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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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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宅看上去已经颇有些年头了,雕梁画栋的细微之处虽已暗淡,却依然气派非凡。
女人刚走到门口,大门便伴着深重的吱呀声自己打开了,一众女子垂首恭候,对着他们高喊:“恭迎门主。”
女人随意的挥挥手,便向一旁走了。
身后的男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退散的干干净净,她孤零零的站着,迎着一众探究的目光,忽觉芒刺在背。
女人突然顿住脚,似是终于想起了她,“路上捡来个小姑娘,你们养起来吧。”
一人迟疑着询问:“门主希望怎么个养法?”
她挑眉,“我们这里几时有过什么别的养法吗?你们自己带着便是。”
说完回头对婉初笑:“我这里的好处可是连皇上都求之不得的,好好的学,可别像那些不懂事的白白糟蹋了自己。”
婉初努力的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字,虽然不大懂。
门主摇曳着裙摆走远了,一个长相和善,端庄静琬的女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跟我走吧。”
兜兜转转,不知迈过了几个门槛,穿过了几个回廊,女子边走边做介绍。
“我是白七,今后你由我教导。既来了这里,你的过去便与你无关了。按着排序,你的名字是二六。”
“二六?”婉初重复道。
“是,我门中人名字皆按排序,门主不爱记人名字。你来的巧,上一任二六刚被赏了落地生根,在门外你大概也看到了。不然你该叫做三八,这可不大好听。”白七依旧是面含笑意,仪态端庄。
婉初一时无法接话。
白七不紧不慢的接着道:“但凡名字带白字的,都是你的长辈,一共有十二位,白一到白十二。你若是也想带上个白字,只需挑战她成功就可以顶替她的名字。”
婉初不敢就这个问题太过深入,于是转问道:“那我们是叫白门吗?”
“也算是吧,门主并没有起什么名字,不过外面有这么称呼我们的。”她看着婉初,笑的依旧和善,“这里规矩不多,你切记住答应门主的事一定要做到。任务也就那么一个,便是杀人了。”
“杀人?”婉初打个寒颤,又不敢显得胆小,只好含蓄道:“我不会武功啊。”
白七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发:“只有白字辈的杀手才可以习武,你们只是替补,还用不着。”
一路的终点是一间黑漆漆的屋子。
婉初自小怕黑,不自觉的拉紧了白七的手,却被白七一把推进屋子,还落上了锁。
毕竟刚从那个行迹变态的门主手下走了一遭,婉初对白七还很是亲近,于是拍门道:“白七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白七没有回答,但她接下来的行动很明白的答复了她——头顶上哗啦倾倒下一盆水,婉初被淋个正着,这水还有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屋顶的一些角落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白七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这屋里有蛇,你身上的气味会吸引它们,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吧。”
婉初吓得简直要哭出来了,从门缝中却窥见白七已经离开了。她疯狂的撞门,大门纹丝不动。
嘶嘶的声音在靠近,她看到大门上的屋檐上似乎已经盘绕着一条蛇,正森森的朝她吐信子,她只能往更深的黑暗探去。
极度的恐惧反而使她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这恐怕不是白七的恶作剧。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后发现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只突兀的在正中立着三口棺材。
白七是要她躺进棺材里?
她走近一口棺材,正摸索着要打开,忽然里面传出一个女孩子闷闷的声音:“喂,这口有主了,自己换一个。”
她吓得一个踉跄:“你……你是人是鬼!”
“废话,”那人不耐烦的回她,“你这呆子,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一条蛇已经缓缓的朝这里游过来。她当机立断跑向另一口棺材,用力的想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
“这棺材怎么打开?”她边问边一脚踹上去,棺材被踹出一条缝却又猛地自己合上了。
“有人了。”这具棺材终于也打破了沉默。
婉初气恼她一直不出声让自己浪费时间,也只得赶紧赶向最后一口棺材。却见棺材上正立着一条蛇,再看四周,蛇群已经围了上来。
是被一只蛇咬还是被一群蛇咬?
