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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八章:含竹的寒冬腊月 ...

  •   冬天,昏黄的云层似乎重得快盖下来。

      因为大风对这个城市的冬天而言已不少见,孟子和纪涟依然冒着这样的鬼天气带着孟蝶去吃了烤肉。送已经在车上睡着的孟蝶先返家以后,车里播出了临时暴风雪预警。

      加固的树木被刮斜地,从地下通道出来的人五个以上挽在一起依然不能前行,店铺全部关闭,商场里挤满暂时回了不家的市民……街上,除了控速慢行的两三辆汽车和风声,死一般寂静。

      纪涟坐在车里,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打电话,无人接听,一直无人接听,李含竹每次加班就静音说别人打断她灵感,大风大雪纪涟恨不得她那灵感被刮到西伯利亚去才好。纪涟在心里咬牙切齿,表面平静地看了眼孟子,告诫自己:稳住,坚决不为李含竹那头猪自毁形象。
      现代社会,当打不通某个人手机的时候,这个人就等于失踪,再打了十分钟后纪涟终究没能淡定,抱歉地告诉孟子:“我室友在加班联系不上,天气太吓人了,我想去她公司看看。”

      车门打开时,被风一个踉跄,飞雪呛得纪涟猛地咳嗽起来,仍不忘捂住鼻子和嘴巴仰头看那幢漆黑的大厦还有没有灯光……孟子从旁边叫一声“纪涟”,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她,由于用力过大,二人均摔到了雪地里,而纪涟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二楼的广告箱砸烂于此。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脱口而出,唯恐失去。

      没有灯光,二人心有余悸回到车上,孟子安慰道:“别担心,也许她回家了。”纪涟点点头,良久,有一句今晚一直想问的话在安静的车里终于问出:“听孟蝶说,你要去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要她了?”他笑:“她个小傻孩子。你知道,影像的医学应用在我国还很被动,我导师给了一个留学的机会,日本或者美国。虽然美国学校开出的条件更优厚,可我日语比英文好一点,加上我一位姨妈在日本,有些矛盾,你认为呢?”他笑得坦白而真诚,似乎,他的离开于她不应该有任何震惊一样。“那……既然日本更适合你,你应该争取一下,祝贺你!”她的也笑容坦白而真诚,似乎,他的离开于她真的没有震惊一样。
      对话未再深讲下去,他们在彼此的笑容里感到了一丝失落,也隐藏了那份失落。她那么成熟,一定不会相信那些天真的“你等我好不好”吧,他想;他那么优秀,一定不会在意那些可笑的“那我可以等等你”吧,她想。孤独的社会让每个人自负又自卑,不再为没有把握的事去勇敢。

      李含竹坐在机场大厅的角落里,风雪原因,航班推迟和取消的广播不绝于耳,机场滞留了几千名旅客,满地行李俨然火车站的格调。李含竹泡了一碗方便面,觉得难吃又放在一边。她伸手进包没掏到手机,慌了神,忙借了旁边旅客的电话拨了自己的号码……

      此时,纪涟刚进门换鞋,屋里黑漆漆的,李含竹手机的灯光在鞋柜上闪得五光十色……接起来一听是她自己,放下心的纪涟气不打一处来:“你死哪里去了,狂风暴雪你出去遛猫吗?!失忆到不仅钥匙包包之类,连手机你都可以忘!”
      “我在机场。家里来电话,我妈急性胰腺炎,下了病危通知……可是到南京或者上海的飞机全都飞不了,全都飞不了……”李含竹的声音很轻,完全不具备和纪涟抗衡的气势。

      孟子的车还没开走,纪涟抓起李含竹的手机就往外跑,下楼梯时听见车发动的声音,等等,她心里喊着。

      纪涟还是只能靠在冰冷的铁门边,看着刚刚消失的车尾灯,拿起电话拨到最后一位数,最终放弃。她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没有披羽绒服,也没有帮李含竹拿点衣物……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惊觉自己抓不住的东西其实很多,譬如刚才那些,譬如一辆匆匆经过的计程车,譬如孟子。她握着李含竹的手机无怔怔地站在雪地里,直到阿婆看见后拉她回去……

      第二天早晨,机场陷入瘫痪,那趟飞往南京的飞机多次推延后,终于宣布取消。李含竹打了电话给纪涟,然后死活拦住一位要收车的计程车师傅,像是抓住了母亲的生命一样。她要回去,她必须回去,飞机没有就坐刚恢复的火车,火车没有,她可以去港口去车站……妈你等我,我还没有对你道歉,其实我一直想回来看你,我一直都想。

      纪涟在火车站嘈杂的人群中看见了彷徨的李含竹,她跑过去递给她手机、充电器、厚外套、汉堡包和矿泉水,还有一张她连夜请一个相熟的客户搞到的软卧车票。风雪塞车,纪涟下车从零下十几度的大路上徒步二十分钟而来,李含竹接车票触到她的手冻得瑟瑟发抖,李含竹说了句简单的“我走了”,忍着感动转身朝检票口走去。与此同时,纪涟接到了姚叶的电话,那头问:“含竹有没有上车?如果今晚航班不恢复,我明天早上也要坐火车回南京。大舅妈前一分钟抢救无效走了,千万别告诉含竹,等她到了……”

