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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黄州 ...

  •   外面传来开门的刺耳声,一阵寒暄之后有人走了进来,逆光让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失明。他听见那人喊他:“哥!”发自肺腑的激动与伤感。
      “爹爹。”苏辙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他,离开家才多久?几年吧。从小就没带在身边的儿子,也长这么大个儿了……
      苏轼努力笑了笑,嗓音沙哑地连他自己也愣住了。他说:“你带他来见我最后一面么?咳咳……也好,能见到你们,我很高兴,黄泉路上,也不会太难过的……”他喃喃说着,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有些胀痛。
      苏辙大步走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头埋在他肩膀上,止不住哽咽。
      旁边的小孩扶着柱子站着,睁大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他的叔叔和父亲。他的叔叔痛哭流涕,完全不符在外人眼中风流少爷的形象,倒是父亲笑呵呵地把人劝住,还耐心地给他揩眼泪。苏迈摸摸自己的脸颊,父亲抱过自己么?哄过自己么……
      苏辙说:“子由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子瞻救出来,如果失败,我就陪你!我宁愿是自己代你去死,也不愿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忍了这么多年,虽然和你一起长的大,可你一直拿我当个弟弟,我也只能做个弟弟,你看他的眼神,从来没看过我,你娶妻生子,我也娶妻生子,你做官,我也做官,你要死了,我若改不得命,自然也要陪你去的……你不仅是我哥,你还是我——”
      苏轼猛然捂住了他的嘴,眼中尽是一片凄怆,又是那样冷静。他缓缓摇了摇头,连声说:“痴儿……痴儿……”却放开苏辙,走过去蹲下身子,摸摸苏迈的头,说:“好孩子,以后要乖乖的,听叔叔的话,听娘亲的话,不许给我捣乱,更不能学你老爹我……要孝顺,咱们苏家的人,一定要孝顺。以后啊,你就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好你的家人,别让他们难过,不然老爹做鬼也会来教训你的,嗯?”
      苏迈眼中泛出闪烁的泪花来,微弱地回应了一声:“爹……”苏轼拍了拍他的头,转身对苏辙说:“子由,子瞻对不住你……有些事儿,咱们来生再算吧。听我说,回去以后,带着大家回四川去,京城不是咱们呆的地方,不适合,买几亩地,种种田,能养活家人就可以了。平安是福,平安是福。快些走吧……以后别来了。”
      苏辙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愤怒,却又不好再说什么,最终都化成一股悲哀的味道,喉咙干涩得很,紧紧抓着苏轼的手臂,他说:“哥,不要这么说,不要说了,我一定要救你的!”
      ……
      苏辙当真变卖了自己的家产,将它们投放给朝廷,并且提出以自己的官职来替兄长抵罪,历史上替亲友说情而被贬职的人不少,以自己官职为亲友抵罪的却不多见,他东奔西走,忙着打通关系求人帮忙,又节省开支,遣散了一批下人。
      怕苏轼在牢里住不惯,把家里最舒服的器具偷偷送了些给苏轼,买通狱卒,每天都给苏轼送饭菜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见不着了一样小心翼翼。日子长了连那狱卒也觉感叹不已,不知不觉间对这将死之人也有了些同情和尊敬。
      苏轼装作一副感激涕零地模样接过狱卒递来的饭菜,看到里面没有鱼,他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苦涩地把饭菜吃掉,米粒也一颗颗吃完,说不定下一餐,他就吃不上了。
      坐在监狱里等死的滋味实在没什么舒服可言,尽管朝廷对他的判决定了又反悔了好几次,有人真心想要他死,也有人不愿他死。
      按理说赵顼是受害人,他没有理由让苏轼活着,但是苏轼的弟弟实在胆大,他做的事情对朝廷有很多好处,苏辙一直不肯呆在京城,都在地方上当个知府什么的,但是他把地区治理的不错,他为苏轼做的事情也着实叫人感动。最让皇帝犹豫的是王安石的想法,王先生与苏轼本是政敌,苏轼落难了,他也没露出着急或者高兴的表情,只是说:苏轼这个人杀不得……
      赵顼忽然想起第一次接近王安石时,他一脸就义的模样来找自己,为的……就是救出他的老师,如今呢,先生变得有魄力,变得敏锐了。也变得,难以捉摸了。