空旷的屋子传来第一口棺材的声音:“三二,看你……白白耽误人家时间。”
第二口棺材依旧是沉默,仿佛是许久才轻轻的回应一个“哼”。
蛇群在逼近,婉初情急之下突然爆出勇气,猛地伸手想抓住那条蛇,那蛇也被激怒,从半空中跳起,就那么一瞬,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指头擦过了蛇身抓住了蛇尾,而蛇已经紧紧的咬住她的手臂。
“啊——”她惊恐的松手,疯狂的想甩掉那只蛇,它却紧紧地咬着她,身体悬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牢牢的盘在她手臂上。
“白七姐姐!我被蛇咬了!白七姐姐!啊——”她扯着嗓子大喊,哭着扯那条蛇。
蛇群在逼近,她却因为不敢太用力的抓那蛇,始终扯不下它。
第二口棺材似乎是嗤笑了一声,“这里没人是你姐姐。”
婉初绝望的大力将蛇头撞向棺材,蛇似乎砸晕了一些,利齿却更深的嵌在皮肉里,她终于将它扯开甩了出去。
迅速的打开棺材,她刚迈进一只脚却踩到了什么,这棺材不是空的!
一具枯骨已经占了棺材的大半,它那沉陷的眼窝里依稀还有黑乎乎令人恶心的腐肉,长发灰白,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
脚上一痛,又一条蛇咬住了她,蛇群已经完全围了上来。眼见几条蛇向她飞来,她本能的跳进棺材拉盖子。
一条蛇已经飞上棺材直向她的脸冲过来,眼前一黑,“啪,啪,啪,啪”,几乎是在棺材合上的一瞬间,几只蛇刚好撞在盖子上。
婉初全身都瘫软了。
脚上的刺痛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嗡”的一下重新涌回大脑。
她将脚上的那条蛇一并带了进来!
脚踝有沉甸甸冰凉凉的东西盘绕着,慢慢的,那只蛇似乎松开了利齿,正沿着她的小腿一路向上爬。
婉初浑身僵硬,连叫声都哑在了嗓子眼。
一只棺材装了两个人,本就狭窄的空间别说起身,就连翻个身都很不容易。
“啪,啪,啪”棺材外,蛇群似乎寻不到她便愤怒了,一条又一条的蛇拍打在棺材上。
婉初颤抖着,全身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触觉却异常敏锐起来。
她能感到那条蛇蜿蜒着滑过她的小腿,在膝盖上停留了片刻,又继续。最后,停留在她大腿受伤的部位。
“嘶——嘶——”外面的蛇群渐渐没有了声响,棺材内这细微的声音便无比的清晰。
“啊——”婉初凄厉的尖叫,蛇最终咬住了那个伤口。但同时她也屈腿,右手朝蛇头抓去,左手死死的抓住了蛇身。
那蛇很是灵活,先她一步咬住了她拇指根处,她忍着痛抓住蛇头,哪怕这只会让它的利齿更深的嵌入也毫不松手。
艰难的侧身,双腿死死的夹住蛇身,空出左手配合着右手一起去捏蛇头。那一刻,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怖,忘记了这棺材中令人作呕的气味,脑中只剩下这条蛇。
左手紧捏蛇头,一点一点的,蛇松了口。蛇身剧烈的挣扎,大腿内侧敏感的皮肤细腻的感受着它的每一个变化。
“噗通”,“噗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她一直死死的抓着那条蛇,尽管它早已不再动弹。她不敢松手,只怕它会活过来。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蜷在一具尸体的身上,可是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刚才的经历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恐惧,她觉得自己像个灵魂出窍的木偶,对了,就像门主身旁那群活死人似的男人。
她已经不会害怕了。
“喂,人呢,吱个声?”
良久,她听到人的声音。
脑袋似乎变得迟钝,她辨别的很久才意识过来,是第一口棺材的声音。
“吱——”不知怎么的,她傻傻的真的“吱”了一声。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她不会是给吓傻了吧。”
一片寂静,婉初依然有点愣不过神来。
“你是几号?”那人问她。
“二六。”她笨笨的回答。
“哟,你就是新的二六啊。”那人啧啧道,“你可不知道上一任那个惨,据说是计划了一年多,终于逃出去了,却在半年后的一个夜里被人从床上捉了回来。她估计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回来了,大概还以为在做梦吧!”
