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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一念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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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王府的一个偏僻小院。
“那个贱婢!真是不要脸哦,天天想着爬九王爷的床……”一个尖酸刻薄的嗓音传来,像是在毫无章法地撕扯一堆劣质布匹似的,让人听了立马很不舒服。
“好好的一个闺女,硬是弄成这种人见人厌的样子,可怜又可恨哟……”这是个比较心软的声音,可是口气中也含着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
“诶,我说吴婆子你不要乱发善心好不好,这明明是她自找的,她是天生的犯贱!居然敢谋害九王爷的子嗣,不杀了她都是天大的恩德了,还天天嚷着闹着要去见王爷,这小小的院子被她闹腾的早不成样子了,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被派来看着她……”那婆子明显越说越生气,对着不远处破败不堪门框处还隐隐有烧焦的炭黑的木门下死力唾了一口,“还郎中府的千金呢,连娼妇都不如!……”
吴婆子嘴里嚼着东西默默听着,心下想起不久前的大火,差点把小半个王府都烧了,还好没烧死人,还有一次这院子里的“贱婢”不知怎么听说王爷要陪花楼里的红姑娘路过这里赏花去,掐着时间又是撞门又是割腕的,连她在内好几个力气粗壮的婆子都没能拉住她,当时那“贱婢”血流的和水似的,看得她那个心惊胆颤,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寒意。最近的几天倒是不怎么闹腾了,就是整天整晚的哭着要出去要见王爷,白天听着心烦,晚上听着就胆寒了,跟鬼索命似的。
吴婆子又拿了一小截粗糙的白糕放进嘴里,另一个婆子见了唾沫星子乱飞,“哎呀,给我剩些啊,只有这么点了……”肥大的手掌扑着拿起一大块糕塞进嘴里,嘴中大力嚼动。
秦如锦转过身子背靠着简陋的木门滑下,木板上粗糙的木屑和切口像毡子一样把她身上的劣质衣服勾下一道道线头,拉开了好几条细长的口子,像是被刀子划开的心脏,没有血,只有漫无边际的悔和恨。
秦如锦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藏在暗影里,像是一只刺猬,一只被拔光了刺却依然还以为可以保护自己的刺猬。压抑而抽搐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哭声幽幽的传来,伴随着沉重的鼻息声。
她不想死。
她还有一个和她一样软弱了一辈子也被人欺凌了一辈子的可怜娘亲,她还有一个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却已经置身于宅门的冷情是非中的可爱弟弟。她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她不能就这么死去!
五年零三个月,她从救了太子的闺秀典范变成京城中人人憎恶的毒妇,她从羞涩胆怯的秦府庶女变成出轨杀子的王府贱婢,她看着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在他身边各展娇颜、笑靥如花,她的一颗心从最开始的怀着不安的热切渐渐平静、冷清、僵硬、麻木最后成为一滩死水!
死水尚有涯,他却不肯相信她,一个字也不肯,他宁可相信一个刚进王府三天的妖艳歌姬也不肯听她这个默默伴他在身边五年的侍妾说一句话!
她至今仍能清晰记得那个妖艳女子暧昧的唇贴着他的侧脸说了一句什么,回头对她挑衅的一笑,他瞬间就沉下了脸色,大步走过来,在她又惊又喜的神色中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他曾经在她身上温柔抚过的温暖的大手这次毫不留情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记得他苍白如纸的右手上,食指指腹处一直到与大拇指相接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浅粉色的疤痕,那是她有一次出府遇刺,他帮她硬生生用手掌挡了一刀留下的,用了无数偏方珍药都消不掉那道长疤。
她是个胆小的女人,当时就跑到门外掩面哭了,他追了上来,扒拉开她的手,轻轻吻上她梨花带雨的脸颊,“不要哭,哭了我会心疼的。那疤去不掉就去不掉好了,正好做我爱你的证明……”他忽然离开她红扑扑的小脸,一脸郑重其事。她傻呆呆的看着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忽然听到他大声喊道,“我,莫惜庭,爱秦如锦,直到永远、永远!……”高亢的回音响荡在整个王府上空,秦如锦却哭了,是那种喜极而泣的大哭,像是一辈子就只哭这么一次似的不留余地不要形象的嚎着。
那时他还用手慢慢抚着她哭的一抽一抽的脊背,嘴里说着让她心安心醉的话语。
她想,就是那次她把他给她的宠爱全部耗尽了吧。她终于在五年零三个月后的今天知道,永远其实一点也不远,把这两个字说完了,永远也就结束了。就像他们的爱情,关于莫惜庭和秦如锦的爱情。
她记得周姨娘和自己说过,女人用爱情来牵绊一个男人最是辛苦,往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没好下场。她不该奢望自己成为那例外的一个人的,因为她的不听话,她受到了老天爷残酷的惩罚。
她想姨娘、想知诚了,很想很想,她要回去看看他们。
她的嘴角忽的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就像暗夜里一盏忽明忽亮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翻掉了燃起一片大火。她把耳朵紧贴着木门听了一会儿,然后捋起自己的袖子挽好了开始扒拉土地。
屋子里的光线不大好,但也可以看得清她手腕和手臂上黑黑紫紫肿起和裂开的鞭痕伤口,深深浅浅的颜色反而在模糊的光线中显得对比强烈,也让人看得心惊。一只苍白的玉镯子孤零零的吊在她的手腕上,衬着她骨瘦如柴的手臂,莫名的阴森。如果屋内的视线再好一点,就可以看到她的嘴唇了。本来她的嘴唇应该是饱满而红润的,现在却枯干而青黑,像是被白蚁咬过的残树。
她早就知道她中毒了,中了要她命的剧毒。或许是她下的,抑或许是他下的……这些其实不重要了。她现在恨透了这个地方,她只想出去,逃出这个充满谎言和伪善的囚牢。
这个小院在王府最偏僻的角落,多年弃置不用了,似乎当年是用来养马的?后来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把她扔到了这里。这间屋子还是泥地,一到下雨天就湿滑的厉害,到处都是泥浆,偶尔还会跳出几只青蛙,不过大多数时候是癞蛤蟆。
“三天之内把那个废马厩清出来,把她……扔进去!”印象中他微微撇过头,语气冰冷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匆匆忙忙三天办成的事怎么可能没有遗漏?
