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敌》catty

33、番外之小宁篇

　　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父亲虽然经常出门照顾生意，每每回来却总要给我带各种新鲜玩意，全然不顾姐姐们的撒娇和哭闹以及大娘和二娘拉的很长的脸。

　　娘亲不爱笑，却总是在春秋交替时，悉心地为我增减衣物。她美丽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并不影响她对我的种种慈爱。

　　是的，我是这个镇子的首富方老爷，唯一的儿子。所以，他疼我疼到了骨子里。

　　然而，这一切终归只不过是个虚幻而已。

　　真正的噩梦是在我十二岁那一年开始的。

　　我不知道，大娘和二娘是怎样证明的——我并非是方家真正的血脉！也许她们已经调查了很久。父亲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当皮鞭落到我和娘亲身上时，我依旧不能相信，那曾经百般疼爱我的人怎么能把鞭子挥得那样凶狠！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我抱住他的腿，像往常那样喊着“爹爹——”，换来的却是更猛烈的抽打！

　　我和娘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娘那柔弱的身子就在伤痕累累和饥寒交迫中慢慢变得冰冷。

　　临死前，她拉着我的手，大滴的泪水不停的流，她说，对不起，小宁，你也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娘那年小产，你爹在外未归，娘的贴身丫环为了娘以后能在方家不受气，就暗自抱来了襁褓中的你。。。小宁，娘对不起你啊。以后娘不能陪着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从来不知道方家大院子外面的世界，原来是如此冰冷。

　　我昏昏沉沉地倚在墙角，醒来时却到了一个满是香气的奢华的地方。我以为又开始了一段美丽的梦境，却不料迎来的是地狱般的日子！

　　明白了怎样的处境的我拼命反抗。

　　我不吃不喝，却还是被灌了春药扔上了床；我几次逃跑，换来的却是不休不止的酷刑。

　　我挣扎的时候，没有人给过我丝毫的同情；我求救的时候，更没有任何回应！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我要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是死，我也要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干干净净的死去！

　　最后一次逃跑，我被老鸨子吊起来打了半宿，又被西五个男人压在身下。。。

　　后半夜时，我四肢冰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们以为出了人命，一席草廉卷起，把我扔到了乱葬岗。

　　从那里一路爬出，我只想就这样爬到一个干净的地方，静静的死去。。。

　　我蜷缩在炙热的阳光下，却依旧浑身发冷，我清楚地知道，死亡已经离我越来越近。

　　娘说，小宁，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去找你的亲生父母！

　　可是，娘亲，今生那已经没有可能！

　　除了娘死的那天，我再也没有流泪，有谁会稀罕这廉价的泪水？！

　　有人扔了铜板在我面前，我连动都没有动，现在的我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可是那人并不死心，他蹲下身，用手抬起我的脸，我很想骂他，多管闲事！又或者你对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还感兴趣？！

　　可是，当接触到那双幽深眸子时，我竟骂不出半句话来。

　　那眼睛里没有我看惯的鄙视和冷漠，没有我不需要的同情和可怜。有的，只是温柔和关怀。

　　我承认那一刻，我竟然，竟然在娘亲死后，第一次想，哭。。。

　　他并不很英俊，身材更是有种柔弱的纤细，但那双眼睛，竟是晶莹剔透般的似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这双眼睛真的好美，好温柔，就象，娘亲那般温暖柔和。

　　他带我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挣扎，我明明想跟着他，跟着这双眼睛的主人。

　　可，可我怕，怕这又是一个美丽的梦！

　　而现在的我，再也无力承受美梦破碎时的痛撤心扉！

　　自从流浪以来，自从我被整个世界唾弃以来，我从来不曾想过还能有人关心我，用那般关爱的目光，带着微笑看着我。。。

　　而这一切竟然不是梦！

　　他叫俞风，是我的恩人，我的主人，我今生今世永远追随的人！

　　他有一个宝贝妹妹，被他疼到了心肝骨子里。那是和他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亲人，是我不能比的。这个道理，我心里自然明白，虽然有些心酸，但既然是他疼爱的人，我也一定会同样去照顾她，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

