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只有我和你》林初四

13、拾贰·机会

　　仍旧是那个被我称作有着天使的面孔与魔鬼的心灵的人群的最佳代言人的6岁小男孩，我却因心中萌生的一点点对他的同情，而决定不再用我皮笑肉不笑的虚伪表情招待他。

　　他却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用非人的方式折磨我们。

　　而是用颇深沉的眼神，盯着哥哥的腿看了很久。

　　我在心里祈祷了无数遍，宁可让他把我当坐骑，也不要让他拿哥哥的腿大做文章。

　　可是他却看透我般，对我轻轻一笑，然后走到哥哥面前，掀起盖在他腿上的毯子。

　　哥哥只穿了一件短裤的下身，就暴露在他面前。

　　看着哥哥的小腿，不安地蜷起，我亦心中一紧。握紧的手掌，微微渗出细汗。

　　“哥哥，你的腿怎么了？”小家伙一手撑住哥哥的左腿，然后向后一跃，挤坐到哥哥因右腿的缺失而空出的地方。

　　现在才关心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迟？你又想玩什么鬼把戏？最好不要太过分，不然……

　　我愤愤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对他未知的企图，紧张地猜测着。

　　“哥哥在铁轨上被火车轧到了，所以变成这样。”明明和我一样担忧着，哥哥还是装出一脸的轻松，“小峻琦以后千万不要到铁路上去玩，知道吗？不然你也会和哥哥一样，不能走路了。”

　　“骗人，哥哥还能走路的。”小峻琦从轮椅上跳下来，然后在哥哥的残肢上摸摸看看地研究了一番，终于得出最后的结论。

　　“哥哥没有骗你……”哥哥无奈地望着他。

　　“就是骗人！我要哥哥现在就站起来给我看！如果哥哥站起来的话，我就给你……”小峻琦故伎重演地向我伸出手。

　　我却没有等他竖起手指。而是狠狠地在他小小的脑袋上敲了一记。

　　“我把你的腿砍掉你站起来给我看！要欺负你欺负我就好了，哥哥都这样了你还跟他过不去，小没人性的家伙！”我忍无可忍地指着他乱喊一气。

　　他愣愣地望着我，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哥哥本来就能站起来，本来就能走路的啊！昨天我在阿姨家看到一个和哥哥一样的姐姐，她装了假肢，就能走路了啊！我只是想要哥哥站起来陪我一起玩而已，姐姐为什么打我……”小家伙哭得惊天动地。

　　“好，好，好。姐姐不对，姐姐错怪你了，小峻琦不哭了好不好？”我只有拉过他，轻轻地摸摸他的头，向他道歉。

　　“好。”他就立刻收住眼泪，抬起头来，冲我甜甜地一笑。

　　像个可爱的小天使。

　　然后我推着哥哥，和他在花园里玩了整整一天，也笑了整整一天。

　　第一次发现，原来小恶魔，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那个晚上，我在老人家的后花园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也连同我的愿望一起，埋进土里。

　　——我一定要让哥哥站起来。我要在哥哥站起来的时候吻他，然后告诉他，我爱他。

　　而第二天，老人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将一叠崭新的纸币递到我的手中。

　　“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她这样向我解释。

　　我知道，她是骗我的。

　　因为在住进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说好，工资，就当是地下室的租金，再没有额外支付的部分。

　　一定是爸爸的意思。一定是爸爸要老人这么做的。

　　明知这并不是我的劳动所得。我却还是收下了。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

　　只因为我需要它，来实现我的愿望。虽然它远远不够。

　　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离开了爸爸，告诉自己这样就是所谓的独立。告诉自己没有爸爸，我也能养活自己，养活哥哥。拒绝回家。不让哥哥活在爸爸的排斥下，信誓旦旦地要用自己的双手，给哥哥最好的幸福。

