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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由来(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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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日日夜夜无尽幽暗,城市正中,却有一条光茧铺就的道路晶莹璀璨。
道路末端,娲皇殿巍峨壮观。
女娲居娲皇殿内,依附灵女之身,于高阶之上环视众人。风广陌则立于阶下,弓着身,将同欧阳少恭的接触事无巨细禀报于女娲。
女娲缓缓道:“巫咸,汝确定此人法器乃为一柄朱红长琴?”
风广陌颔首:“正是。”
“与殿内秘典所绘的琴身相似么?”
“当初慌忙一瞥,并未留意,不过似是与卷轴上的上古之琴不同。”
“那,应是凡人所制之琴。他……此人是……”
女娲闭上了眼,身体微微一颤,正要说出欧阳少恭真实身份。无奈心绪激动,大殿之内灵力疾走。
风沙在娲皇殿内弥漫,这是近千年未曾发生过的景象。女娲正欲提醒众人小心,却见十巫与灵女们各自施术闪避,待那一波灵力散去,众人若无其事各自归位。
女娲一怔,想起她已不是巨蛇之身,喜怒哀乐皆能撼动天地。如今神体陷入沉睡,精神依附于灵女,所能掀动的,不过为微澜。
时过境迁,太子长琴何尝不是如此。
“他……尘世间以伏羲氏长琴为精魂的,只有一人。”
女娲强压下心中激动,淡声道。
“何人?”
“当初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凤来、凰来、鸾来。其间凤来最早聚形,而三名琴灵间,又唯有凤来集齐三魂七魄,化作人身。后来的事你也知晓,太子长琴原身被毁,坠入凡尘,又遭魂魄分离之苦。然而,即便原身毁去,琴灵仍就是琴灵。精魄聚形,幻化出的法器依旧是琴。”
“这便是说……!”
“凤来即是太子长琴,亦极有可能是欧阳少恭。”
“怎会如此?”
风广陌不由退了两步,一时间身形不稳。“太子长琴不是已被铸成焚寂剑灵?”
话虽如此,他想的却是欧阳少恭装成大夫时战战兢兢的模样。那就是神祇?
神祇何其阴险,为达目的又是不择手段。
“铸剑只需半魂,若剩下的一半魂魄不甘消散,使用渡魂之术,仍能活下去。”
“渡魂之术?”
“渡魂即为荒魂强占与原身契合的身体,将宿主原本的魂魄强行压制。太子长琴只得半魂,每一次渡魂,都势必与宿主的一半魂魄融合,再将另一半魂魄压制于宿主体内。所使手段只怕更为艰难,亦更为凶残。”
“娘娘何以认定欧阳少恭的确是太子长琴半魂?”
“除却太子长琴本人,还有谁能驾驭他魂魄?又有谁能孜孜不倦求其魂魄?再兼他本事不俗,仅一招便压制得你毫无还手之力。天下琴灵中,凰来与鸾来虽也有此本事,不过太子长琴堕凡,祝融心有哀切,不再让琴灵化作人身,他们谋求太子长琴的魂魄有何用处?”
风广陌心中一动。“鸾来、凰来与凤来皆出自祝融大神之手,本质相通。若是他们,亦可驾驭焚寂剑灵……”
女娲缓缓摇头:“凰来与鸾来原身尚存,上古神祇所制之琴,威力远胜于凡人之琴。他们何必舍本求末,以凡人之琴为法器?”
如此一来,欧阳少恭十有八九即是太子长琴半魂。幽都为他而生,这堕凡的神祇,却蛊惑着风广陌舍弃幽都与女娲,为自己而活。
思及于此,风广陌面具下的眉紧紧蹙起。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欧阳少恭?”
“巫咸,你带他来幽都。若他真是欧阳少恭,将焚寂解封也无妨。”
“这……不可!”
风广陌心中一沉,眸中闪过寒意。
“巫咸,为何不可?”
风广陌思索再三,吞吞吐吐道:“若是如此轻易便将焚寂解封,乌蒙灵谷中的村人该如何处置?看守余下六柄凶剑的族人又会作何想法?”
“你可是觉得吾做法草率?”
“……”
女娲淡漠地注视着他,而后屏退了殿内众人。
“还是觉得为了太子长琴半魂这样做不值得?”
只得他们两人的大殿内,女娲的声音冷淡了许多。
“……娘娘,若欧阳少恭真是太子长琴半魂,数千年来渡魂苟活,所祸害的人命少则数十,多则百余。这样的人,若是取回半魂,后果不堪设想。”
“以半魂姿态苟活,无非是执念过深。太子长琴本性温和无争,你又怎知他取回半魂后,不会改变想法?”
“若那人心中还有一丝善念,便不会在我提及幽都人数千年不见天日,不过是为他等候一个希望之时,驳斥‘神祇何曾有过仁慈怜爱’……”
“大约……人世数千载的经历,已将他变作凡人。”女娲神色仍是淡漠。“巫咸,欧阳少恭劝你与他联手时,你心中果真没有犹豫么?”
