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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19.
      “先生,先生。”
      家仆隔着窗唤了两声,又扣了扣窗棂,这才惊醒了纪筱,他一翻身险些滚下床来,又急急撑住,自己怔忪了片刻,方虚浮地坐了起来。
      “先生,早间有位大人来到府中,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请先生去东宫一趟呢。”
      “知道了。”纪筱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轻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昨夜之事恍惚一场大梦,窗外的廊院里毫无暴雨侵肆过的痕迹,阳光明媚安好,确是个温暖和煦的初冬清晨。纪筱不知龙墨那一去之后下落如何,心里空悬着,半日才摸索着站起身披了衣服。
      沉色的檀木桌上是一盏早已湮灭的残烛,旁边则躺着那枚描金古墨,墨身却像是泛了层水雾一般,湿漉漉的样子。纪筱定睛看了看,一把拿了起来,果然触手湿滑,不知何时蒙上了水渍,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墨上的水露沾染到纪筱手上,竟是浓黑墨色。纪筱摩挲了一番,又放在鼻间闻了闻,这才确信是墨锭之色,顿时心里一空,暗道莫非是龙墨战败,所以连昔日布下的封印也消弭了么,如今这墨竟如寻常古墨一般可以流泻出墨汁来,可见确是出了变故。
      他这样惊疑不定地在心里猜了许久,茫然仰头望向天空,却是湛蓝无云,无一人来解他疑惑烦忧。

      东宫一上午来催了三次,最后一次连接人的轿辇都派了来,纪筱恍恍惚惚地被催促着上了轿,连觐见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披着寻常的旧衣被急急送到了东宫。
      延襄在正殿等着他,面色比他好不了多少,十分暗淡阴郁,没什么气力地道:“青阑请坐。”
      纪筱正满心烦恼,也不像往常那般拘谨,随意行了个礼便坐了下来,低低道:“不知殿下急唤我来有何要事?”
      延襄看了他片刻:“自从那次唐突了你之后,你便称病不肯再来东宫任职,我原以为是你的托词,没想到今日看你气色确实不好,莫非真是感染了时疾?”
      纪筱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唔,”延襄缓缓坐到椅上,“你虽不在朝中,但同三驸马他们素来亲近,想必已听说了老七的事了。”
      纪筱略一顿:“听说了……”
      “当日若不是你发觉他图谋不轨,恐怕如今我已遭他毒手,此事该记你一大功才是。”延襄一面说一面掸了掸自己的衣袍。
      这原本是他习惯的一个小动作,纪筱却猛地怔住了,随即意识到当日听浚仪说起延襄中了身上环佩的璎珞之毒时自己心中隐隐觉察的不妥究竟是什么。延襄手上素来爱戴一个银扳指,他又爱掸自己的衣摆及佩饰,若是身上带着那么个剧毒的璎珞,那银扳指早该黑透了,怎么这个素有心机的太子殿下竟毫无察觉呢。
      “殿下……”纪筱站起身,声音微颤地问道,“你是故意诬了七殿下么?”
      延襄双目一寒,半晌方冷笑了两声:“我不想瞒你,那下毒之事是我栽到他头上的,不过他早有害我之心,这场争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更何况我已念在兄弟情分上放他一条生路,也算仁至义尽。”
      纪筱当日确实看到七皇子在太子寝殿中鬼祟置放巫蛊器具,自然也无法指责延襄的作为,只得闷闷听着,一言不发。
      “青阑,”延襄忽然放缓了声音,“有件事浚仪恐怕都未能告诉你,父皇昨夜数次晕厥,怕是要不好了。”
      纪筱一惊:“皇上他……”
      延襄面上看不出喜忧,只沉沉道:“几位肱骨老臣已同我商议过后事及日后登基事宜,青阑你也是东宫的人,心中该有个计较才是。”
      纪筱还是愣愣的:“什……什么计较……”
      延襄忽然笑了笑:“我盘算着任你为中书侍郎,你若有更中意的官职不妨告诉我。”
      “不不不,”纪筱连连摇头,“我资历极浅,又无作为,怎能突然连升三级,况且如今我连太子中舍人一职都无力担当,只求殿下调我回翰林院继续做编纂的闲职才好。”
      延襄还是笑:“一般人听了这个莫不是喜形于色,怎么青阑竟是如临大敌一般呢。”
      “当年老师曾对我说,‘修撰之职虽然清汤寡水,但好歹能图个心安,若是有朝一日,有机会青云直上,却也再难换得这份心安了’,”纪筱半闭着眼睛默念完李见初最后一次同他说的话,淡淡摇头道,“眼下七殿下的事已让臣十分不安,虽然攀附太子殿下日后自可以平步青云,但恕微臣不敢深涉官场之中。”
      “青阑这是怪我对老七的手段下作卑劣了?”延襄眯起眼睛低声道。
      “微臣不敢,”纪筱站起身向他拜了拜,“我尚有要事挂怀,请殿下恕我先行告退。”
      “等等。”延襄也站了起来,忽然道,“昨夜离京城百十里的东湖发生一件怪事你可知道?”
