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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华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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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歆的七岁女孩名叫燕仁宫,是个相当好动的儿童。只是一见到她爹,立马就安静下来。
那许氏长得挺标致的。
只是标致之中透着几分泼辣。
一看就是个性情中人。
燕南歆去对门请来了公公婆婆的时候,燕仁宫跟石青红对对联,总是对不上感情收到挫败就嘀咕着哑巴哑巴的话。许氏端茶上来,听到燕仁宫生闷气骂哑巴当即就给了燕仁宫一巴掌。
打得燕仁宫眼泪都和在眼眶里。
石昔日长吐了一口气。
“你这般的没有家教,是爹教给你的吗?”许氏严声斥骂,“身而有疾的人,就不配比得过你?比不过就去念书,念好了再比就是了!你去思量思量,爹所说的可是毫无道理!”
“是……”燕仁宫吞下眼泪到肚子里,刚要走,被她爹又喊回头。
“还不知错,快去向客人赔礼道歉!”
燕仁宫走到石青红面前,跪下来像石青红磕头赔礼。
石青红扶起了她。
许氏给石青红母女倒了茶,歉道:“小女无礼,是我这做爹的教导无方,许氏替小女向客人赔礼。”
石昔日忙上前行礼:“小小姐已经向娘道歉了,夫人不必多礼!”
石青红也躬身行礼。
许氏微微点头,退出了堂厅。
许氏走了,燕南歆还没回来。
石青红打量起燕南歆镇纸店的内堂来。墙上也没有抹白泥,黄土渣子都还能看得见。虽然房屋简陋了点,内里挂着横幅、长画之类的,倒是清雅得很。而且从镇纸店门进来的是就闻得一股墨香味。内堂里的味道更足。这边只有一个书桌两侧立着书柜,书桌前方不远摆放着两对长几高椅。书桌一侧堆垒着一堆竹简,另一侧则放着插着各式各样毛笔的玉制笔筒。
看起来这边最贵重的就是那个玉制笔筒了。
“公公大人这边请……”
石青红听到外面有声音,忙从书桌边退回到高椅上坐着。
燕南歆领着一个男人走进来。看起来也就将近三十的模样,长得倒和严公是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严冬了。
石昔日忙上前来行礼:“我们母女是经过陇水时受严婆严公之托,问候严夫人的。”
严夫人严冬眼眶湿润:“我爹可还好?”
石昔日微笑点头:“严公严婆两人将田地租出去,收取粮食做租金,另外还蓄养毛驴出售,生活的还算轻松。”
严冬长吁一口气:“听起来,娘亲和爹爹大人都过得甚好。”
燕南歆低眉垂眼,一副长辈在此晚辈不敢造次的模样。
许悠和燕南歆是青梅竹马,但许悠比燕南歆大三岁,家境也比燕南歆好。那时燕南歆还只是私塾里念书的孩子。许仁本来想将许悠许给与她家门当户对的霍家,但许悠以死相逼说他非燕南歆不嫁。许仁向来拿性格刚烈的儿子没辙,后来燕南歆准备上京赶考。许家就松了一口,说只要燕南歆考中得了一官半职的,就允许她们成亲。许悠还是反抗,他说他又不是看中那些才要答应嫁给燕南歆的。为此他和燕南歆就不管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两人做出了“先上车后补票”的事。
燕南歆去赶考的时候,孩子已经会念她娘写的诗了。
严冬说到这的时候,至叹气摇头。
石青红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着聊着,严冬就聊起了这件事。但见燕南歆还镇定自若的,只是脸颊上泛着不易察觉的微红。
严冬喝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转向石青红:“石小姐,严氏有一事相求。”
石昔日望着严冬。
严冬这才想起石青红不能言语的事来,她转向对石昔日说:“就是你们的座骑,老夫想从你们手中买下,以慰老夫想念老母老父之情。”
石青红笑着写字,石昔日歪着脖子看过笑着念道:“娘说,我们也受严婆一般招待,这两匹驴子就送给严夫人了。”
严冬忙摇头:“这不能,这也是你们买来的!”
石昔日笑笑:“其实我们来城南一是找到严夫人您,二是想和燕小姐探讨诗文。谁料到这么巧,您和燕小姐还有这么密切的联系,我娘景仰令媳的文采,现如今就将这两头驴子当成赠礼送给您聊表心意,请不要嫌礼物粗糙。”
严冬瞥了燕南歆一眼,脸上带笑:“如此老夫是沾了好媳妇的光了。”
听到石青红是找她探讨诗文的,燕南歆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许氏做得一手好厨艺。
吃过了饭,许氏送走他爹娘,而燕南歆则是请石青红到书房也就是一开始的堂厅里。
燕南歆请石青红坐下后,笑笑:“石小姐找燕某果真是为了探讨诗文吗?”