　　然而，事情却不象表面上那样的单纯。

　　她在他面前像个柔弱的娃娃，娇嫩的花朵，乖巧又可爱。然而，等他一转身，那原本单纯的目光就会灵动起来。。。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柔顺的团在他怀里，呜咽着不要他走，他推了几次，就是推不开，不禁扳了脸，道：“你也不小了，哥哥还有很多大事要办，难道还要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

　　她委屈的起了身，眼里含着大滴的泪，却硬咬着下唇，不让泪落下来。我分明看见公子痛苦的眼神，他有些期盼的看了看我，还是狠心转身而去。

　　她扑倒在冰凉的石阶上，肩膀抖动。

　　我伸手扶她，心里明白公子是想让我照顾她。

　　她抬起头来，明媚的阳光照在那张美丽无比的容颜上，我却有种不寒而栗地感觉，那绝美的脸上毫无泪痕，更无丝毫悲戚，她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我，从上到下，仿佛要把我有多少根汗毛数个清清楚楚。

　　她的目光并不狠厉，我却在那将近一盏茶的审视下，冷汗淋漓。

　　她略一转身，不知怎么的，手上就多了盅茶，“小宁身子那么弱，姐姐看了好心疼呢，这是姐姐特地给你泡的药茶，来，都喝了它。”

　　她把茶推到我面前，我心里咚咚直跳，她看着我，有些幽怨道：“原来小宁还防备着我，我还以为哥哥带来的，是一家人！”

　　。。。一家人！

　　方宁何德何能！

　　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一饮而进。

　　“啧、啧。”她一脸讥笑，“你不是已经对我有了戒心吗？”她不屑撇撇了嘴，“不过又是一个蠢货而已！一句顺耳的话罢了，哼哼！”

　　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我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细细地观察着我，幽幽的笑着：“很痛心是吗？被信任的人骗，呵呵。。。你凭什么相信我，相信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哼，笨蛋！”她轻蔑的看着我因为绞痛而变色的脸，“你，和我那个哥哥一样都是笨蛋！”

　　“他才不是！”我痛得已经站立不稳，但我不能忍受公子他被人侮辱，即使是他的亲妹子也不可以！“公子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那一直镇定的脸色变了，她冲了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吼道：“不准你提他，你不配！”，那一刻她抛弃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公主般的高贵，嚎叫得像路边的泼妇，“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样，他也这样，当我是死人啊！好啊，那就走着瞧好了！”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和暴躁，象一头发怒的狼！她咬着牙，狠狠的盯着我，“告诉你，哥哥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许。。。！不许任何人。。。！就是他，早晚。。。早晚我都要。。。！”

　　剧痛终于把我打倒在地，她轻轻的笑了起来，我勉强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如往日一般的美少女的面孔。

　　她甜甜的笑着，“受了那么下贱的伤，怎么好意思呆在这个干净的地方！你猜等哥哥回来，我会对他怎么解释你的失踪呢？”

　　我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原来，不过又是一个梦而已。。。

　　只是，再也看不见那双美丽而温暖的眼睛了。。。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公子忧心忡忡的脸。他见我转醒，紧握住我的手，长出了口气，道：“本来想回来嘱咐嘱咐你，帮我照顾着欣儿，哪知道却看见你晕倒。。。”他自责的叹息着，歉疚的望着我：“看来是我疏忽了，还以为你已然痊愈了，也是啊，这么小的年纪，那么重的伤。。。”他抬手轻轻的揉了揉我头顶的发，眉目间充满爱怜：“好好养伤，过一阵子我一定回来看你。”

　　我禁不住湿润了眼眶，公子的手好温暖，却又比娘亲的手滑软许多，不是，那不是简单的晕倒，我，我差点就看不见你了啊。。。

　　我颤抖着，哽咽着，抬眼忽然看见了在公子背后站着的她，冷冷地，交杂着惊异和无限怨毒的目光紧盯着我，仿佛恨不得要把我千刀万剐！

　　我要说吗？

　　公子转头拉过她，语气里带着埋怨道：“欣儿，你要好好照顾小宁，不要象昨天那样，让他躺在地上。”

