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纪》浣轻云

35、募捐会余波未了，吟月楼爷孙谈心

　　七轮募捐结束，成果喜人。绯雪和原紫衣募捐所获，更是比前面六人加起来都多。如此一来，原本因二人迟到、随意更改既定规矩而心怀不满的一些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结果摆在那儿。

　　不说，不代表认可。绯雪也明白这个道理，每每瞟到面色沉郁的秦沧海，心中便是一阵忐忑。但她并不后悔。

　　绯雪和原紫衣兑现承诺，表演了一曲琴箫合奏。她们都是性情中人，乐由心生，曲合人性，情感真挚、充满江湖豪侠气的乐声，让一众年轻人听得热血沸腾、心神一振。弹到后来，绯雪更是随乐而歌，歌声情绪饱满，充满了感染力，慢慢地，有人跟着一块唱，然后是更多人加入进来，气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

　　秦沐风望着眼前潇洒抚琴、随意而歌的绯雪，目光凝在她身上动也不动，嘴角噙笑，心中满是柔情。他从来便知道绯雪是个有傲气的，但今夜，似乎又多认识了她一些。这便是他秦沐风的女人。他觉得如获至宝，满心欢喜，自豪无比。

　　与秦沐风心境相似的，便是甄适崇。

　　而白显、景云等人，望着表演中的两位女子，眼中也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这两位武艺超群、仙姿卓绝、清高无畏的女子，原本便被他们另眼相看，此刻更添了一层钦佩。

　　与此同时，最前排的几位大人物，却是在一片欢歌中陆续离场。来时他们备受瞩目，而去时，已无人有暇关注他们。年轻人此刻正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这样的离场，有人无所谓，有人觉得有趣，有人无奈，也有人满心愤怒……

　　景尘看了眼身边面色不愉的两位，边走边呵呵笑道：“秦老头，甄老头，你们俩是怎么了？不会是心疼孙子们捐的那点钱吧？我家云儿捐得可不比他们少啊。我看沐炎、沐风和适崇都是非常优秀的好孩子，你们还是想开点吧。你们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多么意气风发啊，如今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哈哈……”

　　秦沧海沉声道：“一群胡闹的孩子，刚有点本事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恣意妄为、目无尊长，想要掌控这天下，还早着呢！”

　　甄远玄点头道：“沧海兄说得对，有几个孩子确实太不像话了。那个原紫衣一向性格孤僻、目中无人，这样的女子，以后娶回家难道当菩萨供着？我早就告诫过适崇，别跟她走得太近，可惜这孩子全当耳旁风！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原紫衣武功好，骄傲些还可以理解。当然她那性格确实不适合做你们甄家的媳妇。可气的是那个韩绯雪，我竟不知沐风身边有这样的女人！也不知她凭什么张狂，仗了谁的势，还在大厅广众之下，跟那么多男子说说笑笑，跟谁都很熟的样子。如此不知廉耻、轻浮张狂的女子，也不知沐炎和沐风那两个傻小子，怎么会看上她！还有景云和沈瑢也是。长得好看点，就出来招蜂引蝶的，这种女人，想进我秦家的门，门都没有！回头我倒要问问沈傲君，她是怎么教徒弟的。”

　　景尘听二人越说越激动，知是劝也无用，笑着摇摇头。

　　******

　　募捐会终于散场。原紫衣和云海门一行很快便告辞离去，绯雪又忙着跟各门派的新朋旧友一一告别，很是忙乱了一阵。待回到江州会馆，才从之前的兴奋中渐渐冷静下来。

　　“沐风，今日我的琴艺有没有进步？”

　　秦沐风看着她，一脸羞涩纯真的样子，哪还有募捐之初的强势侠女风范，不禁莞尔。

　　“你弹得很好，就是我也甘拜下风了，和原姑娘的配合也很有默契。”

　　“真的？可是我还是喜欢听你弹。”绯雪笑得眉眼弯弯。片刻，笑容渐渐消散，又凄凄说道：“今晚你爷爷看我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好像要吃了我似的。他一定是对我有了许多不满，这次算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惜是不好的印象。”

　　秦沐风将她揽入怀中，爱怜道：“爷爷生性古板，小时候对我们的管教就很严厉，如今别说是你，便是我，都是让他不满意的。可是我们毕竟是为自己而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所说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都很好，比我期望的还要好。”

