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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兰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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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长恭啊,现在,你又身在何方?
是否仍面对着滚滚的黄沙,用血肉去修筑北齐边防的城墙?
他们说你死了,我不相信。
我知道你一定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次相遇,一起共饮那杯还未喝完的酒?
一.
第一次见长恭,是在金墉城之围。
北周集结大军包围洛阳。
金墉城被围数日,不论军士抑或百姓,皆疲惫不堪。
我居高临下,遥望北周数万虎狼之师。
也许,此城注定难保。我轻笑着,手指覆上几案的古琴。北齐武成帝昏庸残暴,不理政事,整日弹唱作乐,挥霍浪费,不惜民力。这样的君主能治理好国家吗?答案显然是否定。
北齐注定将亡。
到底,我是感谢武成帝的,不若他,北齐何时灭亡,我北周又如何一统北方?
呵呵,高湛,我宇文邕真的感谢你。
突然一阵战马的嘶鸣,我惊觉战场有异。
举目看去,一戴鬼面的将领身先士卒,冲入我军阵营。他只带着几百骑。
只几百骑便妄图冲散我数万军?我嗤笑,不自量力。
羽箭齐齐射向鬼面将领,带着风与血的味道。
一阵密集的箭雨过后,鬼面摔了出去,露出一张完美姣好的脸。
他一边策马冲陷,一边大喝:“我乃北齐兰陵王高长恭!”
“我乃北齐兰陵王高长恭”一句久久在我耳边回荡。
北齐,如此千疮百孔的北齐竟会有如斯将领。
也许,北齐的历史不该就那么完结?
金墉城上沸腾的喝彩之声拉回我的思绪。
北周大军节节败退。兰陵王在战场上无可匹敌,有如战神附体。
真是难得啊,寻到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我勾起唇角,拨弄出最后一个音符。兰陵王高长恭......也许,我的后半生可以不再那么无聊了。
是役,北齐大捷。
兰陵王凯旋登城。
军中庆功分赏时,他来到我面前。
“可否借竹笛一用?”
“君自行取了便是。”
“万分感谢。”他抱拳。
我抬手止住,“无妨。”
相视一笑,他横举竹笛,递至唇边,悠扬的笛声渐入耳际。不自觉的抚琴应合,丝竹之声遍传营阵。
曲终,兰陵王双手捧笛,“还君明珠。”
我一愣,旋即笑开,“哈哈,将军不必如此,一支竹笛而已......哈哈...”
而后,是一番长谈。我从他口中得知了不少趣事。
“都是往昔了,不谈也罢。”他摆摆手,“文兄好像十分通晓音律啊。”
“略知皮毛罢了。”我笑着。
“文兄过谦。”他取来酒樽,自行斟满,“吾与文兄一见如故,不如痛饮一番?”
“杯酒安足辞?”我举樽饮尽。
“痛快!”
喝到兴处,他扯下玉冠置于几上,一头墨发便纷纷扬扬落满肩头。
“不如我以剑助兴。”
说着,便取下佩剑舞起。
剑光罩着剑影,他柔美的脸上恍若多了分坚毅。
我一时心有感慨,“不知下次,能否再一起把酒言欢。”
“哈哈哈......”他笑的张狂,“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今日能得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我亦不再多言,而是举起酒樽,“但求一醉。”
最后,也不知是谁先醉倒。反正,已不再重要。
城外野草萋萋,我快马扬鞭。
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与你交战,只要把酒言欢。长恭啊。
第二次的相遇,我不知是该感谢上苍,还是该诅咒这该死的宿命。
两军交战,他是北齐的统领,而我摇身成北周的监军。
我知道他看到我了,那目光凝聚的意义我懂。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为振兴皇室,我为巩固权利。
所以,这一仗,没有朋友知己,只有仇敌。
他用尽解数,我机关算尽。
征战一年,除了双方的伤亡不断增加,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我累了,乏了。我想他应也是如此罢。
于是,停战。双方班师回朝。
行前,我请他入阵同饮,他坦然赴约。
那天的他,一袭白衣,素雅恍若坠尘的仙。
那天的我,一匹红锦,明艳宛如堕世的妖。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喝酒。即便我们都知道,借酒浇愁只能愁上添愁。
喝了许久,他开口:“我其实,早就知道......”
“哦?”我挑眉。
“你身上有北周皇室的王玉......”
我恍惚了一阵,“哈哈,原来......”
“今天,一醉方休......”我摇晃着起身,手搭上他的肩,“难保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也许,那时便该拼个你死...我活了......”
“......”他拿起酒樽猛灌了下去。
相顾无言,唯有拼命的灌酒。
营里的酒真是辛辣,呛得人心里发酸,于是继续猛灌。
“新将入阵谱弦歌,共识兰陵贾舆多。制得舞胡工欢酒,当宴宛转客颜酡。”我支着下巴,看向长恭,“那次......你打的我北周大军煞是狼狈啊......”
“自家的军队节节败退,你却在城头弹琴......真沉得住气......”他反唇相讥。
“呵呵......”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摇摇晃晃地跌倒在长恭怀间。
“我醉了......”
“嗯。”他垂目,索性也躺倒在案几前。
许久,他轻吟,“人生若只年少时......”
人生若只年少时,究竟是值得缅怀的岁月。
我觉得眼角有些湿意。罢了,再任性这一次,这一次,我允许。
这一夜,我与长恭抵足而眠,睡的格外香甜。
放下各自的身份,放下两国间的阴谋算计。其实,我们也不过是普通的人啊,甚至于,我们竟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便是宿命。
“清酒一杯,送君别离。”我站在营帐外泼洒一樽佳酿,“愿你我,永无重逢之日。”
长恭骑着高头大马,看向我的眼神凝重,“在下...告辞了...”
视野尽头,是奔驰的骏马,和马蹄下飞扬的尘土。
我裹紧锦袍,妄图隔绝那一丝丝侵入心底的凉意。
“已经是深秋了啊。”拂去肩头的枯叶,我转身向营门。
只有永不相见,才能避免你我直面的厮杀。长恭啊。
所以,我甘愿深居宫门,冷眼看待绿肥红瘦,梧桐兼雨落清秋。
昼夜交替,寒暑三更。
三年里,他领兵抗拒着我朝大军的蚕食,常年奔走于东西战场。
三年里,我日日早朝不废,上改军制,下免赋税。有时,也会想起金墉城里我与他的初遇。
一切本该这样进行下去,本该。
可是,建德二年的一天,有密探告诉我长恭被后主高纬赐死。
长恭啊,你叫我如何相信?
我如何相信你我的情谊已到尽头。
那一天,飘起了飞雪。我的衣襟亦多了几点艳丽的红梅。
冗长的静默,长到可以将心冻结的静默。
然后,我继续实施改革,继续不停派军攻打北齐。
可是啊,长恭,你看见了吗?
没有你的北齐,连一个可以鼓舞士气的人都没有了。
晋州平阳,晋阳,邺城接连失陷。竟无人能阻止北齐后主的全军溃败。
“家事亲切不觉遂然”一句令你丧命。所以,上苍让他失去了整个国家。长恭啊,这样的陪葬礼,你可满意?
尾声
攻破邺城城门的一刻,你我的往昔如剪影在眼前回放。
我想起剑舞,想起醉酒,想起“人生若只年少时”
然后风来了,吹散了桃花。时光从云际间快速的流逝了去。
相信与不相信,我选择了后者。
我知道你还活着,活在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活在我的梦里。
如果,还有来世,长恭,我们做朋友吧,永不为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