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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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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霜有些惴惴不安,她思索再三,却还是试探着问了句:“那你娘亲是过世了么?”
叶情闭上眼,长舒了口气,淡淡的回答:“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云霜放开紧紧搂抱着的花瓶,又小心的扶好它,晃到叶情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轮椅。
她总算了解了这个男人,为何如此阴郁。
一个不完全属于这个界的男人,却要在这里受如此多的委屈;一个原本应能过的更好的少爷,却过的如此落魄;原本能给他很多关怀和依仗的娘亲,却不知去向;一个风华正茂的公子,却落得双腿残疾。
若云霜是叶情,已是不知此刻死活了。
她很佩服这位公子,试图在脑中寻觅一些安慰对方的词,憋了好半天终于轻声说:“别伤怀,伤怀伤心,更伤身。”
叶情的手微微一动,这才感觉到云霜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面上微红,扭过头去,淡然的道:“她或许是回到人界去寻她思念之人,又或许是被莲火族害死在这阿修罗界,总之,忽然之间,她便失踪了。”
“只要未寻见尸骨,说不定还有希望!”云霜充满信心的说。
叶情身子微微一动,长叹一口气,“我娘是在知晓,那日接过手杖时候被下了药,这才恍惚错认了人,羞愤之余一气之下,离开了非天族。那日非天族出动百余人,也都没有追上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想……”
她应是离开了吧。
云霜明白他所想所说,这天下间,没有谁能绑得住像叶槿那样的女子,除了爱。当初因为对昔沧的爱,让她甘愿留下;又因为昔沧的欺骗,执意离去。叶槿来的了阿修罗界,自然也能自行离开。
只是她把自己的幼子也丢在此,的确是太过残忍。
云霜握住叶情的手,“说实在的,我一向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依我来看,叶情公子心中早有计较,也有下文,云霜只要等着便是。”
叶情定睛凝视着云霜。
纵然与当初爹娘相遇的场景相仿,他终究不是昔沧,她也不是叶槿。
他终于还复了冷静,淡定自若的笑了下,“你来此有何要事,我助你便是。”
云霜眼前一亮,叶情又接了句话:“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霜拼命点头,“自然自然。”
“你若离开这里,需带我走。”
云霜呆住。此话一说,便十分棘手。她自己逃跑就算了,还得带着非天族族长的长子一起跑,这便就难上加难啊。
叶情话已至此,倒也不强逼,他柔声说:“这屋内空气十分憋闷,烦劳云霜你替我推到院中去。此事也不着急,你思考一夜之后,再定夺是否要与我合作。”
云霜诺诺应下。
她其实脑子中也是一团乱麻,原本希望顿现,现在又有了些波折,这让她反倒不知如何回答。慌忙上前替叶情推车。
他不吭气,闭目养神,整个身子靠在轮椅上,仅留了个完美的侧颜,在阿修罗界的炙阳之下,净白如玉。
面前的叶情公子,因日积月累的沉默寡言,使得云霜有些摸不清其心中所想,反倒平添了几分沉静的气质,有如秋风飒飒,有如春雨霏霏。
叶情闭着眼睛,单手在轮椅上轻轻击打,像与风和着节拍,就在那海棠花瓣落在二人身上的时候,云霜终于沉不住气,轻声问:“但若是你我二人走不了呢?”
这轮椅中的公子缓缓睁开眼,颇为戏谑的抬唇道:“那你只能在这里过一生,或许择一美人为伴,倒也不错。”
云霜石化在原处,任白花飘飘,任清风拂面。她不想在这里,孤苦终老啊……目光渐渐挪到叶情面上,才看那眸中滑过一丝笑意,顿时憋红了脸。
她抬声便说:“桑罗,你替我寻个房间,我想休息一下。”
叶情挑眉,“你做什么?”
云霜气呼呼的回答:“自然是考虑一下,这等难上加难的事情。”
叶情忽然颇为委屈的垂下眼,“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便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么?”
