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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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洞大小姐晏新蝉，究竟会送什么东西，给英年早逝大师兄的小妾呢？司职守护的众门徒自是瞧它不着，但并妨碍逼仄的马车内，服帖的上好蜀锦将它包裹下的礼物轮廓给勾画得一清二楚：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观及此，阎净梵不住蹙眉，这礼物当真毫无善意可言。更莫说，那自其间散发出的浓厚血腥气儿，早已充斥鼻尖。晏家千金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想使计坑害她灵柩坞，绝不至送一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锦包来呀？
待思虑半响的阎净梵行将伸手去够时，却见自家那满脸煞白的小妹妹一个匍匐，竟将锦包木盒给紧紧的揽在了身下，老鹰护雏儿似的抱着。伽罗闻不见这令人作呕的腥味儿么？莫不是身子骨差到连嗅觉都迟钝了不少，硬将那晏魔女的一片恶意当作宝贝？哪里容得旁人伤她小妹妹半分！连哄带骗，非得把这锦包给诓到手,“伽罗能让姐姐看看，晏姑娘送你什么礼物么？”语音轻柔，任哪个无知少女都得上当，可眼前人，非但没有撒手的意思，反倒将包裹护得更紧了。她试着上前，进一步，伽罗退两步，此时此刻，显是将这不怀好意的礼物，看得比姐妹情谊都重。百般无奈，软的不行，阎净梵动起了硬抢的念头。将动未动前，却听得自家妹妹那语义甚笃的警告，”姐姐若想抢，伽罗自知抢不过。但这是晏姑娘与伽罗的分别之礼，还请姐姐尊重三分。“
耳听此语，阎净梵一阵默然。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与她骨血相连、亲密无间的小妹妹，何时竟与他人有了不能说与姊妹听的秘密？何时伽罗竟会为了外人对她恶言相向？四目相持间，跟前这个眼神如刀的阎伽罗，竟让她这亲姐生出由衷的怯意。佯装笑颜，阎净梵挑眉打趣道，”若姐姐不依呢？“语音方歇，便见自家妹妹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多年前被自己欺负，却因爹娘出门营生，而哭诉无门的羊角辫小伽罗。霎时，止不住的柔软，罢了。待行抵灵柩坞，夜深人静伽罗熟睡之时，去偷好了。这一时三刻，又怎会等不得了？
车行一路，只见伽罗侧身蜷起，将锦包圈在怀中，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在熟睡，可却又全无绵长的平静呼吸。无缘无故，失踪的月余，阎净梵心中的千百个疑问，本欲等姐妹二人独处时，一一详询的，却不想，竟被赏了一路的冷脊梁。当真如三十六洞信中所言，这三十多个日日夜夜，是他们自作主张将伽罗接去金兰共聚？她不信，师傅也不信吧。
灵柩坞上下，知晓阎伽罗失踪的，其实凤毛麟角。老成谨慎如韩襄子，又岂会让此等干系重大的噩耗走漏风声？又岂会不知，那些平素恭谦的门徒们，早因润之的死、阎伽罗的残以及自己的外强中干，正忙着明争暗斗，想让灵柩坞该做他姓。就算韩氏一族尚存一丝骨血又如何？是不是个男丁暂且无法定论。可就算生了个大胖小子。诺大一个灵柩坞，又如何指望得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日渐苍老，他勉力强撑。日思夜想，也唯有般若果能让他力挽狂澜了。是时候，使尽浑身解数让阎伽罗重拾记忆、再开金口。般若果，只要有了般若果，只要他吃了般若果，全武林，又何足为惧？
