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出匣锋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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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老夫人所居的安颐园，地处偏僻，十分幽静。四周鸦雀无声，连旁人走路之声也不可闻，唯有轻风拂过树叶，彼此摩挲的沙沙声。这样的夏日，居然生出了些许萧瑟之意。
双成一路上心乱如麻，也不知晓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了，居然就带着路圆圆这么一路走来。安颐园被缠满铁蒺藜的木栅围得极紧，可此刻大门半开着，隐约透出草木扶疏。她心下奇怪，不由就顿住了步伐，路圆圆问：“到了吗？”
双成有些踟蹰：“……确实是到了，可是……有点蹊跷。平日里这儿虽然没什么人把守，不过自从出了如霜的事之后，这门从来都是关得严严实实，今天却是打开的……”
路圆圆问：“如霜？”
云开争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三年前那个暴毙的丫鬟，三小姐我对你说过的……那是云凤告诉我的，她说是香墨告诉她的，香墨说是……”路圆圆打断了她，直接问双成：“她的死是因为老夫人？”
“这……”双成暗悔，这些话平日下人里私底下说两句就算了，她一不留神漏了嘴，这可是大大的不应该。路圆圆问：“能说得仔细点吗？”她毫无颐指气使的意味，却居然令双成生不起半丝抗拒，老实交代：“如霜确实是命苦。她本来就是爹娘都死光了，自己把自己卖进来的死契，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也不见什么出奇的地方，可她那一天不知怎么的，居然擅闯了进来，惹怒了老夫人，所以到最后……”
路圆圆紧了紧挽着云开的手臂，微微一笑：“你能先去通报一下老夫人吗？就说我是特意来拜访的。”
双成十分踌躇：“万一老夫人又……”想到当初看到的凄惨死状，再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擅自进去。眼下又是内外无人，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连呼救都没用……她正在天人交战，安颐园内却骤然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喊！
那声音似是女子的，尖锐无比，怀着深浓的恐惧，仿佛遇鬼一般嘶声力竭的呼救。双成吓得脸孔发白：“这……这……老夫人……”又是一声嘶喊，比上一次还要尖利，像是绷到了极限的弓弦，猝然一声断裂，痛苦不堪的绝望。双成已是怕极，战战兢兢道：“十七夫人，这……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快走吧……”
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本来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任务，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变成现在这种境地。路圆圆问：“这是老夫人的声音？”双成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开忽然道：“这是佩云的声音。”
路圆圆想了一会儿，微笑道：“那我们回去吧。”
佩云的嘶喊声再一次响起，那声音凄厉到了极致，却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外力忽然截断，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云开有些无措地看着路圆圆，面上虽是茫然，却无一丝怕怖之情。路圆圆眯起了眼，轻声道：“我说了，我们回去。”
双成连连点头，忙不迭道：“是，是……”
云开颦了颦眉：“三小姐，有人来了。”
双成被吓到了：“什么？”
云开指了指安颐园：“有人从那里面出来了。”
双成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开认真的神情。她留心听了又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你，你在说什么啊，你发梦的吧，怎，怎么可能会有人……”
细微的脚步声依稀入耳，急促的步伐似是慌张，又似是轻浮，毫无章法的混乱。路圆圆微蹙了眉：“确实有人朝着这方向来了，而且好像……不大正常。”
双成一脸惨白，嘴唇哆嗦着：“什……什么……”
那声音猝然变重，一声声踏来，仿佛被囚困了多年的野兽，终于逃脱了囹圄的恣肆。双成脸色发白地看着那半开的门，路圆圆慢慢把云开护在身后，脚步声渐渐清晰，直到近在咫尺的位置，骤然停了下来。
寂寂无声。
双成连大气也不敢喘，过了良久，没有声音，那门也没有打开的迹象，她忍不住道：“十七夫人，你看……”
那一道形同虚设的门，被猛然推开！
一个身影跌了出来。
那人想是一时间收力不及，狼狈地跌坐在地，然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环顾了四周。