      周围人声攘攘,纪涟站在人群中握着电话,凝视着检票队伍里李含竹那娇小的焦急等待的身影,久久,久久……

      两天后,雪终于停了,小洋房的天台被冰涂上厚厚一层。

      纪涟一个人在家度过了两天,除了上班睡觉,她都坐在卧室通往天台的木质楼梯上看书上网发呆,那里有全屋子最暖的一个暖器,她靠着它,取暖。她没有打过电话给李含竹,她想,李含竹是肯定不愿意在她纪涟面前痛哭流涕的,走到尽头也不愿意。她们从来都站在对方面前死撑着比谁更顶天立地,她不想破坏李含竹习惯强硬的权利。

      两天后,南京某灵堂外,从北方刮来的寒流让雨夹雪正正肆意。

      姚叶招呼完客人重新走进来,李含竹跪在冰棺面前一语不发,眼里牵着红血丝。姚叶劝:“你就不能去休息一下吗?”
      “我一离开,你一定会同意他们进来张罗,我不让他们吵着我妈。”李含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姚叶讲话。
      “含竹,上一代的事我们无法改变。你不让小舅妈来也就算了,舅舅是你爸爸是你妈妈的丈夫,你何必?让大家看我们家的笑话有多精彩吗?你两天不让他们进灵堂,是不是明天出殡也不让?”姚叶终于对李含竹发了火,作为顾全大局的表姐,她不能忍受这么对峙的局面持续下去。
      “我们家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什么年代,还能两个老婆住在同一屋檐下其乐融融,再来两个,就现代版《大红灯笼高高挂》!连我这当女儿的都想笑,我怎么阻止外人嘲笑?是的,我不仅出殡不让,我连墓地的钱也会还给他们,后天丧宴也不要看见他们!姚叶,你是我唯一同意他那边可以来参与的人,如果,连你也不理解我连你也觉得你的舅舅小舅妈很委屈,那么……你也可以走了。”李含竹第二次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同姚叶争执。

      姚叶气得浑身颤栗,扭头离开。

      纪涟依然窝在楼梯口望着本本昏昏欲睡,姚叶的电话打来,她接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往卧室走……和姚叶讲话,总是喜欢窝在卧室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李含竹,放在哪个地方合适。
      “你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目中无人轻重不分,你平时就锻炼她吵吵吵……”此时,姚叶像曾经受了委屈来告状的纪涟,而纪涟,成了李含竹至亲的表姐一般眉头紧锁。

      纪涟扣了电话,又返回楼梯上蜷缩在暖器旁,从姚叶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语气中,纪涟想象出那个比茅坑里石头还过分的李含竹不吃不喝面如死灰的模样,是多么令人讨厌……纪涟越想越不可忍受,抓过电脑输入一串订票网址,刚输入“南京”这两个字,她的心顿时冷了下来,又犹豫了……

      姚叶一转身,李含竹便身子一软趴在了冰棺上。两天来,她已经不再哭得出声,或者,哭已经无法表达全部的悲伤。任性也好,不孝也罢,不用别人理解。她这两天来,总是恍惚记起那年冬天,妈妈坐在电暖炉前为她梳着头发,念叨着:“含竹,你别怪妈妈懦弱,希望以后老了、死了,你可以让我脱离他们,永远地脱离他们……”

      家里做生意,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主外,单纯勤劳没主见的母亲主内。阿姨不过是帮家里看店的临时工,后来不小心怀了孕,那个孩子,爸爸承认是他的。含竹的妈妈同意她做完人流在他们家养一个月,以弥补对人家造成的伤害。可是,住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后来阿姨怎么就开始掌管店里大小事务了,后来阿姨怎么又怀孕了……她和妈妈相处得没什么不好,她们两个女人都默默接受了这样畸形的家庭模式,全家人包括姚叶的父母从不理解到听之任之,最后,连一向和含竹一个鼻孔出气的姚叶,也无可奈何对着那个实在是受尽蜚语仍尽心尽力呆在李家的女人妥协,叫了一声“小舅妈”。而含竹那懦弱的、没有文化的、对丈夫依赖感深厚的母亲,没有能力独自走出这个家庭。李含竹十八岁那年离开南京跟着表姐去北方念大学,工作后每次打电话要带母亲走,母亲却总是劝她回“家”……

      终于,李含竹回家了,却,再也没有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叫“妈妈”的人为她开门。这是出人意料的毁灭性的创伤!李含竹失去的是一个至亲的人,又不仅仅,她失去的是生活的的动力,失去的是奋斗的理由,失去的是未来美好的愿望……像被抽空了血液,剩一具干枯的躯体,没有了感情、精神、思想……

      妈你解脱了吗?她望着空气里的灵魂问,是不是每一种解脱,都必须要以死亡来实现?

      寒冬腊月,哀乐伴着雨夹雪席卷南京,有飞机的轰鸣,从北至南,由远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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