可恰在他动作之前，阎伽罗竟莫名其妙的失了踪。他低调潜行，可寻遍了整个江湖，硬是毫无头绪。可却又在他心如死灰之际，偏收到了三十六洞寄来的信笺。说什么，俩个女娃，同病相怜，私交甚笃，小聚月余，实为维系金兰之情；碍于江湖规矩，为保两派颜面，这才特地悄悄将人给请了去。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倒是说得到冠冕堂皇！姑且将个中蹊跷暂搁一边，单是三十六洞业已捷足先登的忧虑便足以让他夜不能寐，毕竟，晏家妖女毒医独步天下。放眼世间，恐是没第二个人能治好阎伽罗的失魂症了。为免再出纰漏，他遣了几名武艺不弱、绝无二心的弟子前去接人。竟连自己亦从晨起一直等到了黄昏，待听得心腹回报马车已至前山，这才长长的嘘出一口气，起身离开。
姐妹二人，一路无言，唯吱嘎吱嘎的木轮碾地声，随她们从前门行到了闺房。姐姐本欲张口说几句体己话，却被妹妹一句有气无力的逐客令给堵了回去，“伽罗略感疲乏，姐姐的心里话，留到明日再说可好？”无奈颔首，转身离去。恰迎一阵清风拂来，吹得阎净梵不明所以，何时，那个巴不得时时刻刻粘着自己，赖在她身上撒娇的小妹妹，竟变成了如今生疏模样？
耳听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膝上那蜀锦包袱，一双瘦白素手，颤巍巍的靠近，近到指尖触及锦结，犹豫再三，深深的呼了口气，紧闭双眼，狠咬银牙，猛力一扯……自觉方盒从膝上滑落，脆生生的坠地声，扑面而来的，是如山高如海深的血腥味儿。早已料到的，不是么？阎伽罗，不准哭！流浪乞讨，被石头砸破了头，彼时的她对自己如是说过。崖底死里逃生，痛到无以成眠，彼时的她对自己如是说过。这话，仿佛一句神奇咒，说了，便不会流泪，说了，天大的坎终会过去。可为何，偏这次，咒语失效了呢？心里反复念着，念着、念着，滚烫的泪滴顺着脸颊滑下，触到手背，刺得她生疼。
夺眶而出的泪水，烫得她无以为继，再也闭不上那双泪眼。朦胧中，几块分崩离析的粗糙柴火，一滩红得发黑的血渍，还有那安然躺在中间的，血色包裹的乌青。她禁不住蹲下身，滴滴的热泪如雨下，她死死的咬住双唇，伸出发抖的指尖，寸寸摩挲起这眉目分明，四肢细瘦的死婴，她阎伽罗早夭的女儿。指尖抬起她的小手，凉得渗人，她抬袖抹了抹眼泪，以自认最为温柔的语气，道出了她心中演练过千百遍的母女初见，"嘿，小，小……丫头……"一语说完，声音破碎不堪。带血的手掌赶往捂住自己的嘴，本欲嚎啕而出的哭声，化作胸间的低沉呜咽，似极了一个痛失爱子的林间母兽。
老天亦会应景，原本朗夜晴空，忽而狂风大作、雷声四起，一声霹雳仿佛惊醒梦中人。阎伽罗踉跄着起身，弓身摸索着向榻下探去，再见时，手里竟拿着件喜庆的小袄。尽管烛火摇曳，却也看得出，缝制这小袄的人针脚活不甚麻利。双膝跪地，似自言自语，“呐，为娘做的，最好的一件了。”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捧起地上的死婴，轻柔异常的裹进了小袄里，便头也不回的朝灵柩坞后山驰去。快且疾，若常人有幸得见，不过鬼魅一闪，转眼便不得踪影。