云霜慌忙侧身朝桑罗准备的房间走,将门缓缓合上,说:“谁没同情心了。我这不是要考虑一下么?”
首先她并不知道九霄辟神丹要如何找到,找到之后还要带这个腿脚有病的男人离开,可当真是让人非常无奈。
云霜懊恼的叹了一声,就这么倒卧在床上。这房间与叶情那房相差甚远,简陋整洁。石床上铺着软垫,上方覆海之处皆是繁冗花纹雕饰,看着看着,那花纹在眼中已是重影。,“师傅,我如今已在修罗道了。”
墨离几乎是立刻便回答:“如何?有人为难你么?”
“哼……”云霜懊恼的说了句:“为难倒是没有,怕这里有人想纳师傅你为后宫。”
墨离轻笑出声,“什么意思。”
于是云霜便将自己来此后的见闻说给他听。
首先这个修罗道真的很奇怪,男人以丑为美,女人则是和凡间一般,感觉这里的人都比较好斗。而她落到的地方倒是还好,碰巧就遇见了非天族族长之子叶情,长得倒是真挺美的。
云霜为了让他听明白,还特意重复了遍,“长得和师傅一样美,不是这破地方的美。”
墨离冷哼了声,“为师放你去那地方,不是让你看谁好看的。”
云霜打了个冷战,抱着旁边的床柱说:“可是师傅,我如今或许只能央求叶情公子帮忙,但他有个条件。”
“丑人多做怪。”
耳闻着墨离的声音似乎还不太愉悦,可云霜也没有办法,只好尴尬的说:“师傅,他腿脚不便,我还需带他离开这里。”
“这么快就想带个男人出来?”
云霜捂着脸,这简直没办法谈话,让她情何以堪。最后她呻吟了声,“师傅,我全是为了你的伤才进了这么奇怪的地方。”
墨离沉默了半天,终于回答:“你说吧。”
“师傅,他毕竟身有残疾,我若是拿到九霄辟神丹,还需治好他的腿,才好离开此处。”
墨离斟酌片刻,“你寻机先看看他受伤的情况。”
叶情一直在院中坐到月华高悬,才唤桑罗来服侍他回房休息。
桑罗一面小心翼翼的替叶情宽衣,一面轻声问:“公子,这位云霜姑娘,能否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叶情轻咳了下,皱着眉头说:“连亲人都不能指望,外人又何能托付?这十几年来,多少大夫也未曾看好我这病,一个从远方而来的年轻女子,又有何德何能。”
桑罗还想说些什么,叶情却阻拦了她。
面对这个从一开始就委曲求全的待在偏院的小侍女,叶情的口气倒是温柔的很,“无妨。若有福缘,自当能解。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不要多念,以免被夫人那边的人听了去,以为是我频生怨怼之心。”
桑罗软软颔首,“是,公子教训的是,桑罗记住了。”
“你下去吧,我想再看会书。”
桑罗看了眼早搁在桌上的汤药,“那公子记得服药。”
叶情点了点头,看着桑罗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这才缓缓端起搁在案桌上的那碗药。
叶情心想,自己啊,果然是越发的不长进,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鱼,拼命的要往那浅滩中跃,哪怕是点滴之水,亦是汪洋。
这便是活在绝境之中的人的求生之举,若再苦等,他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叶情冷笑了声。抬头看向窗外。
他曾在幼时,听娘亲说过,那里的月亮,阴晴圆缺,就像悲欢离合、花开花谢,四时不同,四时变化。
阿修罗界却不一样。这里花期永恒,嫣红的花海从未见凋零,而日月更迭,更是缓慢,这来自人间的云霜姑娘运气甚好,遇上了一月一次的晨昏交替,而从她明日睁眼开始,就又是漫长的一月日景。
叶槿很爱看这一月一度的夜景,每到这时,就会将他抱在怀里,指着那圆月,说着一些人间的传奇故事。
他就是自那时候起,只恨不能自己生在人间,恨不能穿过这重重红障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只是……一等便是如此多年,却不知那位从天而降的凡间女子,是否当真能助他逃脱。
正在这时,他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
叶情双眉微蹙,“进来。”
云霜的眼睛在门缝里张望了下,才一个侧身闪了进来,见是云霜,叶情才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你不是去休息了么?居然这么快便想通了?”
