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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章一:霜天水影(上) ...

  •   古传,罗喉者,上古灾星也。

      其星常隐行不见,逢日月则蚀,朔望逢之必蚀,与日月相对亦蚀。凡现异象者,必祸害横行,大凶。

      西武林史卷则记载,曾有名罗喉者,斩杀邪天御武,传为英雄,讵嗣创立天都,施行暴/政、横起兵燹,终致民不潦生,群起反扑,王朝覆灭。

      再据传,罗喉生前曾饮下邪天御武心血,得死而复生。

      今次,罗喉再现武林,手中计都刀噬血无匹,所到之处巢焚原燎,更以雷厉风行之势灭去月族、天下封刀多处分舵,战火绵延各处。

      武林,再次陷入大乱。

      ◇◇◆◇◇

      深夜幽窅,前仆后继的浪潮正不断拍击岸边,迭起了层层海涛万丈,又转瞬轰然落下,激起了碎浪如雪,如此潮落、潮起,周而复始,绵绵无绝期。

      海潮起伏,悠悠不止,浪边远处,一处简陋小屋正安静宁立,窗外劲烈海风如吼,呜呜咽咽,别有悚然之感。而那在屋内卧寐暂歇的人影,似也一刻也不得眠。良久,几番辗转,终是负起挂在床边的创世剑,下步落榻,行至屋外。

      月明清寒,照拂千里,黑夜中,海边的溶溶月色彷佛更为明澈,在那泛着一层黝黑的壮丽辽阔水影上,幽邈地,挑起几缕刺眼的银白色光斑,神秘而深邃。万古长空独自沿着岸边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何处是尽头,直至有些倦了,方迎着海潮,缓缓坐下身来。

      他本欲寻路而来,奈何却连自己的来路都不清楚。

      这段日子以来,他漂泊四处,走遍各方。

      曾经,他试图回到旧地,沉淀心绪,可惜脑中浴血的记忆,无论如何回想,终究只是徒增伤痛。他也曾回到忠义寨,想重新盖一座自己的房子,但是,他盖到一半,才赫然发现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盖了,有什么用?

      他暂时放下了砖瓦,循着伊人的芳迹,跋涉山水,踏访化外古寺,求问因果。可惜,潭映疏钟,形骸枯槁,心中太多的苦,他无处诉说;太多的伤痕,他无处抚平。凡至尽处,便无所有,所行所见,遍生荒凉,竟连平静也不得,一无所有的他,只剩下满心的空慌。

      他才发现,连心安,竟是也不可得。

      无数的夜晚里,他自半夜惊醒,在身旁一探,才意识到自己除了一把创世剑,便什么都再也没有了、什么都再也没有了。他才悲哀地真切意识到,人,真的无法没有拥有。

      那日,桃花曾告诉他,他们之间爱无缘、情无果,落叶归根是他该有的归宿。

      那日,他曾带着期待,告诉苏苓,他要回去家乡、要回去他的归宿,再也不会回到忠义寨了,哪天,会再邀请他们来日盲族作客。

      可是谁能告诉他,回到他所谓的家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他总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就算回到了日盲族,他内心的根,到底又在哪里?

      今生,他的所有已被深深的斩绝、连根拔起;他最珍藏的情感与记忆,已经被毁灭殆尽。就连最卑微的爱与恨,也不配由自己作主。

      只因为那人残酷的掌握。

      这段期间,他偶曾听见行人论起武林大事,有时,也会听见那人的事迹。

      那人的所作所为听在他的耳里,总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有论者,说着他的运筹帷幄,有着翻云覆雨之能,难辨动向;亦有论者,说着那人行事机巧含锋,别开生面。

      江湖澜起,众说纷纭,却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人的手段。

      但是,无论曾算计了多少性命,那人终究为了日盲族,一直站在前方,亲身力为。

      有时他亦觉荒谬,那人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牵绊;然而那人为日盲族奔波,又何尝未有牵绊?

      他心思浑沌,不禁卸下身后的创世之剑,目光漫过,那剑光隐隐,藏锋于内。

      这口剑,终究负载自己的守护之责、还有守护日盲族的承诺……

      眼前,海天一色,无穷无垠,宛若天涯尽头就在前方,万古长空抱剑而望,内心抑不住的迷惘,那些曾经目睹牺牲的痛楚、失去一切的绝望,一点一滴,啃噬着胸臆。

      他的人生未尽,脚步无法停止,应当追寻足下前行的方向。

      但是,他的方向到底在何方?此后今生,还有什么,允许他再去拥有;还有什么,允许他再去珍惜?

      武林之事,他向来不曾在乎,但是,那个人,或是日盲族呢?他们仍身处武林。

      守护那个人,终究是他答应过桃花的承诺啊……

      海风,正深沉地窜飞;碧浪,正悠悠地沁染。万古长空默默望着,心绪百转,只感突然一阵目眩,脑中窅冥的过往记忆顿时如气泡般沉浮,悲欢、聚散,悠悠颤颤地映在脑海。

      他很想问自己,为什么梦里总有那片斜翩而落的桃花林,还有那成片的炬火映入了眼帘,一夜、一夜不曾止过,彷佛可以淹没了自己……

      浪潮,在前进与后退中藏覆着无常,却不知,哪时候可以靠岸?