雷声愈大，雨点愈急。逢这架势，万物生灵早退让三分，躲在自个的窝儿里不肯出来。可偏这时，山湖之间的缓坡上，苍郁绿树之下，一白影赫然在目。凑近一瞧，恐是疯魔了吧，一双素手拼命刨着跟前石土。不多时，已然挖出一个小坑，这才不依不舍的往怀中探去。一记闪电，将大地照得分外明亮，照得红袄中的死娃娃愈发苍白。白影垂首，吻了吻怀中孩儿的冰冷额头，唇间哼起了儿时的家乡小调，一如当年母亲哄自个困觉般。若绿色有知，定要嗤笑这算它生平听闻过的最难以入耳的歌声，曲不成调，抖如筛糠。
缓缓的将死婴置于坑中，狠劲拽下脖颈间悬挂的生肖玉牌。定睛看了不知多久，似诀别，似铭记，闭上双眸，血肉模糊的十指开始回填起坑边的石土。跪了许久，疾速起身间，手拍树干，绝尘而去。再一记霹雳，那劲透树皮的阎字分外明晰。
一人雨中赶路，一人廊中慢行。早已就寝的阎净梵，耳听疾风暴雨，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牵挂，一个翻身，披起榻边大氅，朝妹妹的闺房行去。耳边雷声阵阵，心间亦忐忑不堪。仿佛姐妹连心，隐隐中，她总觉伽罗有什么不对。行至门口，眼见房中烛火犹未灭，抬手欲叩时，眼前一片漆黑。呆愣半响，转身欲走，行出数步，再又回头，立于门外,思量再三道，“伽罗可睡下了？姐姐一人，难以成眠，不然，今夜，咱姐妹同榻就寝，一如，一如小时候？”
语毕许久，门内无人应答，不祥之兆更甚。急切切的推门而入，房内漆黑一片，忙不迭的点亮烛火，桌上的熏香烧得旺盛，弄得整个屋里弥漫着木槿香气。榻上被间，那蜷成一团的，不正是她的小妹妹么？凑近、扒拉起锦褥，却不想，她扯、被中人随着缩，硬是不肯露出身来。东扯西拉间，被子露出大半，人也缩成一团，刺猬似的，可爱极了。蹬鞋上榻，顺势欲将人揽进怀中，这家伙却死死的扒着身下褥子，不肯撒手。三番两次，阎净梵只得使出她百试不爽的杀手锏，咯吱起自家怕痒的小伽罗。果不其然，身子扭正了，四目相对，却碰上一双又红又肿的双眼。甫才遇光，便病急乱投医般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腹间。若此时此刻，直言不讳，她家那骄傲的小妹，怕是又会拿冷屁股对着她的热脸了。
伸出手指，理着腹间人的鬓发，湿润润的，莫不是噩梦发汗了？再捏了捏那白生生的耳朵，冰凉凉的。不禁手心抚上眼前人的侧颊，寒得哪像个被窝里缩着的人呐。环视四周，遍寻不着那蜀锦包袱的影子，柔声便问，“晏姑娘送你的宝贝疙瘩呢？”哪想，久不得答案，却顿觉腿上一阵湿热。指尖循着外露小半张脸，摸上自家小妹的眼眸。重逢之后，从未哭过的伽罗，竟因晏新蝉落泪了？瞬息换了个人，声色并厉，“可是三十六洞晏新蝉那魔女招惹伽罗，惹伽罗伤心了？乖，且说，姐姐自当为你做主，容不得她好过！”
边问，边将自家小妹的鬓发撩至耳后，一条自颈间环绕的血痕扎眼得很。自个的玉牌犹在，可伽罗的呢？虽然算不上至宝，但这可是爹娘留给她们姐妹二人的唯一念想。“伽罗，爹娘送你的生肖牌呢？”未闻其声，只小腹上传来一阵密密匝匝的亲吻。
轻笑、低头再看时，烛火下，双腿上，红肿的双眸亮晶晶的盯着自己，“姐姐可有想过娃娃的名儿？”微微的摇头。“叫如槿，可好？”柔声反问，“韩如槿？”愣神半响，忽而展颜一笑，“那是自然。”
夜半雨声，听得伽罗呼吸渐沉，阎净梵掀开被褥一角，正待搜寻那扰人的锦包时，身旁人一个翻身，将她紧紧的锁在了怀里。
罢了，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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