　　她撅起嘴，委屈的道：“人家是被吓着了嘛，谁知道他刚才还好好的，说晕就晕，倒像个女孩子！”

　　公子不悦道：“小宁吃了很多苦，你正应该象姐姐一样好好待他。”

　　“哦。”她温顺的点着头，两只手却暗暗地攥成了拳头。

　　公子看着她的目光竟是千般的温柔爱怜。

　　我的心不觉沉了下去。

　　我怎么说呢？面对这样相依为命的兄妹，我如何说的出口。况且，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死？！这其中的因果，我又怎么能说得明白！

　　公子又在一番安排后匆匆走了。望着随后离去的几位大夫，我才知道自己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而被公子请来的大夫们也没诊出什么，只说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心调养。

　　难道，这位似恨我入骨的女孩儿并没有下什么了不得的毒药？

　　“小宁，来喝药啦。”她笑眯眯的端着一碗药走过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闪身，她咬住下唇，道：“人家昨天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嘛，要不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瞪着我道：“干嘛！还在生气呢？难不成真是个女孩儿，小心眼儿！”忽然，她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道：“哈哈，是不是你怕苦，不敢喝！”

　　一股热气直冲大脑，我伸手接过药，咕咚咚喝了个精光，把碗底亮给她看，喝就喝，男子汉还怕苦！

　　她倚在门框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竟有些紧张。

　　腹中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我大吃一惊，用手指着她，叫道：“你又下毒！”

　　我好恨啊，我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方宁啊方宁，你不是不再相信这世上的人了吗？！为什么竟然一再上当！竟然会相信这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你该死！

　　“怎么，居然还是没事！”她恨然的瞅着我，喃喃的道：“妖怪！”

　　我蓦然发觉，身上的疼痛竟然已经开始减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我就是再幼稚也不会相信是她手下留情，那么原因只能是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竟然生就一副百毒不侵之身！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到我们家来，死缠上我哥哥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她咬牙切齿的道：“毒不死你是吗？！那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铜头铁臂，连刀剑都不怕！”

　　寒光一闪间，她手执一把匕首，恶狠狠的向我扑过来！动作竟是极快。

　　我居然来不及躲闪，心里只剩下震撼，原来平日那在公子身边的娇弱人儿竟然会武！

　　“小姐——”

　　她突然止住前扑的动作，脚尖点地转身时匕首已不知去向。她回眸看向端着盘子进来的杏儿，微微皱眉，不悦道：“熬药熬了这么长时间，都让病人等急了，还不快端上来。” 端的是一派淑雅雍容。

　　杏儿一声不响地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转身就往外走，我张嘴想唤她回来，转念又想，她一个丫环此时此刻又能做什么！算了，我方宁早该死了，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福气了！

　　走到门口的杏儿忽然停了脚步，道：“宫主都没说什么，我看小姐还是不要太过分了，省得最后难堪。”她说完这几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静了下来，我惊异的发现她脸色发白，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显是内心里正挣扎不休，最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

　　空空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倏然发觉，这个看似宁静平和的家里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诡异！

　　当公子要去飞龙堂时，我死活都要跟着，而俞欣却哭天抹泪的要公子留下我。公子被我缠得没有办法，终于带我离开这里。我为能逃离她的魔掌而暗自庆幸，也为公子对这个家的隐秘一无所知而担忧。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我呆在他身边，就会保护他！

　　我隐隐觉得，俞欣、杏儿，还有那个什么“公主”！！她们早晚要伤害到公子！

　　我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公子！

　　所以，我拼命学武。因为，我要变得强壮，变得非常强壮！！

　　让我震惊的是公子，他竟然不仅仅是单纯的为飞龙堂效命那么简单！

　　自从没有被毒伤到那件事后，我越来越发觉自己身体的异同寻常。我曾经尝试着吃下一些含毒的草药，发现自身的反应随着毒性和药量的增加反而愈来愈不敏感，倒似习惯了！而每每毒性消散后，丹田中竟隐隐有股热气盘旋着，象是要四处寻找出口！是不是这些毒被积累起来，以后要一起爆发？！我心里十分不安。