      『嘎咕——嘎咕——』

      雁声划过,不知几时,天色将明,渚清沙白。往昔烟尘,彷佛也顷刻变得遥不可及……

      被雁声催醒,长空缓缓睁开惺忪双眼,只见万丈金芒自天边破云而出,道道浮照在汹涌的海面上,泛起连天的金色波纹,直要人遮目避光。

      长空负剑而立,正想松开一夜未动的筋骨,孰料,不知何处刺入了一道更耀眼的湛光,视线模糊了起来。

      他甫转身,正想一探究竟,却未料双眼瞥见的剎那,呼吸瞬间停止,怔然不动——

      就在远处,他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日轮,那耀眼的光芒便是源自于它,再目光上移,隐隐然,记忆中的发带衣袂正款款随风飘动,华冠莹泽,一袭玄紫衬白皙的脸庞,气韵自成一派……

      那远方被注视的人影恍有所觉,缓转过身,表情微动,那是几要唤不出声的名字:

      「长空——?」

      ◇◇◆◇◇

      长空注视着,强风拂得他额前发丝狂颤,却是一步未移。

      晨光迷离,将那人的形影映得朦胧。他迟疑,心绪止不住地起伏。

      相避终须相遇,这一刻,他从没想过来得如此之快。

      那一端,迎睇着;这一端,静默着,两端目光凝注间,似轻烟出岫,遮断了天地万籁,过往种种,瞬如涌涛翻覆,淹没了一切细琐纷绪。此时此刻,瞳里含望对方形影,不知合着什么感受?

      就算他们曾站在相异的两端、就算曾被迫折磨着彼此,终究在大海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片晌,仅见那人自远方走来,那天生的幽冷,彷佛每一步皆带着寒光,映着闇色,一步、一步,任景物随风袭面而过,直至止息了鼓荡。

      「怎样,还想杀我吗?」他止步,方开口,还是一贯的生刺。

      「杀了你,不能解决问题。」长空感到自己声里有些艰涩,撇过头去:「你为何在此?」

      千叶传奇目光向着眼前大海,只问道:「此海名唤何处,你可知晓?」

      长空摇头,隐约感到那些刻意摆脱的尘沙又将席卷而来。

      他的生命该转路避过这人的,为何转不了、也避不了?

      「此地名唤摩罗之海,听闻早前罗喉戒玺被埋在此处,也许别有蹊跷。」千叶续道。

      「那是早前之事了。」

      「但如今罗喉已经复生了。」海风呼啸,那声音听来有些零星:「根据历史上的记载,他是上古暴君,好兴战火。当年西武林受到邪天御武摧残,他为铲除祸害而起,事成之后建立了天都。却没想到,在他统治期间,为了成就霸业,牺牲子民达十万之谱,并残杀反抗他的人民、四处掀起征战,导致民不聊生,直到后来,他遭刀无后以月族的影神刀斩下首级,方平息一代暴/政。」

      「那么现在?」

      「就在前日不久,罗喉诡异复生,月族首当其冲,受到他之报复,将近灭族。观现今罗喉兴起之战役,四处绵延,对于此人,怎能不防范?」千叶传奇言罢,将目光移离海面,放在眼前默默静听之人。

      他知道,这人本心匪石,该明白平凡可以散布在每一处,战火也可以延烧到每一处,但是他会得到这人什么样的答案,他亦不知。

      「你们不可能没有应对。」一段日子的追随,他也敏感了。

      「嗯,」千叶传奇背向了海面,也背向了他,缓缓阖起了眼,任手中日轮在阳光下恣意闪着湛蓝精光。也许面对这人还期盼着什么,他自己也无法明白:「刀无后有一名后人名唤刀无极,他是天下封刀的主席,也是罗喉下个针对目标。我与素还真打算配合他,在天都外围进行三方围城。」

      「我明白了。日盲族近来安好?」

      感应着那声息,千叶坦然道:「很好。」

      「留守夜殿的族民呢?」

      「也很好。」

      沉了片晌,背后没有了问声,千叶终于开口:「你就是不愿问吾是否安好?」

      「因为你不需要。」

      「你--」声音传进了耳畔,千叶传奇微微震厄,稍抚了心口,方又负气道:「需要、不需要,你又如何辨别?总之,无论你的想法是什么,这次三方围城,我只能尽量让族民的生活不受影响。」

      长空眉头紧蹙,不知这是否算在威胁他。蓦地,他抬首,却瞥见那背后挟涌的各方波浪猝然起了异动,不过眨眼,竟汇聚如峰,掀起狂涛巨浪,眼看便要悍然扑来!

      「小心!」长空心头陡地一跳,顾不得分际,即刻向前带走人影!

      紧要关头,来不及使上轻功,千叶已被长空牵着拔奔,孰料走没几步,不知谁被绊了住,竟是两人一同踉跄,向前转倒了过,不断翻滚而去,瞬停之刻,几丈高的汹潮恰有惊无险的自两人身边暴然冲下,淋了彼此衣衫湿透!

      心有余悸,长空有些呆晌地看向被自己压住的千叶,大口喘息着,竟是一字也说不出口。

      靠近着那双眼,许多记忆竟瞬间轰散开来,抹散不去,那一日,他赐他名、入族籍;那一日,他们在千竹坞重逢,交付了创世;那一日,他绝望的向他报复,爱恨成空──

      原来,危机之刻,到底还是在意……散不开、忘不了。

      既是曾经断肠,又何曾放得开?

      看着眼前湿透的身影,千叶传奇不知为何感到有些莫名,立刻一把推开,将他反制在下,气息紊乱地俯视他片刻,却感一股热感蔓烧到了耳根,满腔复杂不知从何言起,只能连撇过头去,起身要走。

      「你欲往何方?」身后,传来问声。

      千叶传奇止住了脚步,也不知在置气什么:

      「吾之去向,由得你定夺吗?」

      那日,长空在背后目送那背影离去,恍约明白了什么。

      他们的路,从来无法转向避过,却是在前前后后的追逐里,纠缠不清。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章一:霜天水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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