双成一声惊呼，连云开也小小“啊”了一声。路圆圆问：“她生得什么样子？”云开细细打量了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道：“她挺漂亮的，也挺年轻的，大概二三十岁吧。”她颦了眉，“不过她很奇怪……脸很白，衣服很白，连头发也全都白掉了，就像雪一样。虽然挺好看，可是……她的眼神……有点吓人。”
云开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根筋，难得从她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评价。路圆圆不能视物，自然不知晓这突兀而来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双成却差点没脚软，简直恨不得自己速速晕厥过去。
虽然她从未亲自服侍过温老夫人，可雪发白衣，这样明显的标志——
偌大一个温氏，谁不知晓，温老夫人为了亡夫殇子一夜白头？
双成只能按捺住害怕，勉强道：“老、老夫人……”
温老夫人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清美如梅的容颜，时光竟似未在她脸孔上留下多少痕迹，连眸子也是无暇纯粹的清澈，可那清澈里却似含着什么涔涔的毒，令人喘不过气来。双成心里越发没底，只好赔笑：“老夫人，这，这是十七夫人……她，她是今日特意来拜访您的……”
温老夫人轻声道：“季郎……”
双成不明所以：“老夫人？”
“……季郎……”她口里喃喃着，一直都是同样的两个字，同样的一个名字，“季郎……”她眼前没有任何人，她眼里没有任何人，她只是呼唤着那个虚幻的身影，一直一直。
路圆圆忽然道：“她是不是……脑子有些不大清楚？”
双成愕然：“这……我从来没听过……”老夫人丧子后便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偶尔下人传言，也都是她个性暴戾之类，从来没人想到这个方面。她的目光犹豫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温老夫人还坐在地上，衣衫不整，面色茫然，竟然真的是一副混沌无知的样子。
她十分为难，只能先道：“老夫人，请您先起来吧……地上坐久了，会着凉的……”
温老夫人完全视她为无物，愣愣地看着虚空：“季郎……”
双成尴尬道：“老夫人，您先起来吧……”她上前便欲去搀扶温老夫人，没料到还没碰到她，就被挥开了手，极响亮的一声。双成还来不及惊愕，温老夫人骤然起身，一股大力把她整个人压在身下，双成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温老夫人的手上竟然满是鲜血。那不是她的，那会是谁的血？
那双纤纤柔荑居然有着可怕的力气，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叠声地尖叫：“季郎！季郎！”她的力气近乎于癫狂，充斥着歇斯底里的惨痛，“是你杀了他！是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滑腻的液体在她脖颈处蜿蜒，眼前渐渐发黑，像是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双成眼皮极重，几乎抬不起来……忽然一线光明照入，喉间一松，重新得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云开用力把温老夫人拉到了一边。
路圆圆的声音居然还十分平静：
“原来如此。见过她这副疯样的人，根本走不出这个安颐园。”
双成勉强撑起身子，心下骇然无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便是再蠢笨的人，见了温老夫人的癫狂之态，也知大大不妙。素日里温老夫人深居简出，原来不是因着她性子贞静，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来不及去思考温老夫人为何会从安颐园内逃了出来。这样可怕的秘密令人背后发寒。耳边一叠声令人齿冷的尖叫声“季郎！季郎！”双成不由抬眼看去，云开毕竟身单力薄，温老夫人虽然疯癫，但力气占了上风，又是浑然毫不顾忌的狂乱之态，双手乱抓乱舞，几乎像是要扑上去咬死人一样。云开渐渐有些吃紧，温老夫人更加发狂地挣扎，仿佛着了魔的女鬼。
双成看得更加恐惧，不由得悄悄退了一步，看没有人注意，又退了一步，打算找准时机，及时开溜。
“你再敢挪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路圆圆不能视物，只能听声。云开又是个死脑筋的娃，咬紧牙关愣是一声不吭，她只能听到温老夫人那一声声尖锐的呼喊。她十分焦急，可全然无能为力，更不能主动凑上去给温老夫人直接当靶子，心里已经是一团糟。偏偏她听力又极好，这样一团混乱里，还能辨认出那个打算偷偷开溜的脚步声，当下就冷了脸。
双成吓得脸色又是一白：“可是，可是我……”路圆圆道：“你还在那干站着作甚么？赶紧和云开一起，把她打晕了重新丢回去，别和任何人提起我们来过这里。”她又是柔了语气，温和平缓，“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到了温家，也从没打算活着出来，倒是你……”双成面色惨白，如梦初醒，压抑住内心惧怕，也冲上去加入了扭打。