石昔日看着她娘。
石青红想了想,她要是说自己只是为了请燕南歆念诗,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生气。
她想着时,燕南歆轻笑着:“我就知道,石小姐找燕某应该也是为了那份琴谱吧!”
石青红摇摇头,她写字给石昔日看。石昔日看完点点头:“听闻柳晚小姐说您文章和吟唱皆一流,娘亲酷爱听人吟诗,故而想请燕小姐吟诗一首。”
燕南歆怔怔地看着石青红,忽然仰头长笑:“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石昔日看了石青红一眼,笑着:“娘唯恐提出此要求来,会冒犯燕小姐;可求才若渴,不得不说。”
燕南歆笑笑:“我还以为你们冲着琴老留给我的琴谱来的呢!石小姐想听哪一篇呢?是温元文的《赠长女文》,还是良家的《家赋》亦或是识文断字的三字文?”
石昔日双手捧上卷轴:“这是娘写的。”
燕南歆从李山甫的《寒食二首》看到辛弃疾的《摸鱼儿》,再从张先《天仙子》默念到张九龄《感遇》。这四首令她大吃一惊。她连连点头:“好文!好诗!好曲!好!好!好!”
石昔日略带骄傲的微微昂着头。她娘的文采谁也比不过的!石青红也觉得好,连连点头。如果不好,她都不会背上。
燕南歆沉定思绪下来看了看石青红,她出了堂厅,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造型甚是好看的酒壶。她浅酌一口,而后吐了一口气,念起《感遇》来。
不仅石青红觉得念得好,就是石昔日也觉得很好听,令她想起冬天飘雪流浪在街头的时候遇到一个好心人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汤,忽然鼻头泛酸眼眶里泛着泪水。
念起《寒食二首》的时候,石昔日又放佛看见春风下刚化开的冰河旁柳絮飘扬的场景。
四首听完,石昔日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用袖子挡住脸,才用方巾擦脸。
石青红心里感慨着好听的时候,揉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听完了一直想听的美妙声音,一时之间石青红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她和石昔日离开燕南歆的镇纸店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徘徊徘徊的竟然徘徊到了她们留宿的客栈面前。店小二无意间看见石青红二人,欣然跑出来:“客官,有贵客等你们好久了!”
石青红微微一愣,提起精神拍了拍石昔日的肩。
她们没了驴子这个代步的工具,走了小半个华城,一歇下来立时疲惫感全部爬上来。
所谓的贵客是柳鹤。
柳鹤看见她俩疲乏的模样,忙令人送来醒神的春酒,对石昔日是格外的关心。又听到石昔日说驴子送人了,连忙出去给她们又买了两匹驴子送给她们。
之后又说既然她们这么累,就改日再来造访。
晚上两人泡脚的时候,石青红笑了笑。石昔日也笑了笑。
“娘,我是怎么也学不到这燕状元的本事了。她的吟唱真是另人魂不守舍的……让人想着,一天也提不起精神来。”石昔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娘,我学个什么好呢?”
既然石昔日问起来了,石青红正好顺水推舟:【那就什么都学了看看,学了之后就知道你喜欢上很忙了。】
石昔日连连点头:“娘的主意好!”
过了会儿,她歪着脑袋看着她娘:“娘,那我先学什么好呢?”
石青红被难住了。语文、数学、英语?她想到私塾了,但又总因为自己上学上得太无趣,所以对于要把石昔日送到私塾里也不愿意。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很好的主意。忽然她笑了。
【学做生意吧!】
石昔日愣了愣:“做什么?”
石青红笑笑:【先找个账房先生学打算盘吧!】
石昔日哎了声。
【不过不能忘了柳芍教你的打桩,身体健康才是根本。】
石昔日笑着,小脚从脚盆里出来游到她娘的脚盆里,石青红去踩石昔日的脚被石昔日躲开。一来二去的,两人玩耍了起来。忽闻外面有人敲门声,石昔日笑应了声:“进来!”
店小二小单推门进来,刚要说事看见母女俩正在嬉戏。她愣了愣。
石昔日踩着她娘的脚,奸笑着抬头望了眼店小二就被她娘压在下面了。
“唉,娘的脚比我大……”她抬头看着店小二,笑着,“小二找我们有事么?”
小单连忙赔笑:“小的打扰了,实在是外面有位小客人非要见小小姐不可……”
石昔日笑笑:“谁会找我……”
她的话音还没落,外面一个矮小的披着风衣的人走进来。
石昔日看着带着风帽的人,惊讶流露于色:“是你……”她瞥见店小二,“劳烦小二,辛苦了。”
小单笑笑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
石青红拿起身边的毛巾帮石昔日擦脚,石昔日忙要接过来身子没她娘长,胳膊也没她娘长自然是抢不到手。石青红帮石昔日擦了脚也给自己擦了脚。在她擦脚的功夫里,石昔日穿起长袜:“再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穿好了!”
