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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明前奏是暗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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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点打在顾美杉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痛楚,心早已麻木。
冷水的冰凉终究抵不过人性冷淡之痛。
家道中落,让美杉更早一步看清世态炎凉。以往把她捧在手心奉为宝贝的亲戚叔伯们现在无一不是用紧闭的大门迎接她。
美杉无家可回,一个人倚在屋檐下,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天黑下来了。街边大大小小的霓虹灯不停闪烁,多美的灯光啊,五彩缤纷,靓丽无比,可现在有的只是生涩的刺眼,昏昏晃晃无限,一些模糊不清的颜色,在城市里熠熠生辉,现在看来,也只是寂寞的写照。
美杉掏出翻盖手机,翻看着阅览了无数遍的和爸爸的合影。照片上,那个可爱的秃顶老头儿笑眯眯地望着镜头,他的肩上横过一只玉臂,美杉就在旁边,巧笑倩兮。
心里忽然一阵抽痛,那颗心仿佛掉到了肚子里,怎么也提不起来,让她疼得想要蹲下来。
小道里窜出来一条野狗,汪的一声,声音冲击在冷硬的墙壁上,淡淡回荡开。美杉心下惊慌,手机从手中脱离,摔在地上,一分为二。
美杉哭着笑,笑里渗透着浓稠的绝望之气。她的脸色惨白,让每个路人都感到莫名的疼惜。
美杉弯下腰,白嫩的手指覆在破裂的机壳上,指尖颤抖。
忽然,手背一阵痛楚,继而回神。
一只锃亮的男式皮鞋堂而皇之地踩上她的手背!
心中陡然一沉,是北冥郁?她不叫不闹,只是怔怔地盯着皮鞋上滚动的水珠,一滴一滴。
脚下的力度加重了,美杉吃痛地低呼出声,费力地仰起小脸。
眼前的男人分外年轻,本应该是阳光朝气,穿运动服牛仔裤的的年纪,他却一身庄重笔直的西装,帅气的脸上不见活力,而是森然的冷傲,还有孤离傲慢的眼眸,没有一丝亲和力可言。他的棱角分明,透露着无与伦比的霸气,脸部线条冷硬狂傲,鼻梁高挺,更是宣誓着他的权力与地位。他缓缓扬起唇角,标准的27。5°,魔鬼式微笑。那笑渗着寒冷彻骨的讥讽,越是这样,美杉的心就更痛一分。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的挑衅展露无遗。
美杉想要逃。
没错,她第一次想逃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也许再也不能挽回了,这原本就不是她的错,无论她怎样补偿,都无济于事。她家欠他的,一辈子也偿还不清。
雨水不停打落在美杉的脸上,她睁不开眼。眼前模糊一片,只是心痛,伤口被活生生撕裂般的痛。
美杉阖了阖眼,雨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下,宛若泪珠,断了线,止也止不住。
他那么傲慢,从来不肯主动跟她说一句话,他就像主宰世界的王一样,贵族气质浑然天成,让人甘愿为他匐地磕头。
北冥郁细细审视她的每一个表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以为她不会有任何表示之时,那一开始就紧闭的两片唇缓缓启开了。
“把脚拿开。”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一点愠怒之色。
北冥郁只是一声冷哼,便挪开了脚。他欣赏跳梁小丑般看美杉从地上爬起来,原来这个自命清高的千金小姐在落魄时期也同样狼狈。他倒想看看她会以什么样的说辞来恳求他,可还容不得他多想,一只纤细的小手狠命地向他挥来!
啪!
狭窄的小道上迸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北冥郁怔住。
他捂着刺痛的脸,微侧头,侧脸清晰的轮廓尽展眼底,一张帅到无以复加的脸上,惊愕错然。
“你敢打我?!”他怒吼,抓住美杉的手腕,霸气凛然。
美杉平静地直视他,眼底波澜不惊,“打不得么?我在教训一条狼啊,本以为捡回的是一条狗,原来是条狼,他还会抓狂地反咬我一口,不仅不知恩图报,还以怨报德。”
北冥郁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眸无比深邃,深邃得幽然,深邃得看不见底,“这是你们顾家欠我的,我只是讨回来,让当年的戏码重新上演罢了,我有错吗?”
“你没错吗?你凭什么认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凭你爸的一面之词?你有你的坚持,我亦有我的信仰。我爱他,就要相信他。”
不知怎么的,他很不愿听到这一声哥哥,若不是哥哥,他们在一起,是不是会更自然?但若不是哥哥,他又怎么会有理由让她听话乖乖地回家……
北冥郁忽而笑了,他舔舔干涩的唇,“很好,你以为你很坚强吗?执着到倔强的你,无路可走,你若还要跟我讲道理,就自生自灭好了。”他走上前来,眼里是难得的温柔,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他轻声道,“羽毛渐满的鸟儿,你终会飞累,我期待你的归巢。你知道,你的每一次抗拒,都让我很生气。”
美杉咬咬嘴唇,“你走,别让我讨厌你。”
“哦?”北冥郁收回手,瞳色加深,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我以为你早就讨厌我了呢。”
“你别逼我。如果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那怎么行,你爸爸托我照顾你,我得兑现承诺。”北冥郁浅笑着盯着她看,嘴角又邪肆地勾起27。5度角。
他说,你爸爸。
他那么笃定他是她的亲哥哥,却不能承认那也是他的爸爸。
他还是忘不了他的仇。
美杉转身,背对着他,眼角有泪花闪烁,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我恨你,真的。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直接找个地方把我埋了。”
他就那么想要离开?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年,为什么她可以一点情谊也不顾,就那样潇洒地走掉?就连哥哥的身份……也不能留住她了吗?