那人滔滔不绝,第二口棺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那蛇没毒,你不会死。”
婉初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呆呆的“恩”了一声。
那人又嗤笑了一声,声音低哑道:“来到这的人都不会死。”
“为什么?”婉初问。
没有人回答她。
“我看见门口有好多人骨。”她继续问。
良久,第一口棺材闷闷道:“她们还活着。”
沉默一直持续下去,再没有人说话,直到不知是谁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婉初一直在发呆,握着蛇的手心已经闷出了黏腻的汗水,她依旧没有松手。身下的骸骨咯的人难受,腿已经麻了,可她不想动。
“什么时候能出去?”她试探着轻声问。
等了很久,在婉初以为不会有人回答的时候,第二口棺材突然出声:“要看白七的心情,但这一夜总是免不了的。”
婉初缓缓的闭上眼,也想像她们那样睡,却睡不着。
她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害怕。
思忖了一会,呆滞的大脑也没给出什么答案,她便又睁开了眼。
闷在棺材里实在太过无聊,婉初便捏着蛇头试力气。用力,再用力,“噗”,蛇头被捏碎了。
婉初想了想,终于觉得这蛇不大可能活过来了,于是松了手休息。
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不害怕了,大概已经死了的东西是没有威胁性的。想通了困意便上来了,她于是沉沉的睡过去。
婉初头顶的棺材盖被推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期间她小睡了几次,但都不大长久,后来便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头顶的棺材盖。
白七拉她起来,她却全身都僵了,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白七于是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还顺手将她怀里的蛇扔到一旁。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印象中上一次被这样抱着还是她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在花园里睡着了,大哥也是这样轻轻的抱起她。然后是父亲慌慌张张的走过来,小心的将她接过去,“莫要摔着她。”她睡得昏昏沉沉,但他们的对话她听得很真切。
她拉着白七的衣服,泪水就蒙了眼睛。白七将她放下,让她坐在棺材上。
身体的知觉在一点一点恢复,她以为已经消失的恐惧也一点点缓过来。
她颤抖着,越哭越狠,稍能动弹了便从棺材上跳下来,抱住白七狠狠的哭。
白七则一直耐心的等着她,直到她哭够了。
婉初突然意识到那个扔她进来的人正是白七,于是又小小的爆发了一次。
狠狠地推开白七,婉初尖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要害我?我被一群蛇追着跑,你知不知道!还被蛇咬了两次!两次!”她撕开衣服让她看。“我抱着那条蛇睡了一夜,下面还枕着个尸体!你家都躺尸体上睡啊!你这么睡啊!”
白七依然是那副端庄的样子,伸手拉过她的手臂,见上面还留有一根断了的蛇牙,便帮她摘了下来。
婉初忽然恶向胆边生,抓住她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一口,顿时嘴里一股血腥味,呛得她想吐。
她松口,却见自伤口中冒出一道透明的丝线,极快的缝合着,转眼之间又缩回白七的身体。而那道伤口竟然愈合的毫无痕迹,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
“这是什么!”她吓得甩开白七的手臂,惊恐问她。
白七的表情淡淡的,并没有回答她,似乎也没有生气。仔细擦净手臂上的血污,才开口,“发泄够了?”
婉初别扭的转过脸,不想理她。
白七便向门外走。
婉初跟着她,正路过剩下的两个空棺材,便问:“她们呢?”
“清早的时候我来了一次,见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
婉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连质问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于是一路无话,她赌气不再搭理白七,白七也浑不在意。
婉初止步不走,她便也停在原地等她;婉初疾步向前,白七也不会喊住她,只会在她不识路的停在岔路口时好脾气的笑笑,然后还照着自己的步伐,纹丝不乱的继续走。
其实她有太多想问的问题,比如她还要面对什么?她可以不去做吗?
可是她没问出口。
等她们来到了一间挂着二六小牌子的院子,她已经错过了问白七的最好时期。
“这间院子是你的了,暂时要自己打理。”白七说完便走。
婉初带着悔恨的心情在自己的小院溜达了一圈便觉得索然无味,越发后悔没有多向白七打听些什么。
白七甚至连伤药也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