　　“沐风，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喜欢你，喜欢的紧。”说完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那你不希望你的家人也喜欢我吗？”

　　“自然希望。可若是顾及每个人的喜好，你就做不成你自己了。你想想，你愿意改变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我……我不愿，也做不到！”

　　“我早知你会这么回答。其实，我也不希望你改变。换个角度，若是你的家人偏偏就不喜欢我这么个人，你会怎么办？会让我去迎合他们、刻意讨好吗？”

　　“这……我相信你就是不刻意讨好，也会真心对我的家人好，而且，我也想不通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明明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秦沐风畅快笑道：“我真有那么好？”

　　“当然了，沐风你是最好的！”说完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般。

　　秦沐风低头，温柔的双眸对上一双写满痴迷的双眸，“那你说说，我哪里好了？”

　　“你……就是什么都好。”说完埋头不语，脑袋紧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怀中淡淡的馨香。

　　秦沐风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怀中莹白如玉的小脸，感受着那宛如丝绸般的光滑。

　　******

　　第二日一大早，秦沧海突然到访江州会馆，馆主和沈瑢等人匆忙相迎。众人在大厅寒暄了片刻，秦沧海便表示有事跟岳麟夫妇单独相商。岳麟和沈傲君面面相觑，心想，若是想问秦沐风的事，大可不必避开其他人。

　　三人谈罢，秦沧海随即离去，同时带走了秦沐风。

　　“气死我了，刚才你干嘛拦着不让我说话？那个老顽固，凭什么说我教的徒弟不好？绯雪哪里配不上沐风了？当初他们做决定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女孩子的清誉，现在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绯雪明明是人缘好，硬被他说成是轻浮！亏他也算是江湖中人，脑袋竟酸腐成这样。我看他是权柄握久了，早忘了他们秦家是靠什么起家的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高人一等呢！什么目中无人，不通礼仪，你还是沐风的授业恩师呢，怎么没见他对你有一点点礼仪？这些年，你悉心教导沐风，传他剑法，教他做人，没有你，能有沐风的今天吗？不记得恩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找我们兴师问罪！沐风又不是个木偶，他喜欢谁我们管得了吗……”沈傲君越说越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抹了把眼泪。

　　岳麟搂过妻子，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傲君，别伤心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既然认为自己没错，又何必在乎人家怎么说。其实，我也是看在沐风的面子上，不想和他计较。不管怎么说，沐风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对我们、对龙儿，都是真心相待。若是我们跟他爷爷闹僵，他夹在中间也是为难。至于绯雪，我疼她也跟疼自己的女儿一样，不比你少。只是秦沧海已经对绯雪有了成见，你再争辩，不仅无用，还会让他更加厌恶绯雪。你想想，若是绯雪真想嫁入秦家，你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怎么也该替绯雪解释一下呀！”

　　“绯雪的好话我们自然是该说，只是今天，你跟秦沧海的情绪都太激动了，我若不阻着你，吵起来都有可能。你看你，儿子都快成年了的人了，还是这么大气性。绯雪这点倒是像足了你这个师傅。”

　　沈傲君微红了脸，“不管是以前在沈家，还是后来在灵虚峰，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过话，就是我爹和掌门师傅，都没这么凶过。要不是因为我是沈家的人，我看他今天连我都要骂呢。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沐风刚上山那会，性子那么冰冷，有这么个不通情理、严肃古板的族长爷爷，想必他在家是一点当小孩子的乐趣都没享受过。听说秦沧海的两个儿子都是怕他怕得要死，沐风的事，怕是连他父母也插不上手。亏他还说清柔好，他是不知道清柔的气性，以为清柔是个温顺听话的。殊不知清柔那拧脾气，比绯雪还厉害呢。哼，他看上我们家清柔，我和大哥还舍不得让清柔去他们家受苦呢。亏他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竟是如此肤浅，绯雪的好处他怎么就没看到一点点，真是可怜的丫头……”

　　******

　　吟月楼，后花园，晨光下，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练剑。招式极缓，剑势却极为雄浑，连地上的落叶，都仿佛受到某种牵引，缓缓往剑身靠拢。待老者收剑，落叶立即失去了与剑之间的联系，落向地面。

　　“云儿，站了半天，可有什么事？”

　　“爷爷，你的剑法境界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哈哈，一来就拍马屁，肯定没什么好事。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脑门上啊，都浮出‘我很苦恼’四个字了。”