云霜心说,这不是因为躁动不安的很,决定出来走走,看桑罗离开了,找个好机会再与叶情单独话事。
她又回身探知了下,确认没有他人气息环绕,这才低声说:“我来瞧瞧你的腿,只有你的伤好了,我们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叶情将药放下,眸光之中,微有涟漪泛起,“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云霜不自在的哼了声,“我只是指望治好你的腿,方好去办我的事情。”
“你有何事?”叶情淡淡的问。
“我特意来找一种丹药名叫九霄辟神丹。”
叶情忽然间“咦“了出来,最后他轻叹口气,“修罗道的丹药十分稀少,你要寻找的这个更是听都未曾听过。”
云霜叹了口气,“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那你知道琉璃天罪箭么。”
叶情忽然间说:“三日之后,便是修罗道的珍奇宝会,我想,也许可以去那里看看。”
珍宝奇会?见云霜露出好奇的眼色,他才说:“琉璃天罪箭当初就是在那里,被一位男子以物易物的换走。”
原来当初苏临水便是在这里的珍宝奇会上得到的琉璃天罪箭。
这般想来也是有点眉目,云霜便微微放下心来,低身去看叶情的腿。
“这腿,是十岁那年爬上海棠树,不知为何忽然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摔成如此。”
云霜问:“可就算是在人间,这等病症也应能治好,可为何这等天人境地……喔,我懂了。”
看着云霜恍然大悟的表情,叶情笑了一声,“你这是懂了哪一出?”
云霜恨恨的道:“定是那婀娜夫人,迷惑了你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能继承族长之位,独享大权。”
很多个故事都是这么演的。云霜笃定的看着叶情。
“若照你这般说,倒也是场好戏。”
“难道不是么?”云霜瞪大了眼,想听些下文。当年叶槿意外离开,昔沧又要如何?若昔沧是族长,却为何对叶槿与自己的儿子毫不垂怜,任他在这偏院当中,孤苦无依受人欺侮。
“我爹,他一生就只有娘亲一个妻子,纵使非天族之中美人众多,也毫不动心。他这一生,爱不得成全,责大过于天,所以郁郁寡欢身体江河日下。之后我突然从树上摔下再也走不了路,无奈之余他将族长之位暂时交给自己的姐姐婀娜夫人代掌,并迫其许下誓言,必要使我安康,此后也失踪不见……”
叶情总算是将整个故事交代完毕。云霜终于不忍听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岂有肆意抛弃孩子的理?偏这阿修罗界中的人,当真如此薄情?
她按住叶情的手,“你别说了!我……我一定会帮你!”
叶情挑起一抹有些可怜的表情,“你放心,即便是你帮不了我,这第十日,我亦是会尽力帮你找九霄辟神丹。”
“那不能!”云霜狠狠掐住叶情的手,以示愤慨,“我岂是这等薄情之人!你放心,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叶情感觉到十指连心的痛,微微皱眉。随即双眸之中透出神伤,“我怎能拖累你一辈子……”
“治好你的腿,带你去找娘亲!”云霜雄纠纠气昂昂的挺了挺胸,她倒是忘记,回了凡间会如何被墨离惩罚。就如同她必须要来给墨离找药,必须要救苏临水一样,这都是道义问题。
如果说,之前叶情以交换的条件,希望云霜带他走,她心中纵有同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归大部想着自己。
而此刻,云霜承认,已然是被叶情打动。若她不帮他,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她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被正义染红、那是被愤慨激昂,使得她分外热情,细细检查了下叶情的腿,像足了个大夫。
叶情好奇的问:“你会看病?”
