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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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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悦意一觉醒来,觉得全身酸痛。
她刚刚坐起身来,忽然惊呼一声,连忙用锦被掩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自己的屋子。空间宽阔,布置豪华,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甚至还有一道贵重的云母镶嵌三折屏风。而那个凤林公子,现在正坐在她床边一张大靠背椅上,悠哉游哉地喝酒。
见她醒了,凤林公子很适意地弯了弯脖子,左手拿着绿釉联体壶,往右手的海棠花形滑石杯里斟满了杯乳白色的酒,递过去:“要不要尝尝,悦意姑娘?”
胡人姑娘怔怔地看着他:清早,坐在素不相识的姑娘床边,问人家要不要喝酒?
凤林公子看见她的神色,开怀大笑:“这是黄桂稠酒啊,又叫贵妃稠酒,能健胃活血、止渴润肺,对你我的伤势都有好处的。我从长安好不容易才带到这儿呢,你尝尝啊,醇香绵甜,很好喝的!”
看着他开朗清澈的笑容,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烦扰到他似的,这一年来饱受折磨的胡人姑娘开始觉得好受了不少,心里也不那么沉重不堪负荷了。她顺从地接过酒来,小小喝了一口。
“喝啊!”凤林公子咧着嘴鼓励她,“喝了酒,就什么都忘啦。世界上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了。”
这种酒确实味道很好。悦意豁出去地连喝了四五杯。
她放下椭圆形的滑石杯,对凤林公子微笑了一下。顺便打了个呃。
凤林公子抚摸着她的额头,说:“可怜的姑娘,这段日子不好过吧?”
他给人的感觉很奇妙。因为喝了酒而有些头晕的胡人女子,对他这个动作没有感到任何反感,反而如同受到长辈的抚爱那样,觉得温暖可亲,眼睛也渐渐潮润了。
悦意顺势低着头靠在他肩膀上,突然之间,仿佛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隐痛被触动了,一时泪如泉涌,哭得肝肠寸断。
等她哭完了,凤林公子拍拍她的肩膀,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时几下敲门,房门口站了一个女子。她梳着望仙髻,簪着一大朵红色牡丹,鬓上斜插一支金步摇,身穿淡青色窄袖上襦,肩上搭着白色披帛,下面是一条描有金花的红裙,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红色绚履。跟胡人姑娘的俏丽打扮不同,她是标准的大唐贵妇人装束,典雅大方。
门口的女子容貌端丽,表情似笑非笑:“凤林公子,叫我来难道是因为你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要我帮着解劝?”
凤林公子笑道:“卫夫人专会拿我寻开心——卫兄呢?”
卫夫人拖曳着披帛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扎纸鸢去了。”她一双凤眼打量悦意,也深深看定她额头上的水滴红痣。悦意局促不安地朝她笑笑。
“秋天放纸鸢?卫兄这么好的兴致?”凤林公子奇怪地说。
卫夫人嫣然一笑:“当然是我要放了。”
凤林公子聪明地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起身道:“那么,我们先出去一下,好让悦意姑娘梳洗。”
门外,卫夫人沉不住气地问道:“你叫我来,就是想让我看她额上的那颗痣吧。”
凤林公子难得严肃,点头道:“就是那个。那不是一颗痣,你当然看的出来。”
卫夫人打了个哆嗦,目光移向廊外,那里是一片金黄色的耀眼阳光,照映得水池熠熠生辉。“难道……不,这么可怕的诅咒,不可能重新现世吧。何况,懂得施行这种诅咒的术师,不是已经……”
“但是它明明就在我们面前。”凤林公子拉着卫夫人的手,说,“阿亭,昨晚我还看见了另外一颗。黑色的。那个人,已经快成魔了。”
卫夫人有些茫然地说:“这次不帮不行么?我,我已经有了十九郎,再说……”她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凤林公子一惊,然后又宁定下来:“阿亭,没事的,一切有我,我准备先带着悦意去秋浦,那里方便我施法。你只要到时候帮我解咒就好。”
“让我再想想吧。”卫夫人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开了。
凤林公子看着远处兴高采烈高举着纸鸢飞奔过来的卫十九郎,和迎上去拿绢子给他擦汗的卫夫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卫府大门前,凤林公子和悦意看到了明月奴和赞黎两个人伫立的身影。从悦意睡着的那段时间起,他们就一直沉默地等在门口。
悦意眼圈红了,过去轻轻拉住了明月奴的手,叫道:“好妹妹。”
秋浦,有“仙境”之称,秋浦河河水碧绿澄澈,河道曲折回环,滩险水急。秋浦河流经矶滩乡的河段,转了两千米长的龙形大湾,人称“大龙湾”。一年四季,河水深不见底,水鸟成群结队在水面嬉戏,风光十分优美。
耸立在河边的百字崖上,凤林公子头戴通天冠,脚穿登云履,身上紫袍宽带,取红泥简单筑了一个坛。让悦意坐在坛中央,亲手点了香炉。
悦意惶恐之中,也不由有些好笑,他们胡人灵巫施法从来不需要这么复杂,顶多旺旺地烧一堆火让巫药发散开去。现在看凤林公子这样郑重其事,觉得很新鲜。
何况凤林公子穿着这身衣服,越发显得丰姿如玉,让人心醉。她索性托着腮帮子欣赏起来,也不那么害怕了。
凤林公子偶然回过头来,见胡人女子神情专注地盯着他直瞧,不由有些尴尬,笑着拿剑鞘轻轻打了她的头一下:“专心点啊。”
悦意忽然一下子恍惚起来。仿佛时光一下子回转,耳边好像传来马嘶声,自己骑在一匹骏马上,迎着风奔驰飞跑,小腿上不住擦过长长的草,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自己在马上弯下腰去,伸手去摘草间那朵怒放的金莲花,结果几乎摔下马去,前面那人跃下马来,一把捞起自己,在耳边轻笑:“专心点啊。”
浮现在脑海的画面倏忽即逝,悦意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联想,因为记忆里并没有关于那个男子的部分。然而刚才的画面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滋味,酸苦伤心,而又微带甜蜜。
“想起什么了吗?”凤林公子温和的话声响起。
悦意摇了摇头,说:“自从我年初大病了一场,后来有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经常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凤林公子把施了咒的剑递给她,让她抱着剑身:“还记得是因为什么生病的吗?”
美丽的胡人女子望着远处曲折蜿蜒的河水,说:“明月奴说,我是中了邪。”
悦意想起在山下不远处的村子里等候的明月奴和赞黎。也许等事情结束了,她可以强迫他们解开血咒,帮明月奴找个好人家,让赞黎跟着女儿一起安享晚年,再也不用跟着她受颠沛流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