她们仨打成了一团，你撕我扯好不热闹。路圆圆站在一旁，心间隐隐忧虑，怕就怕云开又受了流血的伤，导致事情不可挽回。温老夫人并不谙武功，只是全凭一股子狂气胡乱挣扎，她从之前便一直耗着静气，此刻体力不支，到底渐渐被制服了下来。云开暗吸了一口气，并起五指，趁着她不备，就往她后颈上重重一击。
温老夫人两眼一翻，软软倒地。
双成眼都看直了，眼前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做事居然……她吓得声音都在抖：“你……你在做什么！”
云开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双成连害怕都忘了，气得简直要跳脚：“这可是老夫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云开理所当然道：“三小姐都吩咐过了，把她打晕了重新丢回去。”然后用十分鄙夷的眼神看她，“你耳朵聋了？”
云开那副俨然把她当聋子看的模样，让双成气得肺都炸了，支支吾吾地，简直说不出完整的话语。路圆圆在此刻十分和蔼地插话进去：“反正她是个疯子，来来回回也说不出什么话，别说打晕她，就是打残她，难道她还能出来指认不成？”
双成不支吾了。
盲目的女子眯起眼，笑靥清丽柔婉，仿佛拈花一笑：“来，把她拖回去吧。”
青天白日，双成愣生生打了个寒战。
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她不敢耽搁，含糊应了一声，回身去看温老夫人，又是吓了一跳。云开居然直接拽住温老夫人的头发，就这么一路拖着走。双成赶紧上前阻止：“你疯了不成？哪有你这样……”云开一双幽黑清澈的眼望着她：“这不就是拖吗？”双成气得跺足：“怎么能真拖！”
云开很不解：“难道还要假拖？”
双成已经没话说了，只是让她松手，然后将温老夫人从地上扶起来，搀住一边胳膊，然后道：“你也来帮个手。”云开却是不情愿：“这样不是拖。”双成气得发晕：“你耍什么小孩性子！”云开很委屈，回头看着路圆圆，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不是拖。”
路圆圆慢慢走过去，一边笑道：“不拖也行，把她弄回去就成。小心点别让她磕着。”
云开这才去搀了温老夫人的另一边臂膀，还一脸很不尽兴的模样。双成看看这个小的，又看看那个大的，已经再没力气开口，慢慢把温老夫人掺回了门口。路圆圆听声辨位，也跟着走近了，看样子倒还颇有兴趣，云开道：“三小姐，我来就好，你别添乱。”
添乱？
双成十分讶然。她本以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十七夫人不过是个目盲弱女，可短短只言片语，她就被这个“弱女”的气势慑得一身冷汗，更罔论她还没真见识过路圆圆的手段，心下早便认定这个十七夫人不可小觑。而这一个小小丫鬟，居然敢如此僭越地对路圆圆说话，路圆圆这个做主子的竟也毫不动怒，反而笑眯眯道：“我知道，我就是过来凑凑热闹。”
双成的脸皮抽了一下。她们在这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了温老夫人，可路圆圆却始终在一旁作壁上观，连衣裳都纹丝不乱。当然，她是个瞎子，能不上来主动添乱，自然是最好，可这个“凑凑热闹”……
云开道：“三小姐，你别过来了，这里路生，小心磕到。”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把温老夫人的一条胳膊送到了安颐园里头，她的力气没大没小，双成却是不敢和她一般没大没小，生怕还磕碰到了老夫人哪里，所以十分小心翼翼。待到她们进到园子里头，却又是犯难，不知该把温老夫人安置在哪里？
云开问得很直接：“三小姐，把她丢哪？”
这话里的“她”，几乎不像是个人，只是寻常小猫小狗。双成这短短半日，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心神动荡，却还忍不住为这句话里隐约透出的冷漠微微一惊。抬眼去看，绮年玉貌的小小姑娘，容颜还有着几许垂髫之年的稚气，可眉目落落分明，一双眼眸黑如曜石，居然有一种别样的英姿。仿佛不是烟视媚行的小家碧玉，而是不让须眉的飒爽巾帼。
那种似曾相识，一瞬间在脑海内清晰。双成喃喃道：“你……你……你和云……”
“就丢到门口。”
路圆圆平静地开口：“此地不可久留。”
云开点点头，然后非常果断地松了手。
“三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笑靥盈盈无邪，十分天真孩子气。双成可还抱着温老夫人的半边胳膊，差点没喷出一口血。
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双成孤零零站在那里，然后眼睁睁看着云开十分欢脱地一蹦一蹦，蹦到路圆圆身边，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臂，两个人居然就真的这么打算动身了。
一阵风刮过，虽然是炎炎夏日，她却感受到来自寒冬的冰冷。
双成非常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血，及时喝道：“十七夫人！”
路圆圆奇道：“你怎么还不走？还打算等人过来抓现成？”
真的……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出匣锋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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