云霜正经的回答:“自然不会!”
不会但是能通过真力运转,探知他体内详实。结果反倒是将云霜吓了一跳,别看叶情这般病弱,其体内真元充沛,隐然是一代高手风范。
她退后几步,非常认真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叶情。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你还是个高手啊。”
叶情苦笑,“谁规定了残废不许修习法术,我因为这双腿,反倒没有了旁的念头,一有机会,只愿埋头苦练。”
“那你可知自己的腿到底是什么原因?”云霜小心翼翼的问。
叶情点头。
“但这些年,他们送来的,没有一样是我需要的。”白光渐渐浮在碗的下方,那药碗瞬间飞到了后窗,倾斜开来,将内中的药全数倾倒。
“你是说她们要害你?”云霜始终对婀娜夫人没有好感,也始终觉着她是要害面前的叶情公子。
叶情扯出一丝讥诮,像极了墨离,“害?她发过毒誓,一定要护我安康,这药不过是让我不会好,但也死不了而已。”
啧,果然还是很毒辣的女人。
云霜试探完毕,大约心中也有了些定论,叶情不必说,她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腿摔断了,并非治不好,只是长久以来,一直有一股阴气缠绕,挥之不去,将他经脉阻隔,使得腿部无力。经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个顽疾。
她思忖着说,这事还得与墨离商量,毕竟自己并没有什么医术,只能让其帮忙想想,如何解决叶情的病症。
待心中有了定论,天光已然微亮。
苏临水与她说过离开的路线,如今有了叶情,应该会更容易离开的吧?
听完云霜所说,叶情招呼云霜将自己推到窗边,看着那渐渐隐去的月亮,回归正题,“要走,并不容易。离开阿修罗界的通道,其实目下被莲火族占领。好在我这些年,也在莲火族中埋下了暗子,只要我们能够到达莲火族,就自然能够安全离开。”
云霜眉头深蹙,治好治不好叶情的腿,都是个问题,若想到达非天族的死对头莲火族那里,岂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幸好她是个越打越硬的性子,很少向失败低头,如今这般困难重重,倒是让她斗志昂扬起来。
“没问题!我们一桩桩解决。”
叶情静静的凝视着面有难色,却不屈不挠的云霜。果然,这个女子,当真是来解救他的,她便是他的福分……
一颗已成死水的心,渐渐波荡起阵阵涟漪。
就在那一刻,他恍悟了当初爹爹昔沧的心,但唯一不同的是,昔沧通过非常的手段强留了叶槿,但叶情却愿意成全对方。
假若云霜真的不能治好他的腿,带不走他。他也决定放弃这个条件,在最后一天,想尽办法,送她离开。
因为他不想云霜成为第二个叶槿,不想在阿修罗界,再多一个像叶情这般苦难的人。
云霜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倒是不似她那浮躁的性格。就在叶情也感奇怪,准备唤她的时候,云霜的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我晓得怎么治你的腿了。”
她晓得怎么治了。说到底,其实还是墨离通过寻珠教的,墨离躺在床上听她隔空传来的话,虽然墨离十分的不想帮助别人,但为了能让云霜安全离开,他还是只能稍微动了下自己的脑子。
