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82、[番外］孑

　　妖界的精怪们都晓得，妖王一家很喜欢下雪的天气……

　　孑舞阳生在无名的大山里，长到四岁时，爹娘被入山的猎户打死了。从那时起，她便独自在密林游走，捕捉弱小的鸟兔，也被健壮的虎豹欺负。
　　如此过了好多年，它在山顶建了窝，那儿离天可近了，空气清新干净，长出的花木也和别处的不一样。孑舞阳喜欢白日睡觉，到了晚上在出来觅食，顺道晒晒月光。不知觉间，这山里的小动物见着它就跑，那些欺负过它的虎豹也都已老死，唯独它还是那副模样，倒是身体似乎产生了奇特的变化。
　　孑舞阳只觉得小肚子那块儿只要一晒月光就热热的，里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似的。但这山顶又只有它一头狼，甚至方圆五里都甚少见别的动物，它都不知道找谁问去。

　　孑舞阳又这般懵懵懂懂地过了三五年。
　　那一日，它难得白日里出门。这天是个晴朗而寒冷的日头，孑舞阳总觉得晚些会下雪，便想着早些出门把晚饭找好，谁曾想无缘无故被只巨大无比的獐子擒住！
　　那大獐子不由分说把它压在地上，爪子森森就要朝它肚子抓去！

　　孑舞阳吓得闭上了眼都不敢看！心里直想，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以后都没吃不到嫩嫩的兔子肉了！
　　孑舞阳是不知道，那大獐子是只成了精的獐子怪，就靠吞噬别家妖精的内丹来修炼。今儿个遇到孑舞阳，发现年龄虽小，内丹却是修炼得不错，便立时起了杀心！

　　说时迟那时快，獐子怪的利爪就要刺到孑舞阳的肚皮！
　　忽而一阵怪风起，将那獐子怪一把掀翻出去，撞到棵巨树上昏死过去！
　　孑舞阳又是被这突变吓了一蹦，待她睁开眼，雪片正巧落下。白茫茫里，它瞧见了自己这辈子除却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三个人。
　　从此，她成了孑舞阳。

　　……

　　乌云压境，山间闷热得密不透风，一阵阵惨痛呼叫却从简陋木屋中传来！
　　天边炸响几道惊雷，妖界上空不知怎得闪过几道突兀血光，只是都隐在厚厚的黑云背后，不易窥见。

　　痛呼从傍晚持续到了深夜！
　　这头母月狼已经疼得难以维持变幻，现出了她硕大的月狼原形，一旁的丈夫看了更是心焦万分！他们月狼族从受孕怀胎到产子只需六个月，可他妻子这一胎已经怀了两年了！这般怪异之事，害得他们只得搬离群落，迁到这林间，免得遭人口舌。
　　这一晚，他妻子终于要临盆！他赶忙去请了相熟的族里老人来帮忙，可这都多久了？！
　　只听得到妻子的痛苦之声，孩子却一丝动静都没有！这可急死他这个快当爹的了！

　　又不知挨了多久，猛然听闻一声凄然尖叫！
　　瞬息间，大雪趁着夜色铺天盖地而来……
　　随即！两把略有不同的婴孩哭喊声响起！
　　丈夫知道，这是终于生下来了！激动地推门进去，就见木床上的妻子已经痛昏了过去，地上是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瘫坐的老人家。丈夫怀着一丝疑虑轻手轻脚来到床边，所见景象也几乎吓懵了他！

　　床铺里间，两头刚出生的小月狼毛发已然长齐，此刻正紧紧依偎着彼此酣睡，乃是对可爱极了的双生兄弟！
　　可他们偏偏又与族人有个最大的不同！
　　月狼月狼，月下之狼。月狼一族有着媲美月光的银色皮毛，乃是狼中之王，月白毛色便是他们的象征，亦是他们的血统！
　　可这两只孕育了两年有余才出生的小狼，他们的皮毛不是素冷高贵的银白，反是象征死亡的血红！