迟疑了一下,北冥郁轻轻出声,“那么急着走,你难道忘了小神,忘了本命契约么?”
小神!!美杉长长卷卷的睫毛倏然一颤!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在乎小神,它就是美杉的亲人,美杉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它,像对弟弟一样关心,爱护。况且,她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本命契约,这是一种古老失传的巫术,是五千年前三界圣战中猎魔始祖银奥川之女为保护后人所创造出来延续生命的方法。所谓本命,就是把人和龟的姓名系为一体,龟在人在,龟亡人亦死。
不过正因为这样,许多邪教派都想方设法毁掉这灵物,大多数人不仅没有得到好处,反而落得被群魔偷去神龟而被惨烈分尸的下场。
为了保护女儿的周全,顾双雄思索再三还是为美杉制定了本命契约。血族有训诫,第一条便是避世,人界将不再受到血族的侵扰,而其他种族的魔怪,也几乎在圣战中逐一灭亡。本命契约,成了保护美杉的最佳保障。
可是,她以为他们两小无猜,她足够信任她,于是没有保留关于自己的任何秘密,没想到在今天,竟成了他束缚她的筹码。
如今小神落入了这恶魔的手里,待遇一定大不如从前,从前三步要人抱五步就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家伙这会儿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了呢。
想到这,美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神态娇羞,像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见了心爱之人那般模样,看得北冥郁心神荡漾。不,回了回神,她是他的妹妹,只能是他的妹妹……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
“你笑什么?”
美杉敛了嘴角,神情孤漠,“没什么。把小神还给我。”
北冥郁嗤笑,“只要你不走。”
美杉态度坚定,“没得商量。”
北冥郁胸腔内忽然有一阵抽痛在泛滥,他无法忍受她把一切都抛到脑后的那种淡然的态度,那种无所谓就像噬心散一样侵入人的心肺,一点一点的蔓延,扩散的痛楚是让人最难以忍受,因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痛的每一步细小过程。
看着美杉坚定地刺目的表情,他忽而回忆起他们的童年。
那时淡漠清高的是他,在身后咿咿呀呀像个小跟屁虫的是她。有时不见了他,她会急急地到处找他,最后看到他神情凝重地从爸爸书房走出,她倏地就不闹了,跑上去紧紧抱住他。他总是皱着眉头推开她,然后草草地揩去她脸上的两行清泪。
她平时也会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不放,特别是在学校。
不能有女生靠近他,和他讲话。因为她很凶,喜欢气呼呼地抬出家室来压人。
每当这时,他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看她粉嘟嘟气呼呼的脸,她自己不知道,那有多可爱。
他渐渐地想,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粘着他不放。
小可爱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她问他的身世,问他从哪里来,问他的爸爸妈妈是谁。
他闭口不答,装作忙乎自己的事,手忙脚乱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次数多了,她也发现了他的逃避,于是转身就走,一个人生着闷气。她对他那么好,但他总是接受又无一丁点儿表示,若即若离,有心情就召她来,无心情就靠边儿站。
她想,她再也不要主动了,她等他的主动。
他是那么傲慢清高,没有她,他依然自我。
他断定了自己不会去找她。可是心,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空得令人心慌。
回首也不再见那个跌跌撞撞一路向她跑来的美杉。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的呢,好像就是因为这样吧。
在学校,她有新的朋友,而他有一大群女孩子追。他和她成了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放了学,她有好朋友陪着,一起谈笑风生,笑靥如花。而他是一个人回家。踩在枯黄落叶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单调枯燥,不及两个人踩上去的声音清脆动听。
他开始真正的一个人生活,这才是真正被孤寂所包围,他却劝慰自己,这是他要的生活,宁静,单调,不被打扰。
有时候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呼吸会倏地一下停滞。他很想走过去拉拉她,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她是他,他是他,他不承认这个妹妹,因为她是畜生的女儿。
再后来,就是今日了。
美杉低头思索了一阵,又抬起头,眸子亮晶晶的,“我相信小神会理解我的,我以后会回来带它走。”
以后?她还是决定离开。
北冥郁冷哼,“你凭什么认定你有命留着回来?外面很危险,离了家,你就是一个人。再者,你又信我不会折磨它?”
“我想,我需要学会独立。恶魔,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家了,我永远记得是你害死了爸爸,如果还嫌不够,还想折磨我的小神宝贝,不怕我日后的报复,你大可来试试看!”
北冥郁的眸子幽深,参杂着一丝绝望的痛苦。她猜得不错,他不想再做伤害她的事,也不敢做。他不想她对他的恨意更深一层。
美杉瞪着他,两人僵持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良久,北冥郁转过身,留给她一抹背影,声音鼻音浓重而沉闷,“好,我不逼你。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你……”他顿了一下,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沉沉道,“保重。”
言罢,他决绝而去。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远去,路灯昏黄,投下陈旧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那一抹寂寞的背影在月下行走,冷傲与霸气不减,却硬是让人心中滋生出许多莫名的疼惜。
美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他心思单一,不懂表达,总是冷冷淡淡那么清俊的一张脸,看似喜欢耍酷,实际上经常流露出关心自己的眼神。每一个小心翼翼的动作,都让她感觉到温暖。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变了。他成了害死她爸爸的间接凶手,妈妈生她时难产死掉了,她的亲人就只剩爸爸了啊!这叫她怎么能容忍,怎么能接受!
她喜欢他,老天却和她开了个大玩笑,他变成她再也不能喜欢的仇人了!
美杉蹲下身子,缩在墙角,裹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因为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寂静的小道里,只听得见一个心碎女子的稀稀疏疏细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