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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迪兰达尔番外:不信道,遂成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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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德来访之后,拉克丝玩笑般的指责他少年时太过张扬漏痕迹,以至于老同学竟都不肯信他是个稳重派。
其实他得承认这是事实。
可话说回来,一个连自己是父母双亡还是被父母抛弃都不知道的调整者,看事情有点偏激,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再说,谁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何况,若非如此,劳也就不会找上他了,雷自然也到不了他身边。那么,伊甸园计划不也就连出现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这么说的话,世事的因果是很奇妙的事。
*
那一年,劳将大量的克隆人研究资料摆到他面前,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尝试自救。
“令人惊叹的毅力,不是吗?”
他至今记得劳带着莫测的表情用古怪的语气发出的这声感叹,那很难说,说的是那些研究克隆人的研究员,还是他自己?
那时候,他还只是基因研究院一个颇受期待的新星,实力称不上数一数二,只是能挺方便的使用研究院的尖端仪器。
可惜,再尖端的仪器分析出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他救不了劳。
而那个时候,他帮忙隐瞒他的身份,伪造他的基因检测记录,其实有大半的因素是因为怜悯。
理所当然,哪怕他觉得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病人,有很大的问题,常把自己摆在“医生”和“观察者”的立场来看问题,但这不等于他没有人类的感情。他也照样是世界这个病人身上的一个细胞。
所以他也会恋爱,还给了劳一个希望——
“如果能有更多研究资料和比较成功的样本,我的研究也许能更进一步。”
劳得到希望了吗?很难说。
这句话的后果是,没过多久劳就将一个缩小版的他送到了他面前,告诉他这就是目前最成功的样本,但在那之后从来不曾问过他研究的进展。
而且他那时说的是——
“如果你不能治好他,那就养着他。他以后应该会很有用。”
大有“这就是找你办事的报酬”的意思。
于是,他就在十九岁那年,莫名其妙的升格成了一个父亲——养父。
当然,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不要为了自己安心而轻易的给人以希望。
*
雷是个乖巧的小孩。但不能不讲,“如何能不至于养死一个五岁小孩?”依然是个困难的命题。塔莉娅倒是很喜欢小孩,但对一个命不久长的克隆人付出深刻的感情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他在克莱茵议员替六岁的女儿选家庭教师的时候报了名。尽管他不需要那份兼职。可那时候,“让克莱茵家的佣人多照顾下雷好了”——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至于……
拉克丝居然对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感情,这其实是他一开始就觉得惊诧的事情。
那时他完全没想到,那份临时起意还带着点不良心思的兼职,会给他的人生照成怎样的影响。
毕竟单说这份兼职的话,完全可以说是轻松愉快的。
拉克丝是个聪慧又乖巧的学生,足以让老师骄傲的那种。而撇开调整者在智商上的先天优势,在基因调整不能确切改善的社会性方面,拉克丝也不愧是政客的女儿——和年龄不符的善解人意,却又懂得以符合年龄的方式表现出来。
比如说,她会喊着“吉尔”就这么飞扑过来。
他知道她这么做其实有一半以上是为了雷——雷渴望着亲近与拥抱——可能只有极小的一部分是为了撒娇。但哪怕是知道,也很难对那张笑脸产生不满。何况,那扑过来的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手感也确实很好。
而且那很好的手感后面,蕴含着的想法与情感,也依然是纯粹与单纯的。
可小孩子终究会长大,兼职之外的成人世界,更是早已经残酷复杂。
婚姻管制法正逐渐走向必然。或者不如说,生育率问题的相关研究在短时间内取得进展的可能越来越渺茫。
于是,想要聚拢人心的评议会固然不可能把惩罚措施订得太严厉,人类自然繁衍的心愿,却还是让塔莉娅转身离开。
那心愿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宁可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或者也是最重大的挫折。
感情上的,也是事业上的。
失恋的感觉大概很多人都尝试过,他的不同之处只在于,正因为他在研究项目上的失败,导致了没变心的女友离开……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放弃了在基因学上浸淫一辈子的想法,转而以政治为主业。
虽然他知道他迟早能让塔莉娅回到他身边,但在另一方面……尽管不是很想承认,可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对“调整者的缺陷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完善”这一点失去了希望。
原本希望的解决之道行不通的情况下,他只好选择尝试另一条路。尽管那个时候,他固然知道“权力”是任何治疗手段都必须具备的前提,却还不知道握有权力之后,能有什么可行的治疗方案能供他执行。
*
当然,基因学是他一开始设定的“治疗方案”。
确立调整者新种族的地位,自然并不足以让一步步恶化的局势就此缓解,皆大欢喜,但能让调整者胜利。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能把“世界”这个病人治疗到痊愈的地步,也无法离开调整者的立场来思考问题。
这个治疗方案虽然失败了,但他原本就已经注意到的东西,却不过是一步步的被证实而已。
也正是从婚姻管制法开始,然后到能源危机、哥白尼悲剧、血之情人节、愚人节危机……
或者该听听劳的冷笑。
人权主义者呼喊人权,自然保护者高呼自然。自由与尊严被不懈追求,道德与正义被万世颂扬……
可世界上有完美的道德,纯洁的正义么?
