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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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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路公交车
“滴~亲爱的乘客请注意,终点站江夏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后门排队下车,不要忘记您随身携带的包裹。这里是三路公交站,祝您一天愉快。感谢您的使用。”
听着熟悉的广播,张志靠在车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开了一天车,除了四肢僵硬,眼皮也跳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用眼过度的原因。
揉了揉眼睛,吸了几口气放松了会,张志从驾驶座上起来,拿了一边的笤帚准备清扫车厢。
借着昏暗的灯光,三路公交车的车厢一览无遗,没了白天的拥挤吵闹,20多个座位孤零零地空着,一片寂静。
张志拿着扫帚弯下身子去够座位下面的垃圾,饮料瓶餐巾纸,白色塑料袋静悄悄地躺在座位下面,被张志一个个扫了出来。
到后面那一排并排的座椅时,张志正待往里跨一步,却是被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只穿着红色运动鞋的脚,张志被吓得后退了几步,那边却是动了起来,好不容易借了灯光,才算是看清楚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打着哈欠从座位上起身,刚才看到的正是这么少年横躺在一排座椅上的样子。
张志被吓了一跳,心下不爽,“到终点站了,赶快下车。”那大嗓门似乎吓得少年往后缩了缩。
张志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却可以看到那稍显瘦弱的身形,跟自己一米八五的大块头比起来真是跟小孩子差不多了。
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家伙吓到了,张志回过神来不禁觉得无语,火气也消了一点,便尽量温和地再次提醒,“同学,已经是终点站了,你快回家吧。”
只是嗓门还是大。那少年往里缩了缩,身子似乎有点发抖。
“我,我没地方去。”人小嗓门也小,张志竖起来耳朵才听清楚、
没地方去?张志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看不清摸样,但是皮肤相当白皙,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还闪闪发亮,身上穿的,那从头打脚的上的对勾,怕是自己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
看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闹离家出走呢。
张志想着,便耐下性子劝道,“这么小小年纪搞什么离家出走,赶紧回去吧,现在应该还能打到的士。”
那少年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多了股祈求。
“没地方去了。我,我能在这里睡一晚上吗?”看着少年那似乎冒着水光的大眼睛。张志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锁车离开时,还把自己中午买的面包递给了那少年。
缩在角落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接过面包,又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张志哼着小调背着那二十块钱在摊子上买的背包往宿舍走去。
别看他这么大的块头,其实还没满20岁呢。张志家在大山里的农村,村子里穷,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打工了,多少年也没见几个回来的。
张志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读完小学后便辍学了,在家里帮着爷爷奶奶干活,好不容易长到16岁,两个老人家便催着孙子去城里,说是爸爸妈妈也在城里打工呢,找到爸爸妈妈让他们回家一趟。
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张志背着一个黑布包裹,踏着一双奶奶新纳的布鞋爬出了大山。
面对这个与从小长大村庄明显不同的城市,那一座座高高耸立的钢筋建筑,张志从迷惘到适应,虽然年纪小但是凭着那从小干农活练出来的块头,先是在建筑工地背砖头,又在小餐馆端过菜,直到拿到身份证,便辗转进了公交公司。
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张志从一个啥都不懂的山娃子慢慢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
只是,还是没有见到爸妈。
去年过年的时候,祖孙三人围着昏暗的煤灯吃着饺子,老爷子便直直栽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往外面拉都没了气。
第二天早上,床上的老太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气。
张志从别人家借了板车,拖了两位老人,在后山上埋了。
磕了几个头便收拾东西回了城里。
便再也没有回去村子。
张志就住在公交站分配的宿舍楼里,十个人一间房,两层共用一个厕所,早上总是能排队排上半个小时,到了夏天更是人挤人,热的慌。不少人都宁愿出去租房子住也不想受这个罪。
张志却不觉得有什么苦的,早上人多他便早早起了一个人占着空荡荡的厕所很是惬意。
宿舍热,他就拿了席子往顶楼的天台一铺,除了被蚊子咬几个包睡得很香。
天蒙蒙亮的时候张志就醒了,把席子收了准备放回宿舍。
开门的时候便是一阵汗味夹杂着脚臭扑鼻而来,张志拿了东西去楼下洗漱时,几个室友还在打着呼噜。
