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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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竟是生生昏睡了一日，足见是真累得惨了。他蹙眉支起上身来，只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却牵扯着身后一下狠疼，他不提防便是一声闷哼，身上的骨头也都睡僵了，他有些使不上气力，只觉得这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便恨恨的一拳捣在榻上。
身上的衣服已经都换过了，他心下一紧，当即便唤了人进来，问清楚除了周奕菏再没人近过他身，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了。竟是那人替他清理的身体，那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呢？玄凌可不觉得一个单纯只喜欢女人的男人喝醉了会莫名其妙的去抱一个男人，而既然那人昨夜会同他……想来便是并不忌讳男色的。
亏他以前还以为他、他……
嘁，还想这些做什么呢？他既然不声不响便跑了，那意思也就表示的够明显了。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吧，好啊，朕便陪你演这出戏，只不过朕的身价他出不出的起还是两说，欠了朕的总得还回来的！
闻听得周奕菏还替他召了个太医在外候着，他面上微一热，清了清嗓子道，“那便叫进来吧。”
不过进来的却不是玄凌惯用的李太医，玄凌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这眼生的太医年纪不算老，瞧着四十余岁，面貌清癯，倒颇为儒雅，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那太医进来行礼时便已经报过名字，只是玄凌没仔细听罢了，而这一次问话后他急忙松开玄凌手腕，伏地答道，“臣太医院同知温良意。”
同知……正三品，依这人年纪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倒是个有本事的。玄凌突然皱起眉来，“……你姓温？家里可有子嗣没有？”温时初，若他记得不错，该是这个名字，太医院里甄嬛惯使的太医。
这么个小人物原是根本不值得玄凌稍费半分力气去记一下的，便是当年祺嫔说此人同甄嬛有染，玄凌也不过模糊记得有这么个人罢了，若不是临死前被甄嬛那毒妇揭出予润原是惠嫔同温时初通奸所生的孽种，他竟不知道他一生辛苦保全的江山却就这么轻易地落进这温氏一族的手里了！也是这一出，终于叫玄凌纡尊降贵的把温时初这三个字死死的记住了。
——便是轮回转世也不敢忘。
温良意可不晓得玄凌心中随回忆渐起的刻毒怨忿，只道是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医术确实精良，不然也不能在这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太医院里以不惑之年做到同知的位子，可是要再往上一步那便不是你医术精湛或者为人圆融便可以的了，那得有机会好叫你入了贵人的眼。这几回难得来太医院叫人的不是李长那厮的徒弟，他也猜到了是皇上新提拔的郑通同李长在打擂台，却也是亏了这神仙打仗的东风，他这才有机会同上头搭上线，这一次能面见天颜，他是打定了主意至少要给皇上留个印象的。
只见他恭敬道，“臣家中仅有一子，行年九岁，唤作时初的。”
玄凌心里只想着一会儿便随便寻个过错把他发落了，如此倒也无所谓同他说什么话了，只干脆道，“朕身体如何，可有什么病症？”
温良意也摸不准皇上是个什么心思，这话题转的未免突兀，不过天子的意思本就不是他这般人能猜度的。这一来他倒轻松了许多，毕竟这才是他的专长，不似之前被皇上问及家事时心里没个底儿。“皇上脉象虚浮，是元气不足之象，另有热邪侵体，待臣开一张方子拔毒过后再辅以食补即可，并无大碍。”温良意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敢说，皇上这脉象分明是房事做的狠了（要肾虚的节奏）啊。
玄凌突然又挑起眉饶有兴致的问他，“你这一把年纪，如何只有一个儿子在膝下？”
温良意一愣，怎么话题又转到我儿子身上了？“内子体弱，便是这一个孩子，当初臣也是不同意她冒险生下的，只是内子一意孤行。”
