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琴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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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韩非来秦已有两月，此时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可是韩秦两国关系却依旧如寒冬腊月，局势仍然紧绷如满月弓。韩国成了案上鱼肉，韩非屡次提及韩国都被秦王故意压下去，除了日日笙歌燕舞，竟是荒废光阴了。
韩兰见韩非每日信心十足地入宫，却往往扶醉而归，心下也知秦王根本就不愿保留韩国，两万战俘如今更不知道被押在何方，每次想到她的阿勇哥，眸色中对秦国的厌恶便又添了几分。
“阿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韩非着一身浅棕色中衣，随手拿过一件藏青色外衣披上，双眼因为睡得久了，略微有些浮肿，宿醉的代价就是头痛欲裂，他双手食指轻按太阳穴揉了几圈，负手立在窗前朝外面看去，太阳早已出来了，虽是春天，却隐隐有炎炎夏日之势。
“现在已快中午了。”韩兰面有忧色地看着韩非，先生现在日日醉酒，回来也不似起初那么有兴致谈论与秦王是如何交心，除了叹气就是摇头，长吁短叹，不上两个月，鬓边已是星星点点。
秦王迟迟不肯议和，更不提放还两万战俘，每日除了召韩非入宫论法，于诸事竟似忘了一般。韩非刚开始初逢知音，还时时有妙趣隽语，如今也是冷淡了许多。一个故作不知，一个心急如焚，两下相较自然是韩非败北，索性每日长醉不醒，倒也免去见秦王之烦忧。
“记得以前在韩国，先生每到春来总要在案上供一束桃花。”宁阳抱着一束如烟霞灿烂的桃花款款进来，人面桃花相映红，可惜，她是大秦公主。
宁阳熟练地在青铜樽里添了清水，将桃花插入其中，笑道：“先生看这秦国的桃花是不是和韩国的一样如火如霞？”
“是啊，是一样的如火如霞，只是，不是韩国的，长得再像又有何用？”韩非并未转身，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宁阳便不再说话。
韩兰行了一礼就出去了。这两个月来宁阳对先生的心她是看的真真切切，她若不是秦国公主，倒和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造化弄人啊！
韩兰忧郁地看了一眼一前一后临窗而立的韩非和宁阳，想起韩勇还身在战俘营不知生死，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关了门出去。
“先生，你来咸阳已有两月，如今又是一年春天了啊！”宁阳见韩非默默不语，只得自己强颜欢笑，没话找话。
“那又怎样？”冷淡的语气没有丝毫温情。
宁阳跺脚道：“先生，你就是块石头，我这样天天笑脸相迎，也该捂热了啊！你怎么……”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韩非已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黑色的眸子沉沉犹如漩涡，吸引着她，却又拒绝着她，让她误以为有情，却又每每被加以严词。
韩非的态度不温不火，仿佛是对一个陌生人，然而眼底深埋的流光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面前这个人曾是他最倾心的“贤弟”，她两月来每日问好谈天，虽然自己不理，可是却句句都没有遗漏，她的微笑，她的委屈，她和韩兰谈及针线女工时微微挑起的眉梢，她偷眼看自己时的憨态可掬，她的一颦一笑他都尽收眼底，甚至于午夜梦回愈加清晰，只是，你为什么要是大秦公主呢？或者，我为什么要是韩国公子呢？
见宁阳在自己的注视下犹如惊慌的小鸟瑟缩不安，韩非心下不由得愧疚，声音却和往常一样淡漠：“韩非是顽石还是瓦砾，又与公主何干呢？”
宁阳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一句话噎死人的说话风格，继续缠着他道：“先生，外面春光明媚，不如我们出去转转？阿兰也一起，她整天闷在这里，你又不和她说话，我看她都瘦了好多了。”
韩非轻轻推开她，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淡淡地说道：“韩非是前来议和的，不是陪大秦公主游山玩水的。你要是真心心疼阿兰瘦了，就该劝你的王兄速速归还两万战俘，让她早日见到她的阿勇哥，也让韩国早日安宁。”
要是在刚来的那几天听到这话，宁阳绝对会气个半死，可是再生气的事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意。
宁阳虽然觉得委屈，却也没有表现的如何激动，她平静地说道：“宁阳说过决不让先生受半点伤害，自然会尽全力替先生着想。先生以为宁阳没有劝过王兄吗？王兄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天了先生也应该清楚，他怎么会因为兄妹私情而放弃他一统天下的宏愿？宁阳费尽口舌也不过是保得先生免受小人之害。”