　　景云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景尘见状，哈哈大笑，“哎呀，我们家云儿还真是可爱的紧！爷爷不过是逗逗你，你还真信了！”

　　景云苦笑道：“爷爷，我当然知道脑门上不可能有字，不过是展展自己的眉头罢了。”

　　“哦？那日你被原紫衣打败都没来找爷爷诉苦，现在又是什么事让你展不开眉头了？”

　　“被人打败了，以后拼命练剑，下次再赢回来便是，这种事我自己也能想明白。只是有些事，我却是想不明白。”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缓缓步入凉亭落座。

　　“让爷爷猜猜，连云儿这么聪明的人想不明白的事，难道是感情上的事？赶紧跟爷爷说说，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丫头被我家云儿看上了。”

　　“爷爷，您就别开玩笑了。的确是感情上的事，但不是我的。”

　　“哦？那是？”

　　“爷爷你是明知故问。募捐会上，沐风和适崇的心思，我不信爷爷你没看出来。说起来，那晚我也是太得意忘形，失了冷静，早知道会害得沐风被他爷爷关起来，我就不听沐炎的馊主意了……”

　　“沐风被他爷爷关起来了？”景尘惊道。

　　“是啊，我也是今天早上去安排约会的事，见了沐炎才知道的。沐炎也被他爷爷训了话，可是他性子没有沐风那么倔，认个错，哄哄老爷子就没事了。沐风却是死不认错，当然，他本来也没什么错，结果就被他爷爷关起来了，沐炎替他求情也没用。要是那晚我和沐炎不去捣乱、捐那五千两，沐风和适崇兴许也不会捐一万两那么多，引得人人都注意了。爷爷，我现在心里很后悔，沐风和绯雪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着他们两个受苦。绯雪现在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你那么关心那丫头，不会是也看上人家了吧？”

　　“当然没有，我早就知道她是沐风看上的，以我和沐风的关系，怎么会去跟他争？再说我对绯雪只是欣赏，也没有其它的意思。”

　　“说起来，爷爷倒觉得绯雪这丫头挺有意思的，年纪轻轻倒是很有胆识，模样也俊，要是她愿意做我景家的媳妇，爷爷可是欢迎的很。可惜啊，你秦爷爷的性子跟我不一样，他族长当久了，更重视家族脸面和规矩，对一些江湖习性反倒见不惯了。我看那丫头想要嫁入秦家，那是难得很，我劝你还是别管了。”

　　“爷爷，你不也是我们景家的族长吗？”

　　“呵呵，爷爷虽说也是族长，可是一来呢，咱们景家人丁单薄，家族情况简单得多，生意上的事，也早就交给你叔叔了，爷爷不过是挂了个族长的名罢了。二来嘛，爷爷毕竟在吟月楼呆了几十年，见惯了江湖儿女，自己也是一身江湖习气。”

　　“我看爷爷便是没有在吟月楼呆过，也会和现在一样。家族如何，门派又如何？所有的规矩不过是人定的，因为爷爷是景家的族长，所有我们景家才没有那么多规矩，若是换了秦爷爷那样的人来管理景家，我看景家就算人再少，也跟现在的秦家没什么两样。”

　　“哈哈，看来我这个爷爷很受孙子的爱戴啊！”

　　“那是自然，连沐风和适崇，都很敬慕您呢！爷爷不知道，私下里，他们都很羡慕我有您这样通情达理、和蔼可亲的爷爷。”

　　“好小子，又开始拍爷爷马屁了！你是变着法子想让爷爷替沐风求情啊。”

　　“嘿嘿，被爷爷看穿了。秦爷爷向来是谁的话都不听，也只有爷爷您的话，能对他起到一点作用。沐风是孙儿最好的朋友，这次他被罚，也多少和我有点关系，爷爷千万不能坐视不管啊！要是您也不管，就没人能救他了。”

　　“好，好，爷爷真是被你磨得没有办法，看来今天得去长安街找秦老头讨教一下剑法，活动活动我这把老骨头了。不过云儿啊，你对别人的感情这么关心，怎么自己倒是没个动静啊？瞧我孙子这样貌，这气派，不至于没个姑娘喜欢吧？秦老头他们孙子多，连曾孙都有好几个了，我们景家可就你一根独苗，爷爷就指着你替咱们景家开枝散叶呢……”