      王安石甚至是抱着他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他们*身*体,互相纠缠在一块,脸色因为情事而滚烫潮红,然后先生用他明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开口说:“不要杀他……答应我,这是最后一个请求……”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心痛么?失落么……他知道自己受伤的时候,这个人是怎么守着他的,他感觉得到先生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先生的真诚,可怕的真诚,叫人难受的真诚,但他什么也没问,他说:“让我想想……”
      这个人离自己那么近,又好像很遥远,也许一辈子,也看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面,也许,他的一辈子不多了。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竭尽所能赐予我的爱人开心和快乐吧。
      他们都活的如此疲惫……
      苏辙和哥哥约定不在饭菜里放鱼,如如果饭菜中没鱼,说明情况暂时稳定,至少今天可以好好过了。如果饭菜中有鱼,则代表坏消息。
      他在牢里就这样关了三个月。期间出了个小误会,差点把苏轼骇死。
      苏辙想到一个途径,就是去见王安石。也许王安石能说动天子,开他的金口赦免苏轼被凌迟的命运。虽然得见了宰相大人,他对苏辙却十分冷淡,幸而最后没有说出直接拒绝的话来。苏辙真是担心极了这个人的薄情寡义,为了保密,并没有把送饭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在去王府的时候,他把饭菜交给一个下人,让他去代劳一下,结果这下人见他吃的饭菜太过朴素,就给好心放了条煎鱼。等苏辙隔天去见苏轼,狱卒却拦着他,直说:“苏大人请回去吧! 小人只是个狱差,不能再徇私了。这里是重犯监管处,请苏大人以后都不要来了。”
      见他一脸委屈的表情苏辙想到可能有苏轼的敌人们来探过监……不知道哥哥会怎么想,其实事情有些眉目了,王安石有意向帮助他的吧。
      他失落地告别狱卒,那好心的狱卒又交给他一块布,说是苏轼让转交给他的。
      苏辙把饭菜递给狱卒,收了那块布,小心地到道过谢以后,匆匆离开了。
      等去到无人的地方,苏辙才悄悄打开那块布,上面的内容,却叫他比见了鬼还惊悚。
      那是苏轼用鲜血写的——绝命诗!一笔一划,字字皆殇。
      ……
      是处青山可藏骨,
      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
      更结来生未了因。
      ……
      苏辙心里乱作一团,像是吞了几百只耗子一样,肺腑疼痛的想呕吐,他抓着那封绝笔信,一路狂奔去找王安石……
      如果王安石也不着急的话,那……那苏轼……
      跑着跑着,他居然急的哭了出来。河南的父母官,民间的大文豪,居然哭的一塌糊涂。
      然……
      最终,苏轼还是给放出来了。他以谤讪朝廷”罪贬黄州团练副使,成了一个,连地方县令都不如的有名无实的闲人。
      其实他离开后,朝廷还那样,多他一个不多,像他这样被排斥的人,北宋史上多了去了。
      唯一让人看懂的就是一句话——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
      苏辙也被贬,他将给过他们兄弟帮助的人对苏轼说了一遍,提到佛印拿钱给苏辙帮他“赎身”时,苏轼翻白眼说:“那本来就是我的钱!”提到王安石也帮了一些忙,苏轼只是一个劲儿的叹气,现在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苏轼想清了一些事,也许王安石是对的。
      他改变不了什么,他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这朝廷没他落脚的地方,皇帝留他一条命,算是格外开恩了。虽然苏轼知道自己挺冤的,但他又不得不认了这一次。
      收拾东西,去了黄州。苏辙早就安置好他的妻儿。苏轼若是孑身一人,也就罢了,但是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前的奢华日子再也过不了,去临安的时候虽然落魄,但是勉强还能维持生活,他们这种人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俭,到了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开始是难以习惯这穷日子,到那地儿头一个月过的有些尴尬,面对老婆孩子多少有些愧疚。
      倒是辛苦了他的好老弟和佛印一起,凑钱给苏轼买了块地,买了座小屋。被迫之下,不得不学起陶渊明到田间去种菜去了。
      他也到懂得自娱自乐,有了自己的地,虽然以前没当过农民,但在当地农夫的帮助下,那菜园子到渐渐有些起色,菜园子前面有个坡,方位朝东,于是苏轼就学着老文化人的习惯,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就叫——东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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