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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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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由兵部考虑过后转呈给辅国皇子,皇子再按自己的意思考虑是否交由皇上议一下后颁旨。
因为这是平阳公主的公文,兵部左侍郎亲自拿了去,随后就没有下文。许是厉害干系不大,醉心于皇城里事务的太子并不大感兴趣。朝臣们悄悄在下注:太子殿下到底能将多少名后妃弄到手。而皇上从去年开始就不大理政事,更多的时候在翻新的后宫里宠幸美女们,但年纪大了、雨露不均,引起女人们的怨怼。
如果不是紫竹有公主在背后撑着,如果不是她每日戎装佩刀、没显出半分娇艳妩媚,早因着自己的脸蛋和门第,挣上个嫔妃或是某位王公的侧室吧!
遥远的地方,暗香盈鼻、锦缎飘飞,丝般音乐阵阵,男女轻声调笑。
仿若太平盛世。
慵懒的午后,紫竹施施然地踱出公主府侧门。没有男女主人的府第防卫空虚、一片萧索,只有十来个佣仆懒洋洋地洒扫、做饭,几名侍卫也因无人表功而意兴阑珊。紫竹连腰牌都不必晃,就能轻易进出,真不知是大家太过相信内皇城的守卫,抑或仅仅是懒惰作祟。
先往崔家走,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镶铁的大门紧锁,敲了半天才有个老仆应了,见是小主人忙请了进去。女主人乘车出门不在,下面的人也不大敢追问去向归期。紫竹不想显出咄咄逼人的腔势——因为对她不利——也就潦草放下礼品,留了封问候的短笺,拂袖而去。
京城里头没多大变化,只是店家、行人极多,似乎全天下的财富与士人都集中于此。偶然有官家女子骑马通过,其美貌与英姿在人群中造成小小的涟漪。
脚步不减。紫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再加上寻常人不会有的打扮,因此走在街上倒无甚麻烦打扰。
前面的巷子不是十分宽大,但附近的宅子多为将领所居,来往和巡逻的士兵不少,沉重的长枪与喋血的弯刀令百姓望而却步。
没理会路过士兵的疑惑目光,紫竹凭着记忆里的描述,走近一户宅院。
大门居然是敞开的!外面可以一眼望到厅堂。宽敞的前院有一排兵刃架子,条石铺就的地面坑坑洼洼,还有两个小娃娃坐在地上玩弄一只……大铁锤!
紫竹脑袋一热,蹬、蹬、蹬冲进门,把两只肮脏小鬼一手一个地拎开。“小子!不要命了!这东西等你们十六岁以后再来玩!”那时死活自负,没人会同情!
“哪里闯进来的小贼——”突兀的女性怒吼突然成了欣喜的尖叫。“杜蜜儿!!宝贝儿!!”
紫竹被随之的一串回纥语和大堆吐谷浑的粗鲁方言弄得耳朵发疼。很久未听到这种亲切的方言,而且是她母亲讲的。
“阿娘,我回京城送信,顺便来看看。”
“有礼物吗?”
“……有!”她少少的俸禄都舍不得用,都买了边疆集市上交易的高价香料和其他小玩意。母亲就喜欢这些。
“宝贝儿!!”阿史娜并不介意女儿送她烂叶子还是破罐子,只要是东西就行。“这是你弟弟。别摆个丑脸,他们是你亲弟弟!”
两个邋遢小鬼与她同父同母,可不能保证就一定会亲近啊!皇家的烂帐她也见识过,普通人会吃惊的事情她早习以为常……“别!”警告得太晚,两双泥巴小爪子已经巴上她唯一可以见人的觐见衣服,让她气极地挥掌就拍向两只招摇的小屁股。
顿时一片大乱。
等进了高墙之外的内院,紫竹冷下神智。这地方戒备森严,不但没有女眷全是士兵,而且高墙是新砌的,与原来的矮墙颜色不一致,一条明显的界限刺眼得很。
“怎么回事?”她想问的是:有暗杀吗?可总不至于唐突至此。
阿史娜爽朗的笑开,“有不长眼的想除掉你阿爹咯!”
“辽东和平了?”他不是派往东边?怎么在京城?!