　　“好了爷爷我知道了，就因为你老提什么‘开枝散叶’，害得我一看到女人就想到这个，一点谈情说爱的兴趣都没有了。难道孙儿在您眼中，就是一个替景家‘开枝散叶’的工具吗？”景云说完，眼眶微红。

　　“这……”景尘急得一拍脑门，“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好好，以后爷爷再也不提什么‘开枝散叶’了好吧？都怪爷爷以前对你叔叔太宽纵了，若是当年爷爷狠心点，逼着你叔叔再娶一个……唉，景家的列祖列宗开创了这偌大家业，让我们后人尽享荣华，咱们不说振兴家族，总不能连血脉都断了啊，若是如此，爷爷便成了景家的千古罪人了！”

　　“爷爷，您放心，孙儿绝对不会让景家绝后的，我现在还年轻的很，以后娶了媳妇，保准生一堆儿子，让您再也不用担心什么血脉问题了，您就等着以后教您的曾孙们剑法吧，就怕生多了，您忙不过来。”

　　“好，好，爷爷做梦都盼着那天呢……”

　　“还有爷爷，您也别再怪叔叔了，叔叔也是个可怜人，这些年，我看他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却仍然强撑着打理家族事务，所有的心血都献给了景家。景家人少业大，若不是有叔叔扛着，就凭爷爷和我，一老一小，哪里支持得住，又怎么能这么心无旁骛的浸淫武学。就连莲姐姐，她为了分担我的压力，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都没有嫁人，一直在家帮衬着，说起来，我也很是惭愧。爷爷你放心，我会尽快成长起来的，不管是武功、家业，还是……传宗接代，我都会做得很好！”

　　“云儿，你……你这小子真是让爷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爷爷怎么会有你这么懂事的孙子……莲儿也是个贴心懂事的，有你们两个，比别人家十个八个都强，爷爷知足了。”

　　“就是啊，爷爷早该知足了。不说我，单说莲姐姐，她的样貌、性情和才干，哪一样不是万中无一的？这些年，云儿见过的所有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莲姐姐的。看着莲姐姐的样子，大约也能想见婶婶当年的风采，也难怪叔叔这么多年坚持不再娶，这也许就是书中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说起你婶婶，的确是个出挑的美人，性子也极好。其实你的母亲也差不多。我那两个儿子都是痴情种子，偏生又遇上你母亲和婶婶两个绝世的。对这两个媳妇，爷爷还真是无话可说。也许是天妒红颜吧，绝世之人往往命不长久啊。”

　　“爷爷，那奶奶当年又是什么样子？我也从未见过奶奶，也很少听爷爷提起呢。”

　　景尘神色黯然，一时无言。

　　“爷爷，我不会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吧？”

　　“唉，都过去几十年了，早就淡忘了，若是不学着遗忘，日子没法过啊。看看爷爷，都是一把枯骨、行将入土的人了，现在想起你奶奶，却还是……爷爷实在想不出你奶奶若是老了会是什么样子，想必她即使老了，也是个顶好看的老太太吧。哈哈……”

　　“听爷爷这么说，可见奶奶年轻时也是个美人。没想到爷爷你当年也挺风流的吗。”

　　“臭小子，爷爷那时候不是年轻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爷爷当年那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想当年你秦爷爷和甄爷爷也都看上你奶奶，偏偏你奶奶就是看中了你爷爷我，嘿嘿，说起这个，至今秦老头和甄老头都要矮我一头呢。”

　　“真的？还有这回事？这么说你们三个当年是情敌？”

　　“可不是吗，你奶奶是沈家的小姐，我们三个是同时认识她的，也算是公平竞争。”

　　“那我和沈清柔，岂不是远亲？”

　　“是啊，你奶奶是清柔她爷爷的堂妹。四大家族的人联姻已久，多半都沾亲带故的，若是细论起来，你跟沐风和适崇，也都是远亲呢，当然都是隔了好几代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小就跟他们亲，就算隔了几代，那也是亲戚啊。”

　　“你这傻小子，想亲戚想疯了吧？管他是不是亲戚，投缘便是兄弟，若是不投缘，亲兄弟都有看不惯的呢。”

　　“嗯，爷爷说得有理，就像白显、绯雪和紫衣，我跟他们不是亲戚，认识的时间也很短，可是都很谈得来。爷爷，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景尘看着孙子纯澈的目光，听他说出那样纯真的话语，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