云霜依着墨离所说,让叶情将手递给她,方才替对方捏腿时候,只感觉到一股阴气阻隔,却并没有注意到他体内元阳变化。
女子为阴,男子为阳。似他们这些修行人,丹田之中,自有一颗蕴藏了力量的丹珠。
正如云霜,因缘际会早无数人结成丹珠,是为璇玑。
叶情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丹珠……哎……”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云霜愈加好奇,待到真气运转周天直逼丹珠之时,却是面色一惊。叶情的体内,很明显的半水半火,所谓水火不容,交相征战。兼之体内阴气缠绕,就好比有三股力量,在他身体中各据一方,而即便如此,叶情却能如此淡定的坐在这里,面色如常,堪称罕有。
果然阿修罗与人的结合,当真逆天而行,要么大成于天下,要么大败于此时。
云霜说完叶情现况之后,墨离微微蹙了眉。依叶情情况而说,他体内水火不容,与他爹娘的传承有关。叶槿为水、昔沧为火。但要做到水火相容,的确太难。
除非……
“除非什么?”云霜好奇的问。
“除非他离开阿修罗界这等火源盛行之地,否则始终无法根治。”墨离笃定的道。
“所以咯,师傅,我还是得带他离开呀。”
果然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云霜需要靠叶情,才能找到九霄辟神丹,安全的离开阿修罗界;叶情却要靠云霜治好双腿离开这里,才有生机。她看了眼叶情,叶情却回望着笑。有时候人的运气便在此,有失有得,得失之间,便是机缘巧合。
云霜叹了口气,心念说:“师傅你先说说如何让他能够行走无碍。”
“苏临水不是给过你一些丹药?”说到这个,云霜又闻到了一股醋味,这让她又有点额上发汗,好在墨离只是讥讽了下,倒是继续说着:“首先需要让叶情服下圣子先堂的天元丹,疏导经络,养气调元,待其能够扶着墙自行走路之后,再以自身真元,每日助其体内真气循环反复。几日之后,应就可大为改观。”
原来竟然如此简单!师傅着实靠谱!
天元丹凭空出现在掌心之中,便散发出股特殊的药香,如同雨后空山的清新。
叶情的身子微微一震,“你这丹药是从何而来。”
“唔师傅给的。”苏临水虽然不是师傅,但她也不好解释太多,只好囫囵再将师傅这个称谓套在苏临水身上。
叶情也在内心感慨,云霜到底是寻着了怎样的师傅,如此慷慨大方。
要晓得,一颗丹药在阿修罗道的珍贵程度,不亚于他们正在争夺的业火。因为阿修罗道,原本就缺乏炼制丹药的药材,所以每一颗丹药,都有着严格的管控措施。
所以即便是非天族族长之子,病了之后也不过是熬熬汤药,其药效就更加无法评说。
将丹药接在手上,叶情的表情甚是复杂。
坚持了如此久,终于看见希望的曙光。
恨、恨爹娘的不慈;痛、痛修罗道的不公;叹、叹自身的可怜。
诸般不平,使得他彷如是沼泽地中生长的毒草,虽足够清静,却暗无天日。
所幸他被束缚其位,丹心未泯,不思报复,但愿求仁得仁,只愿离去。没有将这一颗痛恨身世之心,怨至他人。
幸好、幸好。
叶情心叹,幸好自己一直没有放弃挣扎,才换得如此好报。只是若这些年的旧疾痊愈,他要如何感谢云霜。如果带不走她,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婀娜夫人?