“不,哪会!勉强和东边的族长们谈妥。这一任和下一任的皇帝都不会先对他们用兵,每年还给赏赐和女人。我说啊,崔安之这个使臣做得不赖呢!不然你爹很难说能不能活着回来保护唐王。”
南方战事几乎是一帆风顺,一些叛军即使自立为王还封了年号,可天兵阵仗一摆开,就开始众叛亲离,所以唐王的军队损伤不大就胜利班师回朝,前后不过一年,其余的交有得力部将处置。
真正的威胁还是在京畿周围,和新朝的内部。
“是……因为唐王?”紫竹皱紧了眉。
“哼!他讨厌假惺惺的太子。”虽然那小子比几个弟弟都俊俏得多,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了,我这里对外都称你是我娘家的亲戚,我不是中原人,他们要找人对质也不容易。反正,杜蜜儿,如果实在等不到回音就干脆回公主大军里去,那儿最安全不过。啊!来吃点我做的新菜!”阿史娜想起来比什劳子军国大事更重要的一件事情,“你阿爹不大喜欢吃蜜烤的羊腿,说太甜……你来尝尝!这本来就是越甜越好吃嘛!”
紫竹被母亲一点不在乎的戒心微微震动。她,已经习惯了惊心动魄的生活,不是吗?连担忧都没半点!她膝下尚有两个幼子,她就不害怕?!
吃一口羊腿,确实不错,那就当打打牙祭,拼命吃、死命吃!她可有快一年没吃上好食料了。“阿娘,”紫竹此时才放下少年军官装模作样的冷峻,口齿不清道:“有麻烦,就把你男人扔在京城,到这来。我在关内的小镇上有间房子住,那里有大批军眷,算是安全的。”
当然,两个女人都清楚,如果太子占据上风,那么尉迟家的老少一个也逃不了。
“我说好吃吧!”
“嗯!确实好吃!”
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且等以后再去伤神罢!
半个时辰以后,当家的派人送口信:留在唐王府里值夜。
阿史娜等报信的走了,恨恨地用方言诅咒着:“我要宰了太子那招摇的小子!”
紫竹只问,“这情形已经很久了吗?”
阿史娜,这位天性乐观、倔强的女人,居然叹气!“最近越来越麻烦了。两边你打我、我打你,不就是为了皇帝的位子!”她越说越气愤。幸好不是用中原话,不然可能就招祸了。
“够了!阿娘,谁不知这是怎么一档事,房里骂骂男人可以,出门就不行了!”紫竹打断她,几乎是无情的。
“……我知道,一向知道!也知道他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女两个……杜蜜儿,知道他做甚不向崔家讨回亲生女儿吗?就是因为他做的差事太危险,不是替这个大王杀人,就是为那个王爷打仗。”
室内一片冷清。
紫竹艰难开口,“我、喜欢跟着父亲,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也把我像儿子一样抚养长大,才能有今天的地位……要告诉阿爹啊,如果他不和弟弟们多多相处,小家伙们会忘了他的。”然后叫别的男人“父亲”。
女儿,究竟贴心!即使用的法子过于僵硬。“我明白!”可胸中的浊气,不吐不快。“等过阵子定了再说罢!有回京的机会不妨来瞧瞧老娘死了没。”
紫竹摇头。这“老娘”哪!除了风韵犹存的容貌,真的不适合贵族人家。“他……阿爹他,对你好吗?”
千百年来,女人家求的也只这一句话。
“不错!真的,虽然经常不在家,总比以前不知生死好。何况我还生了两个小子和你一个大闺女,他连纳妾的借口也没有!”这是阿史娜最得意的地方。
看来不必为母亲担什么心,因为她根本没心!紫竹好笑,“我得回去了,规矩还是要守的。”
初掌灯的时分,看不太清楚脸面,也不特别晚得令人起疑。正是走人的的好时间!阿史娜这些年来看得多、听得多,所以点头:“不留你了。回去罢!”
母亲也没送出门,一切看上去想是不轻不重的平民亲属来访。
回到公主府中、自己暂居的屋子时,紫竹才落下泪。
月下窗边,缓缓弹奏的俱是心酸。
* * *
苇泽关的主楼终于修缮完毕,准予地方长年驻军屯边的诏书也下了——这是紫竹苦等一个多月,没有好书看、没有好菜吃,不由恼火地一趟趟跑兵部的结果。上边的老少爷们都认识这张俊俏但不大高兴的脸蛋子。
于是,一道可有可无的诏书就落到紫竹手中。
“真好!还以为得等上半年,或者我亲自回一趟京才能办成。”公主喜形于色。
紫竹很想横眉竖目。但一转念,公主是让她回家看看才给了这归期不定的差事,别的人要么已没有可惦记的人,要么想回去也没得回。就当白白得来的大假罢!