等到张志开了车门,下意识便朝后座看去,那个男生却不在那里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意外的竟然又看到了蜷缩在后面的男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张志也没多说什么,照样是把自己的面包留下来了。
早上自然又是没有人。
白天开车的时候张志便多了一个心眼,却是没见到那个男孩上车的。
只是晚上却照例看到后座的人影。
大概是看漏了吧,张志想着,也没在意。
连着一个月过去了,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男孩,早上却不见了。张志还有几次起早了一点却还是没见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天,下班后,张志却没有马上走。明天休息,张志不急着回去,而且看着一个月都在自己车里过夜的男孩,张志总觉得想要说点什么。
“喂,你叫什么名字?”张志大咧咧地往后面一座,原本宽敞的四人位置一下子满了不少,那少年却是更加缩着身体,努力减少存在感。
“张苗。”张志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愣,竟然还是自己的本家呢。
“张苗啊,我叫张志,哈哈,看来五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呢。”张志这人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疼。
张苗却是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还动了动嘴皮子,小声叫了声“大哥。”
张志听得别人叫自己大哥,也高兴,把面包给了小孩又从包里拿了袋牛奶出来。白苗接过东西拿在手上却没有动。
“吃啊,”张志催促着,“要是不够我宿舍还有。”
白苗的脑袋低了下来,摇了摇,“现在不饿。”
“哦。”张志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大概人小吃的也少吧,便没有再管。两个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张志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车里这么闷怎么睡得舒服呢,你要不跟我回宿舍住吧。”也不知道为什么邀请的话就出口了,不过也没有后悔,这么个小身板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少年却死命摇了头,张志这人既然做了决定便起身去拉那人,摸到少年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正吃惊少年却绕开了张志冲下了车。
张志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便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小王正在洗衣服,看着张志出来还探了头过来说话,
“我说张志啊,你一个人在车里干啥子呢。大晚上的发神经啊。”小王停了车回宿舍的时候看到张志那车还亮着灯,便凑过去看,之间张志一个人坐在后座,侧着个身子对着旁边的空气动嘴巴子。
不过张志这人本来就怪,小王也没多管。怪人干怪事!
张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连着几天晚上少年都没有出现,张志看着手上的面包,有些灰心。
终于,第四天,少年又出现了。张志压抑住心下的悸动,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包里拿了瓶饮料递给少年。
“谢谢。”少年低着头。
“碰!”,“我说张志,你一个人在车里发什么呆呢。”小王的头出现在车门口。
张志瞪大了眼睛,身边的少年不见了。
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自己的背包还打开着,早上放进去的饮料已经不在了。
张志把工作辞了,还是背着那个黑色包裹回了老家。
把东西放下,去后山的坟头看了,远远便看到一个一身耐克的少年背对着坐在坟前,这时似乎听到了人声,回头看了看,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第一次清楚看到少年的相貌,张志笑了。
少年也笑了,第一次抬起的额头上一个大窟窿,血已经凝固住了。
“大哥。”
声音落下,便不见了。
张志上前,捡起少年掉落在地上的包,打开,里面是一堆早已经发霉的面包,一袋牛奶还有一瓶饮料。
张志拿了包回家,破旧的老屋前,一位老太太佝偻着背,见到张志很是开心,“大娃你总算是回来了,太好了,二娃也回来了,你爸爸应该也快到家了吧。”
张志跟着老人进了屋子,少年坐在桌前,见到张志进屋,甜甜地叫了声,“大哥!”
张志摸了摸那软乎乎的头发,入手一片冰凉,厨房里传来爷爷叫着做饭的声音,张志笑了笑,把包还给少年。
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年男人回到了家里,少年叫男人爸爸,张志什么都没说,张苗还在问,“爸爸,你为什么要用钢棍戳我的脑袋啊,好痛啊。”
男人面容模糊,说不出话来,一家四口吃了一顿晚饭,当然只有张志一个人在动筷子。
第二天那男人便不见了,奶奶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这个家太挤了。”
“竟然还认得回家的路。”
“容不下啊容不下了。”
张志没去注意这些,专心地看着在屋里蹦蹦跳跳的少年,满眼温柔。
不管隔了多远,血缘的羁绊不会断。人在死后的七天内借着血缘的羁绊,即使是未曾见过面的亲人,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对方魂。
生时不能一起,死后才来团聚。
20年前丢弃妻儿,妄想攀上高枝的男人,18年后杀死了自己第二任妻儿来继续往上爬。
却不知害人终害己,死后没有安身之处,消散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