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30、集怨于一身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榻上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粘血黏在皮肤上的衣服，刚想起身，却发现这一动竟然扯得我整个胸腔直抽疼，冷不丁地倒吸了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我浑身......
　　“嗯——”闷哼了一声，我的身子一斜，竟然整个人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嘎嘣一声声响，大约是骨骼错位了，疼得我脸色煞白。
　　帐外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一种不好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我的伤势并没有任何人替我处理过，我似乎被遗忘在这个角落里，意识消失前的点点滴滴渐渐在我脑中重现，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帐外有脚步声，帐帘忽然被掀开，光忽然一窝蜂闯了进来，刺痛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眼睛，从指缝间望去，少年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阴影中，身后是大片青阳。
　　背光进来的正是一直不苟言笑的穆瑞，少年一脸疲惫，下巴处甚至冒出了少年老成的胡茬子，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一般，年轻的少年彻底笼罩在一层惨淡而肃然的愁云之中了。
　　身子一颤，我不知是悲是喜，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目光迟疑而又不安地直直盯凝着掀帘而进的穆瑞：“穆瑞，为什么军中人心惶惶，如此安静？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我不敢说出来，期期艾艾地看着穆瑞，我期望他能一口否定我的猜测。
　　“楚国背后偷袭皇上，箭上淬毒，皇上还未回到军中就已经连同你一起坠下马背，幸好陈太医随军待命前线，已经及时为皇上用了药。”穆瑞轻描淡写地说着，他朝我走来，连看也不想多看我几眼，不由分说地直接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少年......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眼里的少年，实际上已经是个很有力气的男子汉了。
　　他从腰间取出两三瓶药膏，目光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现在没有人有空顾暇你的伤势，这是我以前没用完的药，想来也差不多，你先用。”
　　察言观色，我也知道穆瑞现在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这样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往往蕴含着我无法承担的波涛汹涌，我不敢反抗，任由穆瑞将我从地上横抱了起来，也无暇去顾及男女礼仪。
　　接过药瓶，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我想去看看明祁旬。”
　　岂料，我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平静的穆瑞忽然脸色一变，暴躁起来：“你以为你是菩萨？省省吧。”
　　我一怔，只觉得仿佛被人戳重了硬伤，活生生被剥开了外壳，这使我万分难堪而羞愧，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虚伪了，明明是害人不浅，却要偏偏不识时务自讨没趣。
　　他不愿意和我多说，只是别过脸去，情绪有些矛盾，似乎并不想理我，甚至比以前更加讨厌我了，但偏偏又不能任由我在此自生自灭一走了之。
　　很显然，他并不想让我再出现在明祁旬面前。
　　“也不差多让人讨厌一点了。”我扯着嘴唇笑了笑，事实上，弄成这样的局面也并非我所想，我的确不是菩萨，不是万能的，只是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做些很贱的事情，比如自找苦吃，比如自惹一身骚。
　　穆瑞皱起眉，那眸光异常复杂，厌恶、鄙夷、质疑，最终通通都化为了妥协，他哼了一声，到底年轻气盛，藏不住情绪：“这是你自找的！”
　　......
　　匆匆处理过自己的伤势，我拖着残缺不堪的病体随穆瑞来到了明祁旬的主帐，一路上，士兵见了穆瑞身后的我皆不言不语，他们虽然没有对我进行任何言语上的攻击，但一道道利剑一样射向我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已经由最初大家爱捉弄的小军师变成了人见人怨的害人精。
　　我知道，如果不是穆瑞那一张冷得可以让六月飞雪的脸在为我挡去麻烦，我很有可能连主帐百米之内都无法靠近。
　　穆瑞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前面就是主帐，我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穆瑞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只丢下一句：“不要逞强。”
　　语气生硬，但还是让我措手不及地心头一酸，吸了吸鼻子，我点了点头，低低应了声：“谢谢你。”
　　穆瑞没有再理我，我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从他身旁经过，掀帘而入。
　　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药味，烧焦味，军医进进出出连换了好几盆水，我无意中瞥到，换下的纱布竟然被黑雪浸湿，床榻两米之外，定北候、左右副将以及几位老将都面色沉重地站着，明祁旬刚换过药，军医也退了出去，我看到榻上那个潇洒不羁、英气逼人的男人此刻竟然面色苍白地卧着，他眉间因为疼痛紧紧拧起，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不断冒出来，朝上的背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纱布，但我还是能看见不断有血水从伤口里冒出来，沾湿雪白的纱布。
　　他是那样的英姿勃发，在战场上，在朝堂上，耀眼得就像一个披着太阳光辉而来的太阳之子，我还以为这个人前一套，背后却又是另外坏心眼、阴险一面的男人是天下无敌的呢，不曾想，再如何英勇，到底是血肉凡胎，也是会受伤的。
　　“皇上毒血已清，只是此毒还有麻痹人意识的功能，这非下臣所能控制的范围，皇上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何时能醒......”军医的话讳莫如深，既然说他身体已无大碍，却又说他不知道能不能醒来，这样含糊其辞，让人的心半悬着，上也不是，落也不是。
　　果不其然，军医话未说完，已经被定北候怒斥轰了出去：“皇上若不能醒，本将军要你们这些废物通通从泗水关上跳下去！”
　　整个过程我都一言不发地呆立在原地，只觉得恍如隔世，前几日我们分明在唱着祝酒歌大贺凯旋，怎么区区数日，竟能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呢。
　　直到军医退了出去，定北候等人似乎才有功夫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们见到我面色苍白地呆立在原地，皆怒目而视，当即面色骤变：“你来做什么！”
　　“老夫早就说过不准你踏入军中重地，只后悔当初不该让步！”定北候眼如寒霜，用失望透顶和厌恶透顶的眼神看着我。
　　“滚出去！”几位老将皆恨不得我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紧紧咬了咬牙，我缓缓垂下眼帘，不断在心中劝诫着自己，我是爹爹的女儿，我是夏承欢，打不倒的夏承欢！
　　定了定神，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到自己口里发出的声音平静而真挚，不卑不亢：“此事虽非我所愿，但我有过。既然事由我起，我自然会给各位将军一个交代。承欢知道各位将军恨不得杀了我，但我是皇上明言的座上宾，众位将军不能杀我，承欢也学过医理，我希望各位将军能允许我协同军医一起照顾皇上，若皇上十日内不醒，承欢也算做过一些事情，可慰藉心中遗憾，死而无憾，届时定自行吻颈自尽，以泄我军上下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