调整者想要的也一样是自然,是人权,是自由与尊严……可在实现它的过程中,却蔑视了自然,践踏了人权,放弃了很多的自由和尊严。没有理想而无伤害的道路,不过是非那么做不可。
难道摩卢基奥高呼的“善意”能让病人痊愈吗?不,所谓的善意,不过是病源之一。
这病症无法治愈。
也所以,虽然亲眼看着彻底绝望的劳一步步的产生“毁灭一切”的想法并逐渐坚定,策划,然后执行,他却只是冷眼旁观,从没想过要去阻止、干涉。
——如果治疗无效,那让病人轰轰烈烈的死掉也是一个好办法。
况且,劳一个人根本就做不到什么。他的计划执行方式,不过是揣摩、利用、揣摩、利用……如此而已。
如果整个世界都只能在他的掌心里跳舞,跳不出他划定的框框,那还有这个必要治疗吗?
当然他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他自己也被劳揣摩得非常透彻——劳很清楚,在不知道跳出去能做些什么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会有动力往外跳。
哪怕他不是不期待幸福与未来。
*
就理性来说他似乎应该嘲笑自己的情况,但事实上他觉得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人总是应该正视自己,但不见得应该强行改变。
只是,人类也毕竟是一种始终会心存侥幸、心怀期待的生物。所以他依然始终注意着基因研究院的研究进展。就算是劳,当雷挣脱了他的影子,下定决心要与他战斗之后,他又有多高兴?
但他真没想到,最终找到了解决之道的人,是拉克丝。
他也知道拉克丝很努力很努力,但在之前,他本以为她即使是成长起来也来不及。调整者虽然早熟,但依然需要时间成长。
本来或者也确实会这样,可上天开了一个玩笑或者说送出了一份礼物——劳想要找到却没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雷几乎都在拉克丝身上找到了。
拉克丝比他们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更有勇气,竟然明知道雷是一个克隆人,还敢付出那样的精力与感情。
然后,勇气得到回报,他就成了她认清人性,找到道路的契机。
而对他来说……虽说他很快就同意了伊甸园计划,并且在之后的时光里将之执行得很彻底。但兜兜转转之后,居然看见了比之前预料得更好的技术,也一样很难说是玩笑或者礼物。
毕竟……
*
“拉克丝你找对了时机。如果你第一次大战之后再找上门来的话,也许我们之前就已经是敌人了。那结果可就难说得很了——那个出生率的研究,本来可以走另一条路。我甚至已经在制定计划。”
那已经是伊甸园计划正式推出以后的事情了。
拉克丝已经结了婚,而且还怀了一对双胞胎。由于她的S基因够独立,基拉大和更不用说,得说基因研究院那些家伙比这对将要做父母的还要高兴。那时候她推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家里休养,结果克莱茵宅也就成了很多人休息的好地方。偶尔他也会去坐坐,某次就谈起了这件事。
“只从那个研究方向来推论的话,我想那计划只怕不大妙。”
“也许。当时那个研究方向启发了我,也许可以创造这样的一个世界——在基因里刻下烙印,对伴侣的认定,对工作的热诚,对和平的爱护……也许还有很多,事实上,我们的基因技术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果然很可怕。”
“但那会是一个稳定而和平的世界,虽然前期工作也很麻烦,但只要成功,肯定比伊甸园计划好维护得多。而且,人们通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一个人的性格和喜好,本来就大半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
“可如果我一出生就知道我会是什么性格,会从事什么职业,会和谁结婚,并且毫不怀疑的话……那就是最可怕的一点啊!人生所有的乐趣,不在于基因决定了什么,而在于寻找喜欢的东西的过程嘛。无知就是幸福,这大概是通用的。”
“确实,那样的幸福是有限的。可如果没有这样的缺陷,我又为什么要同意伊甸园计划呢?”
“说起这件事来,我一直有个问题挺想问吉尔你的。”
“什么?”
“对吉尔你来说,到底是和平稳定的世界比较重要呢,还是PLANT、调整者本身比较重要?”
“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看,没有希欧多尔的研究,调整者在本质上不可能取得胜利。可就那时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是不胜利则死亡。那对吉尔你来说,构思那个计划的时候,最希望得到的结果是结束战争,还是调整者胜利?”
“……基因调整技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相信这扇大门不可能关闭。”
“可是,基因调整技术也同样还有不稳定的地方。假设没有伊甸园计划,你最初那个计划能顺利实施的话,会得到什么结果其实也说不准吧?只是那不管怎么样,都是全调整者的社会了。”
“唔,毕竟一早就放弃了,所以我也说不清……奇怪,为什么你会对一个半途夭折的构想这么感兴趣?”
“因为伊甸园计划也一样有不稳定的地方啊。或者说,基因调整技术本身。我们的历史还太短了……吉尔,你知道么?按照地球以前的那些科幻小说,选择了现在这种道路的我们至少可以和里面三分之二的反派角色对号入座。”
“科学疯子的疯狂实验,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嗯,比如说调整的基因并不稳定,几代之后基因链崩溃什么的……”
“那本书我看过,57年出版的?那时候还是畅销书来着,但在PLANT可不容易找到……看来说孕妇多愁善感是事实——都已经和科学疯子对号入座了,狂妄一点才是本色吧?”
拉克丝愣了一下,然后少见的、几乎失去了淑女样的哈哈大笑。
作为一个基因学家,他当然也知道基因调整技术最不稳定的地方——时间的考验还不够。他也知道,拉克丝虽然不是基因学家,但其实受“自然”的说法影响挺深,对伊甸园计划同样也有所不安。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因为曾经是师生?他们同样选择了冒险。冒险为这个世界决定未来。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不管将面对怎样的风景,不管是怎样的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