　　当公子教我打坐运气时，向我解释道：“。。。待到丹田中引出热气，运行于周身，呼吸开合，全身毛窍与之呼应畅快。。。已经是第二层了。”他微笑着道：“小宁这样聪明，只要坚持不断的依此修习，不出半年应该就会达到了吧。”

　　“公子才最聪明呢！那您现在是第几层了？”

　　“我？”公子有些尴尬的道：“不过才修到第五层。”

　　我羡慕道：“公子好厉害，小宁就是修上五年也未必赶得上，况且那时您早不知又增进了多少层呢。”

　　公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宁不用安慰我，以后。。。”那双眼睛里动人的神采黯淡了下去，他低哑了嗓音，喃喃的道：“这个身体呀，怕是再也练不出什么了。。。”他似乎不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展颜笑道：“小宁要是偷懒不用功，我这个师傅可是要罚你的。”

　　我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道：“公子比人家大不了多少，竟然耍师傅的威风！”

　　最喜欢看公子开心的笑容。

　　公子笑道：“小宁难道没听说过，严师出高徒，呵呵。。。”

　　那展开的笑颜，是在我心底珍藏的，最美的存在。

　　只是公子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达到第二层，我只用了两天！

　　那股原本就存在的气，在我的引导下，行转周身，而且越来越深厚。

　　“这个身体呀，怕是再也练不出什么了。。。”公子忧伤的话语不停的在我耳边回荡。我发现自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竟然、竟然有些。。。窃喜！

　　不应该呀！方宁！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到底在期盼什么？！

　　不管怎样，我更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公子！

　　我开始有意识的吃那些毒药，我不清楚这样做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永久的伤害，我只知道，每吃一次，内力就增长一分。虽然不太确定现在内力已经到达了什么样的境地，但通过与公子的不断交手，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已经超过了他。

　　我没有告诉公子毒药和内力的事，我知道他一定会阻止我，可是，我不能更不想停下来！

　　随着内力的增长，我对各种毒药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所以，那天傍晚，当第一次喝公子亲手端过来的茶时，我就察觉出里面有药！

　　我不清楚是什么药，可是公子。。。我抬头看他，他悠然的啜着手中的茶，姿态是如往日般的优雅从容，未看我一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一咬牙，仰头全部喝了下去，公子，你若要小宁死，小宁决不退缩！我狠狠捏住茶杯，我绝不后悔！我也绝不会。。。哭！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

　　。。。

　　我伏在草丛深处，极目望去，银色的月光下，那人有一张英俊至极的脸，象阳光般的耀眼！而公子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深情！

　　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公子给我下药的原因！

　　。。。心底有瞬间的刺痛。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公子的内力虽不强，短程的轻功却是绝顶。

　　我伏身而驰，轻巧的隐藏着身形，避免着衣衫的磨擦声，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离开，而公子依旧呆立在原地。。。

　　是不是象我每次凝视你的身影那般，那般的。。。心醉！

　　无聊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下来，沾湿了前襟。

　　这衣服是公子带我量身定做的，是福瑞祥上等的料子，而公子身上的蓝布长衫还不及它一半的价钱。

　　我钻入冰冷的被子里，心绪难以平静。吃了几次公子的药后，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令人安神熟睡的药。

　　公子背着我在进行着某种危险的事情，想来是怕连累到我，才那样做吧。心底间的撤痛不知为何竟未因明了了事情的真相而减轻。

　　。。。也是啊，那真是个英俊的人呢。。。

　　公子悄悄的进了屋。。。

　　我翻了个身，一脚踢开了被子，冷气顿时袭来，身子还没来得及发抖，被子就已经轻轻的盖了上来，被角被细细的掖了掖，柔滑的手指不经意间从我的下颚掠过，冰凉的气息让我止不住的心酸。

　　公子，你不是最怕冷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深夜的寒风中站立那么久。。。

　　不知这是第多少个不眠夜了，公子又倚在床畔，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宁静的月光照在那张平凡的脸上，他晶亮的眸子倒映着月色，流离璀璨。我想我已经见到了世间最美丽的光彩，这样的公子美的让我移不开眼睛！

　　究竟这是第多少个不眠夜了，我又躲在帘后，望着床上的公子发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