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尾声二·南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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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一个月后，雨化田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问题——无聊，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在宫里的时候有皇帝喋喋不休，回府后有风里刀和马进良斗嘴，他的生活始终都处于一种过度聒噪的状态。当日子突然简单得只剩下白天看大海看太阳，晚上看星星看月亮，就始终觉得少了点趣味。
马进良最了解督主心思，便教会了他一样民间时下最喜闻乐见的游戏——打麻将。雨化田学什么都很快，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投入战斗，前半夜输得把官帽上的红宝都押出去了，后半夜就赢得马进良他们三个连内裤都不剩，纷纷向雷打不动，清早起来练剑的赵怀安借了几床被单裹在腰上，猛一看，很像是当地的土人。雨化田也不赶尽杀绝，当天早上加菜，一人多发了一根香蕉。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找雨化田打麻将，他又恢复了当初无聊的生活。雨化田只好写信，一封接一封地写，大多都是“今日甚好，勿念”、“保重”、“风起添衣”这样浅显的句子，最短的信只有一个字：安。写好之后就夹在一本翻破了的《三宝太监下西洋演义》里，到下一个补给地的时候派人送回去。
他偶尔也写长信，船队每到一个新鲜的港口，雨化田总会带着通译下船，在集市上拿中原的小玩意，一般都是瓷碗磁碟，换些土特产，然后再跟摊主闲聊几句本地的风土人情，名流显贵。开始只带一名通译就够了，后来往往要经过三四次辗转，才能翻成汉话。这些小事，雨化田也一一写在信里。
途径三佛齐的时候，出了件大事。二十年前三佛齐发生叛乱，王室分裂成两支，称为东王和西王，常年交战，各有胜负。雨化田停泊的这个港口属于双方必争之地，两边都杀红了眼，混战中，一不留神，竟害了十几个雨化田派去岸上交易的水手，还把随身钱财劫掠一空。雨化田震怒，下令所有战船将炮口对准三佛齐的王宫，更亲自带着马进良和赵怀安直入东西大营，将两王一并捆了，准备让人押回中原，交给皇帝发落。
三佛齐的大臣们群龙无首，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雨化田便从王族中选了个仁弱的少年立为国王。新王一即位就下旨尊大明为上国，永无二心，还承诺第二年一定去北京，庆祝皇帝的千秋万岁节。
料理完这些事情，已是八月中旬，时近中秋。这是雨化田第一次在宫外过节，马进良知道他不喜欢热闹，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于甲板上摆了一桌三椅，半壶烧酒，几碟小菜，虽然简陋，聊胜于无。
几杯酒下肚，三个人都放开了，先是马进良主动唱了个刚学会的三佛齐民谣，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竟唱得满是缠绵之意，一听就是相思之曲。只有雨化田知道，马进良其实是个心很细的人，比针眼还细，细到别人看不见，所以才能不声不响，留在雨化田身边这么多年。一向在这上面十分腼腆的赵大侠也红着脸来了一段，雨化田一听就笑了：“这歌儿你怎么学会的？”是那首在他龙门旗杆顶上唱过的鞑靼歌。
赵怀安神神秘秘地一笑：“觉得好听，专门拜了个师傅学的。”这时马进良撺掇着雨化田也来一个，他却笑着摆了摆手，推说这几天吹多了海风，嗓子不舒服。马进良也不勉强，扭头扯着赵怀安玩闹去了，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从不多话，雨化田最欣赏的便是他这点。
酒过三巡，那两个都醉得不省人事，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雨化田无声无息地回房，从抽屉里取了个小匣子，抱在怀中，转身出门，下到桨手们所在的底舱。沿路上看见他的人都纷纷避让，他也点头向他们微笑致意。在中秋节的晚上，人人都是平等的。
雨化田坐在舱门边，缓缓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条小小的木头船，做得十分精致，他托在掌中把玩半晌，想起还没长大的时候，他常和皇帝在含凉院中造船玩。那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皇帝就掰断海棠花枝，照着下西洋演义的插图做船身，万贞儿则拿出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裁开了给他们做船帆。船下水的那天，皇帝高兴得同他抱在一起，又跳又闹，没想到这一闹，竟把正在打雁儿的太子引来了。“玩物丧志。”太子说罢，冲那小船就是一箭……
这一箭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雨化田将木船从匣子里拿出来，轻轻放入水中，那小船就像得了自由似的，在水面上快乐地打了几个磨旋，雄赳赳气昂昂地飘远了，倘若有幸能撑得过秋冬的惊涛骇浪，它将顺着来年春天的季风，驶入大明朝的某个港湾，被渔网缠住，或是被某个拾贝壳的小孩儿捡起，如果他们能将它翻过来细看，会发现船底上有一行小字：二十三年春，见深赠化田。
这天晚上，雨化田梦见皇帝来找他。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做梦，挣了挣，却不愿醒。皇帝身着戎装，腰挂长剑，拉着他的手道：“化田，你的船儿我收到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你放心，我这就来找你啦。”
雨化田道：“茫茫大海，你怎么找？”
皇帝笑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总有一天能追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尾声二·南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