玄凌便笑了——你当初怎么不坚持一下把这孽障弄死在娘胎里呢。不过倒也有点意思，他记得温时初是甄嬛的心腹吧，他甚至怀疑那对约么不是他的种的双胞胎的月份也是他帮忙做的假，后来还为了甄嬛自宫，连男人也不算了。
想到这里鄙夷一时间盖过了杀意，他倒觉得横竖这辈子他是不会再替人养孩子了，这么个没种的男人也值得他去对付？倒不如……温时初对甄嬛怎么看都是一往情深深几许，那沈眉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呢？玄凌是完全不记得时疫那时候是哪一个照顾的沈眉庄，但他记得沈眉庄可傲得很，当初她假孕之事证据确凿，自己信了无可厚非，之后也不是没有补偿，可她却从此恼了他再不肯俯就，这样的女人绝不会为了个不欢喜的人生孩子……这可真是有意思呢。
让人从云端跌倒泥淖里容易，他周玄凌一句话便足以定人生死，可这样轻易的就死去了不是太便宜了那些人，倒不如让他们活在他们最重要的爱情里受苦才好。
玄凌转了主意，却也在心下暗暗警醒，自己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和那些旧事、那些贱|人死磕，有了前世的记忆作参照的确能事半功倍，可世易时移，他却不能真的只凭着那点子经验过活。况且，那些记忆对他的影响，未免太大了。
如此自省一番，玄凌收拾了心情，“温太医，等下去给朕配些男子情事后用的伤药，直接送来朕这里，莫惊动了旁人。”他这话说的语气稳稳，表情淡淡，心内却是无人知道的羞恼。不过谁又会想到这药竟是给皇上本人用的呢？
这事倒也提醒了玄凌，前段时间大事不断，他忙得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然而这些细枝末节出事了才是最害人性命的。后院起火可比兄弟阋墙更可怖，至少上辈子玄济玄清都死在他前头……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后宫还是乱的不成样子，谁看过太医脉案转眼便无人不晓得，太医同妃子搅合到一起去，最后还干脆给他下了毒！这宫规，是时候整顿了。
这时李长又进来了，正好迎上温良意出去，他对这个想顶了自己本家出头的太医可没什么好感，不阴不阳的招呼了句便再不理。玄凌平日里素来珍惜仪态，此时却是难得慵懒的斜倚在榻上，见李长进来了直接一挥手叫起。
“顾誉顾大人求见，现在在西侧殿候着，皇上……”
李长这话一说玄凌才想起来顾誉前些日子便递了致仕的折子，当时他为了封赏西北归来的将士颇费脑筋，便压了下来只说后议，如今事定，也是该同这位太傅大人好好谈一场了。玄凌想着心事，便要下地，他鞋并没脱，刚一踩在地上身形便是一僵，表情顿时就不大好看，偏此时又发觉自己一整日未曾进食，腹内空空一阵阵紧缩，这却是他两辈子第一次尝到挨饿的滋味儿了。
他略叹了口气，“请顾大人过来这边一同用膳吧。”
这师徒二人也不是第一次一同用膳了，气氛并不如何拘谨。其实说是一同用膳，其实还是分了桌子的，甚至若非顾誉同玄凌有授业解惑之谊，他这一把年纪还得站着用膳。玄凌也是真的饿狠了，埋头苦吃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其实顾师还远未到致仕的年纪，何必非要此时辞去，这朝堂上我要依仗顾师的地方还有许多，珣华向上的路还长着，顾师便是要腾地方也不着急的。”
他这一开口，殿内沉凝的空气蓦然鲜活起来，至于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让它见鬼去吧，谁又敢提醒他去？顾誉注意到玄凌用的自称，微微笑开来，满脸的褶子就都抖开了，看的玄凌心想顾珣那张小白脸以后不会也长成这德行吧，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臣的难处皇上也是知道的，自从皇上启用了老臣，顾家那边的骚扰就没断过，什么牛鬼蛇神都起了心思，眼下还只是动些小手脚，再下去怕是要动真格的了。臣一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只珣儿一个臣还是放心不下，珣儿体弱，他们只消揪着这一点便能把臣轻易拿捏住。臣如今脱身，他们从臣父子身上再看不到可榨的好处，珣儿方才有机会慢慢往上走，也好为皇上效劳不是？”
顾誉不疾不徐，把大段的道理展开来讲，他也坦诚，玄凌听着，也发觉他还是把顾家想的低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家便是已经式微，倾家之力要对付一二个人还是不难的。而顾誉眼下这却是用自己仕途向玄凌求顾珣一个平安。
“顾师放心，我同珣华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有周玄凌一日，定保得顾珣富贵平安！”