“他们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何况我一个女子天天往那边跑,让他们脸上无光。”她尚未有足够的官位,又无公主的信函,无法直接见到任何一位辅国皇子,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外围晃荡。
“真是麻烦。可我又不想为了小事去找哪位哥哥……”
屯兵是小事?紫竹不敢多言,但心里不以为然。这些皇孙贵族的轻重之分,与平民百姓的果然不一样!
沉重的甲胄与刀鞘摩擦,发出轻轻的哗哗声。秋天的白日,有时艳阳高挂、相当炎热,但早晚时分却冷得人直打机灵。
刚回关城,住进主楼分配给女官的单间,紧挨着公主的寝室,她与秀华一人一边,当两个忠心卫士。
房间狭小,但从石砌小窗看出去,可以望见关下的青绿的山麓和飞溅的山泉!
工匠们都认为,工事的坚固当然重要,可是,公主的住处必得用心讨好!连带着她们这些近身女官武士也因而得福。
每天早晨起床,可以听到清冽的水声、看到壮观的景致,戊边的苦楚和简陋的生活都能一扫而空。
“听到你弄出的声响,怎么,在练剑?”秀华一头长发披散肩头,有些迷蒙的大眼溢着娇媚。
未梳妆却别有风情的女人!紫竹怀疑地想,这名同伴已快二十,五品职官家的嫡出次女,且姿色不俗到可以与自家娘亲媲美,居然没有一堆人捧了聘礼上门求亲?
“是啊,外头下雨,又冷得手指头发僵,不如在房里活动活动。”
两人看向公主房门。奇怪!已经快到辰正时分,怎么公主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她平日都是卯正时就起、完全不必女官们按时叫唤——
“公主!”
“公主?秀华冒犯!”
秀华带头、紫竹殿后,两个一起进的平阳的大房间。
果然!床榻上的人儿因为高烧而昏睡。
“好烫!”秀华惊呼。
“我去请医官来!”紫竹转身就跑出去。
守军里只有几名军医和一批用来作帮手的年轻弟子。紫竹随手拖了两个老大夫就往主楼走,管他礼数不礼数的,看病要紧!
“公主是受了风寒,服几帖药即可。”主将病倒对军中士气不利。好在公主公正清廉、赏罚分明,士兵和军官们对她的身份和实力都是非常尊崇的,她躺个几日,各样事务都不会乱。
可女官们责任更重,非但必须狐假虎威的代为处理大小事情,还要轮流守在榻前,惟恐边关的仆妇粗手粗脚的贻误了病情。
“情形如何?”紫竹向进入她房里的秀华轻声问道。
“我觉着不是着凉这么简单。而且昨天公主没有出远门,毛毯也盖得好好的。”
秀华阅历广些,紫竹平常很尊重她的见解。“那,要不要从太原请医生?”
“也好!绑也要绑几个好大夫来!”
“此是内伤长久不治,外加食饮不当,引起气血阴阳亏损。幸亏早点叫小老儿看诊,不然再烧下去可就要伤及肺腑了!”山羊胡子的老头是太原土生土长的医者,皇上起兵前就经常不避贵贱的为贵族与小民看病,朝廷本想延请他进京为太医,被他以老母年过古稀、不宜远行为由婉拒。今天,他刚打开大门打算看诊时,直接被一群士兵“接”走。领头的正是紫竹,她足足花了两个时辰赔罪。老大夫被她的诚意所打动,才不去计较被押着赶大半天的路。
“是!是!这帖药服下三天,以后呢?”
老大夫思索半晌,“公主领兵在外,风餐露宿、体力耗竭是常有的事。小老儿不该过问国家大事,但这病根已下,往后若不好好调理,恐怕……”恐怕活不久。皇家的事情,他不便多揣测。对这位军纪严明、从不扰民的公主,他是非常尊敬的。可身为一名医者,他必须把话说明白。“恐怕命不久矣!”
“放肆!”秀华差点拔剑,被紫竹一把拉住。
“大夫是好言相劝,他是让我们以后多注意,不要以为过了眼前这一关就安然无事!”