　　夫妻俩哭着去寻求族中长老的解惑，慵懒的长老穆炀本阴骛着脸对其毫无兴趣，但当看到他们怀中还未化人形的幼狼时，眼中闪过了瞬间的震惊与恐慌！
　　但他又很快调整过来，做出一副嫌恶表情，“你们生的这对儿子，不是我们高贵的月狼一族，而是低贱的孽种！它们是血狼，是会祸患我们月狼一族的孽畜！”

　　因为恐惧，因为族中人言。
　　刚出生的幼狼被丢弃在了深山之内，他们唯一得到的，只是出生前便取好的名字，孑飒与孑肆。
　　从此他们拥有的，只有彼此……

　　哺育他们的母豹死了，父母也死了，满目的欺凌唾骂，他们活得身不如死之时，唯一支撑着彼此的，也就只有对方了。

　　孑肆重伤难捱的那日，孑飒也撑着一身伤出去采药。
　　孑飒采到止血草的时候，有一片落雪掉在了他的手上。他遇见了那个身着月狼白袍的人，他紧张得化出了原形，却完全没有攻击的气势！

　　孑飒见到那人有如天神一般，从看不到顶的悬崖上，与雪花一道飘然落下。

　　孑肆得已获救，他们夺回了狼王的地位，给自己正了名，亦将那人奉为了主人。
　　短短时日的相处，他们找回了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情义。
　　从此，他们才是真正的孑飒与孑肆。

　　……

　　她来的时候，总会有大雪。
　　雪色掩盖不了她的白衣濯濯，更掩盖不了她的血色喜袍。

　　延陵无踏上陵天殿的时候，孑飒、孑肆、孑舞阳三人，在皇城的三处不同地方，同时回身看向了她。
　　孑舞阳在城外绕晕了西北大军的主力，那一刻，她一跃上了城楼！
　　孑肆在天都巷中带领天下阁与江湖中人酣战，那一刻，他破空入风！
　　孑飒就在近前，就在陵天殿下，那一刻，他只用抬头。

　　那个人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可至终还是那么远。
　　她最终还是会离开，不该说她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而该说，他们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众多繁星罢了。
　　她怎么会为繁星逗留，她是那个会奔向太阳，宁肯烧死，也不却步的人啊。
　　而她的太阳，总是只有那么一颗，烧得如火如荼。

　　喜袍之下的她那般美若梦魇。
　　朝为青丝暮成雪，不过是为情之一字。

　　而但在他们眼中，她与最初相见之时没有不同。
　　美如璀璨星河，敬若无上神衹。

　　她或许失去了所有，但其初心始终未变。

　　她说要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期待着她回来。
　　故事明明只像刚刚开始，他们却被迫看到了结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分离不一定就是永诀，他们宁愿守着结局，等着奇迹，期待未来。

　　……

　　妖王和大长老都喜欢下雪的天气，连带他们的徒弟孑舞阳也是。
　　可妖界极少下雪，上一次落雪，似乎还是妖王与大长老出生的那天。

　　下雪对妖界而言不比人间，那不是个好兆头。每每下雪，都会破坏精怪们的修习。
　　妖界的上层灵界有个古老的传说，讲雪乃是修炼之人的精魄。
　　上古之时是没有雪的，那会儿只有无法洞穿的寒冰。彼时，修习尚且还是一件不难的事，因为诱惑少，修炼方可化至臻境。可越是到了现世，无论哪一界，都多了好些乌瘴，其中特别要属一个“情”字最是害人，最坏人修行！
　　多少高人在这个情字上伤得体无完肤，无数得道修成的神魔仙灵因情坠落。而每一个这般的神魔仙灵都会失去他们的心魂，独剩下精魄。
　　蕴满痛苦和怨恨的精魄化为落雪坠下，遮天蔽日。
　　越是深刻的念想，变作的雪就越大。

　　下雪的日子少之又少，妖界大众自人界归来，发现不止人间，竟连妖界也跟着下起了雪！

　　这雪好大好大，一连下了小半个月，不仅人间和妖界，六界都受到了波及。
　　妖怪们躲进了自己的洞府或是屋舍里，搓热了身子不敢出来。
　　等再出来时，遍地雪被，冰封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