顾誉却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缓的从座椅上起身，然后跪下，“皇上一诺千金，臣自然是信的，可恕臣不敬，古往今来多少变法者一旦换了新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拙荆早亡，臣一生只得这一子，他便是臣的命啊！”
玄凌心下有些不快，这是不信他的承诺了？可老者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字字诛心，声声泣血，说到后来老泪纵横，也叫他不得不为之动容。这父爱之情是他不曾感受过的，也是他不能给予的，于是他愿意对此表示出足够的尊重，于是他咬着牙根儿弯下身把老者扶起，只是同时心下却也把害他狼狈的那缩在王府里的罪魁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教养良好的皇帝对此方面的词汇量储存实在不怎么丰富，翻来覆去也只那么几个词儿。
——混蛋、畜生、该死的、周奕菏！
玄凌道，“慕容家的女儿同珣华想来应该匹配，只是她年纪还小些，不过现下朕便赐婚，再过三年便也可以成亲了，只不知顾师意下如何，毕竟这婚姻之事朕虽为天子，却也不好罔顾父母之命。”这话若是慕容炯老将军听了，怕是要一口血吐出来的。
顾誉瞬间便明白了玄凌言下之意。玄凌要给出一个让顾誉放心相信的条件想来也便只能从姻亲上做文章了，而不说能同顾家分庭抗礼的家族，便是能叫顾家顾忌的人家也不很多，而一来这样家族也未必不得玄凌忌惮，二来这般人家也未必愿意让女儿嫁与顾珣这病秧子，而若嫁过来的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姑娘，那就没意思了。如此一来慕容家实在是个好选择，虽是世家却有式微之象，但也不是顾家轻易便能碾过去的，而且如今正值起复，又得玄凌青眼，想来以后前路不愁。同时顾珣是定要走文臣这条路的，以后入阁也未必不可期，而慕容家世代武将，文臣武将间的不对付古已有之，要想联合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想来玄凌也不会给他们机会连成一片。
若是要给顾珣寻一个强势的岳家，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玄凌也是担了风险的……顾誉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至于儿子是否愿意，而他那文采风流的儿子又能否同武将世家的女儿相合，顾誉已经顾不上了，什么能比命重要，况且他的儿子他最知道，那孩子不是能同人吵起来的，想来什么样的女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况且哪里有他挑剔的余地呢，顾珣那副身子骨，倒是害了人家好好地女儿家。
于是玄凌只得无奈的再次将又跪下的老师扶了起来，一时间只觉腰臀连成一片的酸痛。
送走了顾誉，玄凌把脸埋进双手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郁结都清空掉。他想起了那个火一般艳烈的女孩子，骑着马，她曾经就那样猝不及防又轰轰烈烈的闯进了他的世界里，那华彩同谁都不同，彼时他便想，再没人比她更称“华”之一字了——独一份的夭夭灼灼。
其实他早就想着，他今世是不会再把那个女孩儿迎进宫了，尽管他是真的喜欢过她的，可也就是喜欢而已。前世他太浮躁，才会想着把她纳进宫来，一方面是用这尊荣安慕容家的心，一方面也是个牵制，可把前朝的投影放到后宫里本就是本末倒置之举，只会让事态加倍复杂，而这一世他此时既然并不只有慕容氏一个选择，便宁可辛苦些，也要把他的后院儿弄简单了，也算全了那女子一个完满人生，夫妻相敬、子孙满堂的完满人生。
可他如今终于把这个想法兑现了，松了口气之余，还是会觉得不痛快，本该是属于自己的，现如今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呢？
贪心不足。他对自己说。
可他就是这样的。
玄凌习惯性的起身想写点什么聊以寄情，这一下动的猛了，顿时又牵扯到了那不可启齿的伤处……他那点惆怅瞬间被恼恨吞的半点不剩，“周、奕、菏！”他酝酿了良久的怒气终于化作疾射出的一只茶杯，狠狠撞在描金游龙柱上。
当下满心里只想着如何从周奕菏身上把这账给讨回来，半晌，待到他再想起那个慕容家的娇娇女时，只能苦笑——不过是这一点喜欢而已。
卷四·【纯钧出·归龙鞘】
——完——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一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