看他神色不定,云霜奇怪的打量了几眼,忽然躬下身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情不语。
娘亲常说,凡事不随波逐流,却也不要刻意强求。他先前见云霜出现,开出了一个艰难的条件,正是要逆天而行,力改自己的命数。可冷静下来之后,却也明白,自己一味强求,或许并非云霜本心所愿。
盯着掌中的药瓶半晌,叶情终于叹了口气,“我赌你带我走,却未曾想你当真有办法治我这腿。若我无法顺利带你离开,便要如何是好。”
云霜“嘻嘻“一笑,安慰他说:“简单啊,以身相许咯。”
叶情的眼神愈加复杂,云霜忽然低下头去捂着嘴扇了自己一巴掌。
“也罢,若能治好叶情这旧疾,叶情就以身相许,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云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连忙挥手,“别当真别当真,这不划算。”
她十条命都不够被墨离整死的,还是别胡乱调戏的好。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站着端着热水满脸疑惑的桑罗。
一双大眼睛从这一头溜到那一头,然后桑罗默默的向后撤脚,乖巧的说:“公子,你二位继续说,桑罗晚些时候再来。”
眼瞧着那小妮子就要离开,云霜忽然跺脚,急于寻个理由开脱。若再照着这情势闲扯下去,铁定要命。
“桑罗,你等等!”云霜慌张的喊了出来。
桑罗停下,又默默转身,歪着头看向屋内气氛不太对的两人。
叶情轻咳了声,主动替云霜解围,“将水搁下,你带云霜姑娘去用早膳。”
他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将那瓶药掩在宽长衣袖之中。
桑罗意味深长的眸光又落在云霜身上。云霜顿时感觉后背一凉,想起了当初她问及桑罗叶情是否好看的回答--“桑罗与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容貌美丑原本便是表象,公子的内心,足以掩盖一切缺陷。”
这等情意绵绵的话,她为何现在才念起来?
云霜打了个激灵,她虽然喜好调戏美人,但还没有第三者插足的心情。讪笑着连番后退,像兔子一样的逃出了叶情所在房间,跟上桑罗的脚步。
叶情追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方才你所说的话,我是有些认真的。”
云霜一顿,只感觉背脊处凉飕飕的。她打着哈哈,笑的格外尴尬,跑的更加利落。
就这般,两人一路小跑,离叶情公子所在似乎远了一些,云霜才扶着墙满头大汗的停下。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如此。
想她云霜混迹江湖也算有不少年头,老奸巨猾撞上毒舌大神,死而后已;油嘴滑舌撞上天真公子,再度死而后已!
一想起他那句我是有些认真的,云霜就浑身打颤。
桑罗忽然贴近了云霜,周身洋溢着八卦无上的气场,好奇的问:“云霜姑娘……你……是不是……”
云霜立刻打断她的念想,“你不要乱想!”
桑罗忽然停住脚步,凑近她,又十分认真的问了遍:“云霜姑娘当真不喜欢叶情公子?”
云霜慌忙否认,“不可能!”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何况叶情公子那么丑是吧?”
桑罗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她,这等无邪的神色真是教云霜心伤不已,若非定要让对方安下心来,她何苦指摘叶情长得丑。暴殄天物的行径,也令云霜好生心痛。
“云霜姑娘!”桑罗颇为激动的抓住她的手,“你若是当真想在阿修罗界生活,不用担心,我定会替你寻一个如意郎君,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
云霜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扶着墙说:“我怕、我怕你们这里的好儿郎们看不上我云霜。”
桑罗更加笃定的握紧,“放宽心!此事妥当的紧。”
云霜哭笑不得的拍着她的肩膀,“等过了十天,我是否能寻着师傅再说,若婀娜夫人看不顺眼,小命都有可能不保,何来如意郎君?”
转日,四野寂静,阿修罗众也都歇息了。云霜执意守在叶情房中,盯着他将丹药服下,一道红光迅速从他的面上散开,丝丝缕缕朝下直窜,如藤蔓一般绕满全身。
叶情静静的吸收着天元丹的精华,那暖意逐渐渗透至体内,开始与盘旋在腿部的阴气斗争。针刺般的痛苦,不断侵袭着叶情的五脉,他抑制不住的轻哼出声。豆大的汗珠从叶情的额上冒出,显然已是痛苦万分。
云霜终于忍耐不住,蹲在叶情旁边,紧张的看着对方。
这时,叶情的手猛地探出,揪下云霜头上的簪子,狠狠的扎在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
“叶情!”云霜一焦急,双手紧紧抓住他搁在凤尾蕴石簪上不断的扎着腿部的手,强行向外拔着,“别这样,冷静下来!”
