会有太平盛世吗。
“我也相信。”
你终于说出了你的答案，可是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后来你一直都揣着那已经残缺了的头饰，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她，还有无数人心心念念着的盛世太平。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