她拼命扒拉着泥土,她知道如果她能逃出去,她想要的东西就在这泥土地里。手指上刚长出了寸许的长指甲早就齐根断了,半截混在了泥土里,右手大拇指甚至整个指甲盖都翻了起来,血肉模糊,泥土染上了点点猩红,她却像不知道疼的木头人似的,机械的不要命的挖着,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原本的疤痕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姐姐,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嘛。王爷您看那些瓷瓶儿罐的就别放姐姐这里了吧?免得伤了姐姐啊。”红衣女子掩嘴而笑,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可以伤人的可不只有瓷罐,最实在的还是……
手下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她的呼吸一滞,全身像按下了开关似的,一下子僵在那里。片刻,她没有焦距的眼中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手颤抖着更加用力的挖了起来。
手上的镯子忽的散发出一阵幽幽的绿光,慢慢的绕着镯子转着圈,绿色的光彩向水一样渐渐充满了镯身,原本的苍白变成了晶莹翡翠,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秦如锦却只顾着手下的挖掘,丝毫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变化。
日近正午,天气燥热的厉害,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让人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
吴婆子从厨房拿了饭食回来,远远的就看到了王婆子在那里走来走去,一张脸皱的跟老黄牛似的。看见吴婆子,准确说是吴婆子手中的饭食,王婆子咽了一下口水,眼里散发出贪婪的光来。
“有没有……?”王婆子老远就跟吴婆子比划着。
吴婆子懂她的意思,她是想问有没有把她们的饭食和“贱婢”的饭食换过,因为今天是王爷带新欢回来的日子,每当这时候,“贱婢”的伙食就比平常好的多。
吴婆子点了点头。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愧疚。但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王婆子迫不及待的拿出钥匙把木门开了,一边嫌恶的大声道,“贱婢,吃饭了,快滚出来……”几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一块硕大的带着污泥的石砖狠狠砸在了王婆子的额头上,又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鲜血溅满了秦如锦的一张脸,秦如锦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王婆子砰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食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已走到近处的吴婆子愣了半晌才见鬼似的大嚎起来,“啊!……杀人啦……救命啊……”
秦如锦平静的弯腰在王婆子身上找了一番,找到了几两碎银子和铜钱,她全部揣进了怀里,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了,欠你一条命和十两银子,下辈子还吧。”她跨过了王婆子的尸体,走向了吴婆子。
她走得极慢,但是一步步很沉稳,吴婆子却是害怕的动都不敢动,一个腿软就跌倒在地上,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不要……不要杀我啊……秦姑娘,求求你了……”
秦如锦忽然就笑了,脸上的肌肉迟钝的拉动着,让人担心那张脸是不是随时会掉下来,她灰败青白的脸上沾染了点点血迹,看起来就像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极为恐怖。
她被关在这个地方整整三个月,她嗓子喊哑了,泪水哭干了,额头磕破了,膝盖跪僵了,心也一点点死光了。她求了那么长时间,有人理过她吗?
笑够了,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去给莫惜庭带一句话,我秦如锦死也不会放过他!”
吴婆子的眼睛睁得老大,呆呆的点了点头,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秦如锦拿大石块砸人的凶神恶煞模样。
说完这句郁结于心中许久的话,秦如锦的身子却像秋风中的枯蝶,被风扫过就归于尘土。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又重重的跌下。果然是连出府见到姨娘和弟弟都撑不到呢,她悲哀又好笑的想。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重来……
她要报仇,然后回到一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