      “东湖……”纪筱没料到他说起这个,斟酌道,“那里皆是湿沼之地,素来少有居所,会有什么怪事?”
      “听说那里昨夜电闪雷鸣了一夜,竟无半颗雨点落下,怪的是……”延襄缓了缓才道,“今早东湖的湖水一片鲜红,像是被血染透了一般。”

      纪筱自听完延襄那番捉摸不透的话后,一路上都是忐忑莫名,满心的猜疑,待回到府上便急急向门口的小厮道:“备辆车马,我要出城一趟。”
      小厮愣了愣:“先生急着出城做什么,方才来了一位客人在偏厅等了先生半日了,先生不见见么?”
      纪筱忙问:“什么人?”
      “不曾见过,倒是贵人模样,眉眼俊得很。”
      纪筱心中一松,暗道莫非是龙墨得胜归来,当下也不管其他,提着袍摆就小跑进了偏厅。
      来人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倒使纪筱生生顿住了脚,惊道:“怎么是你?”
      敖斩这回藏起了他额上龙角,看起来只是个人间富贵公子的模样,他向纪筱点了点头:“若非是不得已,本不该前来惊扰阁下。”
      纪筱匆匆还了一礼:“是在下失礼,不知龙太子前来有何事,是关于……龙墨的么?”
      敖斩见纪筱眼神间透着小心,显是关切异常,点头道:“不错,”他顿了顿,“他昨夜在东湖与黑龙王约战,受伤颇重,几乎血肉无存,魂魄俱丧。”
      话音未落,纪筱已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面上褪了血色,两眼发直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阁下切莫慌张,”敖斩轻声叹了口气,“此事实怨他自己没有分寸,离开镜湖后不久便做了种种损修为的事,又罔顾父王的嘱托执意提前解除封印,恢复的龙身根本就不完整,更不用提之后还留了一部分精魄在墨里守你龙印之事。而那黑龙这些年吞噬了无数生灵,法子虽然是旁门左道,却着实能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精进,所以苍罹此战之败也是可以预料之事。”
      纪筱见他神色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血气几乎要喷涌而出,半天才嘶哑着开口道:“你明明是他表兄,为何能如此淡然的评他生死之事!倘若你们龙族有一丝手足之情,他又何尝会落得如此下场。那黑龙做了多少坏事伤了多少人命,又有谁去规束过他。不是说四海龙王管辖水域龙族么,不是说九重天上有天庭主宰万物轮回么,那这场不公平的宿命又是谁安排的,难道我们一直笃信的天理都是虚妄,这天上地下再无一人能为他主持公道么……”他说到后来,愈发哽咽,最后渐暗哑了声音,坐在地上潸然泪下。
      “纪筱,”敖斩头一次叫了这凡人名讳,而后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天道轮回确有定数,你我都不能妄度天数,不过,眼下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还需想法子救他。”
      纪筱半信半疑地望着他,扶着门慢慢站了起来:“还有办法救他?”
      “他的墨在你身上么?”敖斩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带上它随我到西海龙宫一趟。”
      纪筱自晨间发觉那墨不对便小心包裹了放在怀中揣着,听他这么说方隔着衣服按了按,疑惑道:“要我去龙宫做什么?”
      “昨夜我察觉东湖一带龙气浓烈,便前去探查,只见四处狼藉,似乎是刚刚大战过一场,湖水全是暗红血色,”敖斩垂下眼睑,低低道,“苍罹半沉在里面,奄奄一息,我便收了他在袖中,暂且带回了龙宫。如今几位大前辈正为他施法,免得他元神俱丧,但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那墨原是他宿体,或许能派上用场,所以我前来请你。”
      纪筱听他如此说,自知方才责怪龙族凉薄乃是失言,然而心中急苦,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仓促地抬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向敖斩躬身道:“请龙太子速带在下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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