说到此宁阳的语气已经有些伤感了，自从王兄亲政以来，似乎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疼爱自己。以前母后在宫中与嫪毐□□不堪，朝政又有吕不韦把持，更有甚者居然因母后曾为吕不韦的歌姬而谣传王兄不是父王亲子，每次听到这些王兄都会紧紧捂着她的耳朵哄她说都是那些人胡编乱造的，生怕在她心中留下什么阴影，那时王兄的眼中唯有宠溺。
可是现在，嫪毐已死，吕不韦自尽，王兄甚至昭告天下与母后黄泉不复相见。昔年有郑庄公因母亲武姜偏爱共叔段，继而欲谋害于他而发誓与武姜“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可最后还是有个颖考叔以母未食君之羹而劝庄公于地道中与武姜母子和好。如今，秦国又要怎么出现一个颖考叔来奉劝王兄呢？他已经恨极了这天下的亲情，只相信权力，也唯有权力才能满足他。
这些，面前这个冷峻的人儿，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他又怎么知道？
韩兰轻轻地走了进来，步履轻飘，身体看起来弱不胜衣，她柔声道：“先生，您还是陪公主出去散散心吧！您这样天天闷在屋里只怕要闷出病来了！打前几天开始先生夜里常常咳嗽，阿兰可是听得十分清楚呢！”
宁阳一惊，急忙问道：“先生病了吗？”看向韩非的眼中焦虑一览无余。
韩非轻挥衣袖，脸上的疲态却证明了他在说谎：“哪里就病了呢？阿兰你听错了吧！”
“先生，还是叫人来看看吧！你立刻随我回宫！”宁阳见韩非面露难色，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想了一下又道：“回宫看病，或者陪我和阿兰出去散心，先生选一个吧！”
韩非无可奈何地叹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出去吧！”脸上虽然依旧淡漠，但这话在宁阳听来却仿佛天籁，黑夜中骤然闪现的耀眼流星，机会可是稍纵即逝啊！
她立刻欢快地拉着韩兰的手笑道：“阿兰，咸阳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保证你绝对没有见过！”
三个人一同出了秦宫，一大帮侍卫远远地跟在后头，阵势倒是浩浩荡荡。只是韩非心中牵挂韩国存亡，韩兰又思念韩勇，纵使宁阳再百般用心，这场春游还是意态懒懒地结束了，春光虽好，心中落满了冰雪，便看不到明媚的阳光了。
回到住处，韩兰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韩非道：“先生，这是公主托我给您的。”
“给我这个做什么？”韩非虽是这样说，却早已从韩兰手中接过，雪白的帕子上绣着几枝桃花，另有黑色线绣的几行小字，横折竖勾，一撇一捺，俨然大家。
宁阳自小跟着秦王，学问自然不差，书法亦是极精。当初她对阴阳学说的侃侃而谈引起了韩非的怀疑，便是曾经秦王亲自传授之故。秦王博采众长，熟读百家，自小便表现不凡，他能有今日，除了机遇，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努力呢？
韩非轻轻念出，目光中的肃杀已渐渐换成了温柔，只是他自己却丝毫未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虽生秦野，四海同霞。君之来兮，琴瑟相依；君之安兮，梦系虹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虽生秦野，四海同霞。
君之来兮，琴瑟相依；
君之安兮，梦系虹霓
四顾苍茫谁是知音？是秦王吗？秦王只对他的学说感兴趣，唯有这个从一开始就说“宜其室家”的女子才是最知他心的啊！笔墨自无语，丝弦偏有情，唯有她心入他心，唯有他心入她心，才能成全这山水千古梦，才能成全这天地之悠悠！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她叫他“韩哥哥”；他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阳宁，她叫他“先生”，只是偶尔，会吐字不清地叫他“韩兄”。可是现在，她的真实身份却是大秦公主，是亡了他的父母之邦的秦国公主！
手中的锦帕虽然轻若无物，却在一瞬间沉重起来。宁阳只赠一方锦帕，横也丝来竖也丝，他纵然对感情再后知后觉，甚至不知不觉，这些，又怎会不明白？又有这首《桃之夭夭》寓意分明，纵使他要装糊涂也是不能了。
一面是他的深深沉沉的故国痛，一面是她的威威赫赫大秦梦，他们之间，会有结果吗？
韩非久久地立在窗前，晚风吹起他的长发，在身后纠结如乱麻纷纷。夜轻轻地漫上地平线，缓缓裹住他的身躯，如水温柔，却无法湮灭他心中两军对战的厮杀声。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琴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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