叶情喘着气,一面将簪子牢牢拿住,一面急促的说:“无妨,有痛感,说明它还是有希望复还的。”
云霜拼命的抠着叶情的手,整个凤尾簪子仿佛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一滴滴血滑到她的掌心,奈何他越抓越紧,偏不允许云霜拔去这簪子。
二人纠缠不休。云霜无奈,只好伸指一点,先想办法截住他鲜血外涌。而后迅速探查着他体内的详实。
那天元丹所化灵气,正慢慢吞噬着那股盘绕的阴气,而阴气则在急迫之下冲向了他丹珠--难怪他如此痛苦,必须靠□□的疼痛才可缓解。
云霜暂时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除非待天元丹将所有的阴气都吞没完毕,才能还复平静。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叶情额上的汗渐渐的停止,不再落下,这逐渐缓和的局面,让云霜也微微安心下来。
他颇为虚弱的对云霜笑了笑,以示宽慰。随即皱着眉头,准备抽出深扎在腿部的簪子。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娇笑,如黄莺初啼,美的无与伦比。但就是这般美的声音,却让云霜与叶情浑身僵硬起来。
婀娜夫人幽幽的推开门,倚在门栏上,娇笑着道:“原来云霜姑娘,当真是饥不择食,连我这儿子都能瞧上,也是没的选择了不是?”
云霜被噎的两颊微红,挡在叶情面前,长声叹息,“云霜不过初来贵境,也是高攀不起。更何况婀娜夫人这般时间了,居然有时间来此探望,当真母子情深啊。”
婀娜夫人捂着嘴轻声笑,“自然是听闻你要给我这儿子治病,所以才来瞧瞧,万一是个庸医,将非天族族长之子给治死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她难道……
云霜朝后退了几步,护住叶情。这女人十有八九心怀歹意。如果在此刻杀死叶情,再将此事推到自己头上,说是她医死的,整个非天族可能就会将她五马分尸啊。
若论单打独斗,她与婀娜夫人也只是二八分数。只有两成的机会胜过对方。加上院子外的那几个守卫的女人,恐怕当真是打不过。
气氛微微冷下,云霜不得不承认这婀娜夫人的厉害之处。只这两句话,便拿稳了局势,让她十分被动。
窗外明明是炙阳热烈,却似乎有阵阵凉风刮过。云霜的手微微后撤,方向则是靠在墙边的封尘剑。
情势似乎一触即发。竟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某只枯蝉的声音撕破长空,在众人中间激起一波涟漪,叶情却先发话了,清清淡淡,带着些许的笑意,“夫人此话差矣,即便说是云霜错医孩儿,那也是您亲自动手。您与父亲立下誓约依旧破裂无效,届时招致天罚,别怨孩儿没有提前提醒你。”
婀娜夫人缓缓放下笑容,不过片刻,却又挥了挥手,颇为无辜的说:“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既然云霜姑娘有心替我儿治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云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旋即她又蹙眉,究竟是谁告诉的婀娜夫人,她在替叶情治病,这两日他们的行事都比较秘密。难道除却这院子外的守卫,还有暗地秘藏的人在监视他们两个?
婀娜夫人拍了拍手,唤那几个守卫的女子过来。
这般形势,又让云霜紧张起来--她要闹什么幺蛾子?眼瞧着那几个女人迅速奔来,云霜吞了口水,问:“你、你干嘛?”
婀娜夫人双眼一眯,“还有八日,你那师傅又不知何时有信?更何况谁晓得你是否要耍什么花样,为防万一,我决定将你的法宝先收去做个质押,若届时你将师傅请来,又治好我儿的病,岂不是两全其美?我自当双手奉还。”
云霜趔趄一步,揪着自己的衣服,满脸通红的怒道:“你休想!”
她就知道,当日出现在墙头之上,这女人看见自己的衣裳眼中滑过的神色,原来是贪婪。她根本不是要暂时质押,而是要永久抢夺!
窗子与门被堵的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