“……我……”
“你憎恨吾,憎恨这宿命,吾仍认同你为十巫之首,也无非因你即使憎恨于吾,仍不会置族内子民于险地。”
“……”
风广陌脸色愈发苍白。原来女娲一直知晓。她知晓他的恨。身为大神,又有什么不知道。
知晓,却默不作声,高高在上,径自看他痛苦挣扎。这也是风广陌恨女娲的原由之一。
“巫咸,你再是恨,最终仍会留有余地,只因你一个人活不下去。这便是凡人。”
“娘娘所言与欧阳少恭又有何干系?”
“他不敢信神祇,又不想依靠凡人。你将他带到幽都来,若他真是太子长琴半魂,吾想让他忆起身为神祇理应遵从天命的道理。”
“娘娘,请再考虑片刻!那样一个恶人……”
“善与恶皆为凡人的观念。吾等存活的法则,无非为顺应天道,或是违背天道。此外则是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
这还是第一次,女娲向风广陌坦言神祇与凡人善恶观念不同。风广陌即便九年前就已察觉,听闻此言,仍是失望至极。
“族民皆言娘娘慈悲,若非如此,龙渊……”
“吾当年救下龙渊族民,保存七剑,是因吾想如此做,而非救下龙渊族民这桩事为‘善’。吾想解救太子长琴,亦非此事为‘善’。但……若此后太子长琴仍不愿顺应天道,吾会亲自动手了结他。巫咸,这样可好?”
风广陌再也无话可说。女娲心意已决,她为地皇,为上古大神,亦为幽都法则的制定者,因为她不会为世人的情与法动摇。
“那么……谨遵娘娘之命。”
就在风广陌与女娲商议之际,欧阳少恭伏在韩云溪背上,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一处特别的地界。
日月运转,法则与红叶湖不同,倒有些像洞天福地的景况。
应是进了乌蒙灵谷罢。欧阳少恭放下心来,小寐片刻。
为了骗过韩云溪,他下了血本重创自己的身体。如今达到目的,理该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只是在睡梦中,他似身处龙渊铸剑巨炉中,周遭灼热无比,又时有冷彻寒意刺入骨髓。冰火二重天里,数万魂魄嗡嗡哀鸣,却让他觉得有些舒适。
这就是恨与痛。身体痛楚,心也日夜难安。若是将数千年来的挣扎化作真实景象,大约也不过如此。
然而,痛与恨中,有一丝哀怜,无声无息弥漫开来。
即便痛苦不堪,也不愿去反抗那景况,不过是想仁慈地,包容一切苦痛。
哀怜……?!
苍天不仁,为何还须哀怜?!
欧阳少恭挣扎着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栋木屋,室内以青、苍、黑三色装饰,窗边帘布上,有女娲族印记。另一边,韩休宁靠于木椅,韩云溪则倚在她膝边,似是已睡着。欧阳少恭便思忖着,睡梦中会有那般感受,是否是因已离焚寂近在咫尺。
他便努力扬起头,确认焚寂所在之处。
而韩云溪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惊醒过来。
“云溪,这是你家?”
“嗯。少恭别动,你伤得太重,须我输入术力,维持你体内血脉运转。”
言罢,韩云溪扣住欧阳少恭手腕,源源不断输入术力。
先前睡梦中的感触又涌上来了。
欧阳少恭怔了一怔,瞪大双眼。
他会与焚寂剑灵感受相通,并非是因身在乌蒙灵谷中,而是因为……韩云溪??
“云溪,停手。”
“……怎么了?”
欧阳少恭便尴尬道:“我、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你的气,似是极热,又是极寒……”
“怎会如此?”韩云溪起初不解,而后恍然大悟,脸色一变:“是我疏忽了!你先待着,我寻别人来。”
“等等。云溪知道为何如此?”
“……”
“若是不能说,就此作罢。”
“其实也无须向少恭隐瞒……”韩云溪思索片刻,沉声道:“村中有一处阴煞极重之地。我娘身怀六甲时靠近那处,被阴煞附体,故而我体质生来异于常人。后来,风大哥……加固了那一处防护,阴煞不再外泄,我也不再受其所困,平安无事地长大,却忘了阴煞始终滞留体内。”
“原来如此。”欧阳少恭颔首:“也不必唤旁人,云溪的气强劲霸道,正好用于刺激血气流转。”
他虽如此说,心中则是震荡不已。
原来如此!
韩云溪所言阴煞,应为焚寂剑上的邪煞,亦为剑灵意识的一部分。韩云溪还是胎儿之际便被阴煞附体,即便是说……
他体内也有些许焚寂的意识。
难怪……!
欧阳少恭想起了高山流水,琴叶合鸣。难怪韩云溪能改变他的琴音!
韩云溪生来体内有一部分,就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焚寂剑灵的阴煞伴他成长,已融入他骨血。
因而,韩云溪与欧阳少恭之间,魂魄相连。
这倒是有趣。
欧阳少恭垂下眼,将眸中的嘲讽隐藏。
并非谁都会有此际遇。他本以为韩云溪是个无甚紧要的角色。如今看来,云溪与他之间倒是有千丝万缕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