秀华杏眼怒瞪,过了会才收敛了杀气。但还是一句回旋的话也不肯讲。
紫竹不理她,继续问明白了,才奉上大笔酬金,派一队士兵用车护送回去。“只怕往后还要麻烦您老人家。”
大夫苦笑,这可不是一般的权贵,而是皇室兵匪!“哪里!这也是小老儿的荣耀。”
药果然灵验。第二天中午,平阳公主就清醒了。虽然还不太能走动,可精神恢复了不少。
“紫竹,以后要好好的请人家来,不能架了就走。”她即使高烧,可还有些印象。
“我打算等您完全恢复了健康,再去好好酬谢他老人家。”恢复不了的话,就别怪她不客气!
平阳只有无奈微笑。顿了顿,才道:“别惊动京里的太医。更别对其他人提。”
“……是!”明明可以不用操劳就能享尽荣华富贵!偏偏,公主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这情形有多久了?”唐王虽然对嫡亲姐姐的领兵才干很放心,但总得尽尽主帅义务。他事前未招呼一下就突然出现在边关,结果竟然看到公主病倒!
“两天前刚退烧,公主立刻要去巡视,结果累着了身体,今天又有低烧。”紫竹答道。秀华除了公主,没见过任何大人物,平日的爽朗豪气全成了畏缩。没法,由她这个资历浅些的人代为上阵。
“你们就不会劝嘛!”即使在公主寝室的门外,唐王还是压低了嗓音,可勃然的怒气还是令人心惊。
“王爷不是不知道公主的脾气。即使我俩人将刀架在脖子上,她还是不可能丢下军务不管的。”
“架在谁的脖子上?!”他冷酷追问。
“当然是臣等的的脖子上,以一条贱命相胁。”她做了这事,秀华没做,还仗着身长力大,将她的刀夺下。当然紫竹是是不可能在主君面前自揭同僚的短。
唐王相当高大,现在面容更显冷硬。紫竹半躬着腰身,能听到他鼻中喷出的怒气从自己头顶上过去。非常吓人。这时她倒宁愿遇上笑容俊美的太子,后者从不会对多少有点姿色的女子有坏脸色。
“孤从不曾对将麾下领或是舍人作此等要求。卿等已经尽力,不必过分自责。”又不是打仗,需要玩命!她们也不过是年轻女人,哪对付得了和弟兄们从小打到大的阿姐!何况,他自己也是这样,只要有一口气,拼了命也会在士兵面前昂首阔步,决不会流露出半分软弱。
“天哪!难怪大家都对唐王又敬又怕……”秀华低声嘀咕。
紫竹连笑的力气都没了。“还有三天呢!你照顾公主还是我来?”
“不!不!不!”秀华惊恐地双手直摇,“我还没尝过嫁人的滋味,可不想死!”
难道她就想死不成?紫竹苦笑,“我也不想啊!”伴君如伴虎,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权大如天的唐王心情沉郁的时候,将自己送上门找骂。被骂、被贬还不要紧,一个不小心她的小脑袋就没了!
“你也别太担心,有沈将军和魏将军在,工防上的事情当然由他们来解说。”唐王命她们看着公主、五天以内不许下床榻,若有违就提了项上人头去见他——而他前后只呆三天。
食不知味的匆匆扒完午饭,紫竹被秀华扔到前厅“随侍”。
“我甘愿放弃在王爷面前卖弄美貌的机会。”她居然这么说!真是气煞年龄少了她一截的紫竹。
可惜,沈、魏两名将军也没机会卖弄自己的才干。他们都只是从五品的武官,地位本就跟贵客身边的侍卫差不多,一个紧张得拉不开弓,另一个居然答不出城墙垒石的尺寸。
眼见着唐王脸色越来越难看,紫竹不知从何处生出的胆量,边唤来负责工事的校尉和两名探马,边向客人们指出关隘的几处颇有建树的防守工程。
刚开始时,紫竹的声音还略微发抖,但凭着对工事的熟悉和应变力,她很快变得沉稳冷静,逐渐能有条有据的分析说明。末了,加上一句,“这些都是公主说给臣等听的。”
很有才干的女人,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如果她是男子,必定会得到重用!可惜,他只对柔如洛水的女人感兴趣,不然以这样的容貌性情,完全可以当上他的侧室。“顺便把这里的情形也抄一份给京里。这样,你去兵部要屯兵支援的时候会省心不少。”
紫竹顿时涨红脸。他知道自己穷极无聊之下,给兵部老头们带来的麻烦和不耐……“是!”随后,可怜的沈将军在她的狠瞪之下,吞下当众出丑的自卑,硬着头皮继续巴上前,领队沿着跑马坡道下行至关城下的水务工事。
战战兢兢的一天,终于熬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