来人脱下了风衣,面有愠色。
石青红笑笑。果然是小皇子。
石昔日穿好鞋子急吼吼地来到极元莲面前,极元莲瞥见这人情急之下穿反了鞋子,不由地露出了笑容。一笑过后愠色又返回来:“昨日你应允的好,害我等了你一整日!”
石昔日诧异地望着极元莲:“早上李凰没有给你带去信笺吗?我上面写了的今日要陪娘办事去的呀!”
极元莲瞥了眼笑眼望着他俩的石青红,脸上又羞又恼,情急之下甩开石昔日的手往门外走:“你这个没断奶的,就陪着你娘厮守到老吧!”
刚走出门就后悔了。石青红对石昔日他也是看在眼里的,石昔日对这个义母有那样眷念情属自然。
石青红被极元莲那句气话逗笑了。
她推了下石昔日,石昔日回头看了看石青红,摇摇头:“我不去!他说我没断奶,追上去我又能说什么?”
石青红摇摇头,带着石昔日走出屋子,赶上极元莲的时候看见李凰才停下来。
李凰对上石青红的眼睛,冷冷地说:“石小姐。”
极元莲转身来瞥了石昔日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
石昔日跟极元莲很有默契,在极元莲瞥向她的时候她也迅速瞥了极元莲一眼。她越想越气,极元莲居然说她是没断奶的。陪娘厮守到老又有何不可!
石青红拱了拱手向李凰行礼,一弯腰忽然觉得嘴里一股腥甜味道冲上来。她情不禁咳了下,却咳出一滩血来。
石昔日疑惑地看着地上的液体蹲下来看了下,看清是血吓坏了。她忙喊来小二,小二看见地上一滩黑血也吓坏了。
李凰愣了下。极元莲听到石昔日喊叫声有些凄裂,忍不住回头来看,悄声问李凰:“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稍安勿躁待李凰去查探。”她打了个响指,原本坐在客栈下堂里喝酒的两个女人走到极元莲身边。去了没多会儿,李凰和小二一块儿赶下来。小二向极元莲等人施礼后匆匆离去。
李凰赶过来,悄声道:“石青红吐血。”
极元莲瞥了小二的去向,低声道:“你去把太医带过来给石青红看看。”
“是!”
极元莲回头望了望,轻叹一声,随即道:“回去。”
冤家。
等到太医回到督军府,她还必须先去皇子殿下那边禀告一番才能回房休息。
太医敲了下门,恭手低头轻声道:“臣刘玉来向殿下回禀……”
门悠地一声打开了。
刘太医低着头慢慢地走进来。
“刘玉,那人如何?”
“回殿下的话,那人是因服了什么药,令多年的淤血被逼出体外,故而才吐血。”
“喔……这是好事?”
“是。假以时日,此人的哑病就能治好。”
极元莲微微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臣是说,她吐血是哑病治愈的症状……”
极元莲想起那张处方条。
第二天,石昔日扭扭捏捏地来到督军府。她站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李凰自动的走出来。她站在门口看到石昔日踌躇不决的模样冷哼了一声:“石昔日!”
石昔日回头望着,看见李凰,愣愣地说:“他醒了吗?”
李凰故意装作不知道:“‘他’是谁?”
“就,就是……极——皇子殿下。”
“你说殿下吗?昨天他在太子妃那边,至今还未回来。你什么事可由我禀告殿下。”
石昔日想了又想,摇摇头:“没,没有了。”
她爬上柳芍给她的那匹毛驴,毛驴有些认生,闹别扭了会儿才开始走路。忽然拉住毛驴往回来,李凰还站在府衙门槛外。
“告诉皇子殿下,昔日现在正在断奶,故而不能前来叨扰!”
李凰将石昔日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极元莲。
极元莲微微蹙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凰没敢表达意见。
极元莲瞟了李凰一眼:“你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
李凰微微抬头瞄了眼极元莲:“……李凰……不知。”
极元莲拍了下桌子,话语里带着尖酸:“你什么都不知,本宫还要你何用?”
李凰低着头,不敢言语。
极元莲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忽然他将处方条取出来,无聊地说道:“照这个去添置药材,等一个月后再离开华城。”
李凰迟疑地道:“……柳谋亭的柳芍柳鹤二人不光是为了迎接太子妃,也是为迎接皇子殿下您……”
极元莲摇头:“如果是到了京城,本宫必然不能全心全意地驱毒。那时要检验这张处方条必然也要数月。”
“您相信这处方是真的了?”
极元莲垂下眼眸:“让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话,没让你说话的是你尽是话!”
李凰心里发笑,面上还是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