　　却还是默默地接受了爸爸的施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欺骗自己，得来不易。

　　这是施舍。无关爸爸给予的态度。而是这样的我，卑贱得像个乞儿。

　　明明卑贱，却还要装作清高的乞儿。

　　我决定离开。

　　因为我知道，爸爸会拜托老人做这样的事，就代表他已经知道我的所在。

　　我不怪骆叔叔。因为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也不怪爸爸。因为我也知道，他是为我好。

　　所有的人，都善良而真实。只有我，残忍而虚伪。

　　爸爸已经退让了一百步。只想默默地，给我帮助。我却要硬生生地断去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在厚着脸皮收下他的资助之后。

　　告别的时候，小峻琦抱着我哭了很久。

　　原来即使是从小养成的性格，也可以因为生命中突然出现的感动而变更。

　　那么我呢？我在经历过一切之后，变成了什么？

　　“迟小姐，外面有人找您。”当我将最后一袋行李塞进车箱，然后跨上车座，准备离开时，却有人这样对我说。

　　对我说话的人，穿一身很职业的西装，态度谦恭。

　　“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我皱了皱眉，没有立即下车。

　　“我知道。我们家老爷想认识您。他就在外面的车上等您。希望您能过去一趟。”他礼貌地解释着。

　　“左儿，不要去。”坐在一旁的哥哥拉住我。

　　可我还是去了。

　　跨出门的那一刻，那个被我埋在土里的愿望，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么美丽，那么闪亮。让我身不由己地，用尽一切去追逐。

　　那挂在天边的幸福。

　　“请。”那名穿着西装的男人，恭敬地为我拉开车门。

　　于是我迟疑着坐进那辆白色的宝马车中。浑身的压抑，让我无暇去辨别，身边人的脸色。

　　直到他再次喊我。

　　“迟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马上下车。我绝不拦你。”那个被唤作“老爷”的人，这么对我说。

　　“怎么会？我应该为此深感荣幸才是，怎么会不愿意？”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抬起头去看他。

　　这个男人并不年轻。却脸色红润，身骨硬朗，即使坐着，也看得出他身材的高挑。

　　他穿一身白色的中山装，举止谈吐，无不贯透出儒雅的绅士风度。

　　我却只想到这样一个词。

　　——衣冠禽兽。

　　“那自然是最好了。迟小姐为人爽快，我喜欢。”男人愉悦地一笑，“哦，对了，忘了介绍。我姓赵。叫赵云裴。怎么称呼我，迟小姐随意，不必拘谨。迟小姐，你我都是明白人，说话就不需要拐弯抹角了吧？”

　　“是。赵老爷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明说。”我不得不回报以他一个僵硬的微笑。

　　“我想问问迟小姐，可否愿意，做我的红颜知己？不瞒你说，赵某昨日开车从这里经过，看到迟小姐，实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对能与迟小姐进一步接触，赵某深感期待。”

　　“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这样回答他。

　　“好。”他向我轻轻地点头。眼里，有着胸有成竹的神气。

　　然后他给了我三样东西。

　　——一张写有地址的卡片，一张酒店房间的钥匙卡，和一个承诺。

　　承诺只要我出现，他会给我，所有我想要的。

　　他了解我。就像我十万分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人一旦有了欲望，眼神，都会变得贪婪。

　　即使那欲望本身，并非如此。

　　打开车门，外界的空气，压抑如前。

　　我知道我已亲手将自己关进密闭的牢笼。门没有锁。只是我自己，不愿挣脱。

　　哥哥问我的时候，我没有隐瞒。

　　我只是将最后的结局，悄悄改过。

　　“我拒绝他了。当然是这样。那种人，我怎么可能答应？哥，你太不相信我了。”我是这样告诉哥的。

　　可是哥哥的表情，还是有一点疑惑。

　　虽然他说，他信我。

　　是不是，我并不是个适合说谎的人，所以所有的人，都能一眼看穿我？

　　就像年幼的我，常常指着电视屏幕上的每个角色，说，这是好人，那是坏人。

　　现在的我，像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