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曲罢

5、（五）

　　夜来风清，空气中流动着幽幽的花香。两人隔花相望，良久无语。或许有时无语更胜于语长，亦或者是早已心意相通。当眼里的柔情渐渐化为无奈时，沉默终于被打破。
　　“秦老堂主飞鸽传书，我特地过来禀告一声。”尹茹指尖上夹着一纸字条，身为镜花庄醉花堂堂主，主管的无非便是这一类琐事。
　　花子金伸手来取，手指无意中碰到那冰凉的指尖。两人的手都是一颤，如触电一般倏然间收了回去。
　　“老堂主是来报平安的吧！”花子金故作轻松地说道，展开字条往廊下灯影里走，“怎么会这样？”当看到一线清光下的字迹时，花子金脸色顿时变了。
　　尹茹肃然道：“大师兄受伤，遇上的一定不是寻常之辈，迎亲护卫中除了秦老堂主外都不是入流的高手，我看还是派人接应一下……”
　　花子金点点头，看着尹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身为女子，总是能处变不惊，实在不易。
　　“你看派谁去好呢？”花子金心里有些歉疚。本该自己前去迎亲，却因镜花七式不能如期前行，以至于连累大哥受伤。可是在他心中难道不是在有意拖延？即使是眼下，他也不愿亲自出迎，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未来的新娘。
　　尹茹垂首盯着一株正在凋谢的海棠，修长的手指将那些凋零的花瓣一瓣瓣从叶上拈了起来，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你若是不想去……那么——我去！”

　　篝火已渐渐熄灭，一缕青烟悠悠在林中升起。无数道天光从枝叶间射了进来，映在宫冶儿慵倦的妆容上，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一夜平安，风九魔将伏在膝上沉睡的宫冶儿挪开一些，站了起来。林子里依然弥漫着诡谲的气息。十二法门的出口到底在哪里？在林中转了半宿，始终没有办法走出去，只好静下心在这里过了半夜。看来大姐是想把自己困死在林中。道家的法术风九魔并不是很懂，只听虎道人和八姐说起过一些，心里对这些‘邪门外道’向来是不屑于一顾的。想不到今日居然就被困住了。
　　他的眼光瞟到昨夜里侥幸活命的黑衣人身上，原来是个小道士，脸上还有些未脱的稚气。被派出来干这种随时都会送命的勾当，想起昨夜被巨蟒吞掉的两个人，风九魔心头一梗，像是吞了只苍蝇那般难受。大姐也太心狠了些，连自己的门徒都不放过。
　　因为风九魔的相救，小道士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对他感激涕零。也不知去哪里摘了些果子回来，正用衣襟细细擦干净了，见风九魔看他，忙递了过来。
　　“宫姑娘，起来吃点东西！”风九魔接过果子，看看小道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道士以为他怀疑有毒，慌忙咬了一口，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毒，我试过了……九爷救了我的命，我怎会……害你？即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
　　宫冶儿被风九魔唤醒，刚好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噗哧一笑：“这小道士，嘴倒会说……”也不管有毒没毒，拿起一只果子便咬。
　　风九魔也不禁笑了，问那小道士：“你会道术么？”
　　小道士挠挠头发：“只会些皮毛……”
　　“知道十二法门是什么意思么？”风九魔淡淡地问，明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
　　小道士果然就摇了摇头：“那是师父最厉害的阵法，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小道士的。”
　　风九魔叹了一声：“看来鱼妇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林中了……”
　　“都是为了我，连累你了……”宫冶儿低声说道，眼圈有点红。
　　风九魔微微一笑，轻声道：“怎么会怪你呢？我大姐存心对付我，与你无关……倒是我连累了你……”
　　“怎么会？昨夜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救我，我……”宫冶儿有些着急。
　　风九魔坐了下来，看着手中魔刀，笑道：“昨夜若不是你使个小伎俩，分了他们的神，我也没那么容易得手……你倒是蛮聪明嘛！”
　　宫冶儿脸上微微一红，眼底里隐有一抹得意之色。原来这个马贼不但不坏，人还很风趣呢！花子金会这样么？她心情有些沉重起来，也许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坏事。
　　“小道士，你好歹学过几天道术，趁着白天，带我到处看看，琢磨一下你师父的阵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风九魔拍拍小道士的肩膀，回头对宫冶儿一笑，“若是出不去，你可要一辈子陪着我了……”
　　他眼中闪动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光亮。宫冶儿心头砰地一跳，低下头去，心绪就此起起伏伏，再也不能宁静……

　　落日的余晖洒在迎亲的营帐上，又是一天过去。花子扬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望着满天的流云不停变幻。他焦愁的脸上被夕阳度上了一层淡金色，显得威严而不可捉摸。
　　已经过了两天，没有一个人从林中出来，连派去寻找风九魔和宫冶儿的几名武师都没了踪迹。再后来，乌鹊林瘴气弥漫，根本无法靠近。
　　乌鹊林中到底出了什么事？花子扬眉头紧锁，该怎样给二弟交待？或许他那里还好交待，但镜花庄如何向宫家堡交待？头痛欲裂，花子扬从来没遇上这样的难题。
　　秦臻远远望着正在苦思冥想的花子扬，坐在火堆旁继续啃他的鸡腿。他知道花子扬在发愁，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他也知道发愁！”秦臻心里冷笑。菲青疯成那样，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花子扬也不见着急，这时候倒会发愁，发愁有什么用？但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急？秦臻哼了一声，还想再往嘴里送鸡肉，却被隐隐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
　　夕阳中数十骑人马正向这边驰来。当先的居然是个女子，白衣白马，衣袂在万道霞光中飞舞飘扬，如同九天外飘然而坠的白衣仙子。
　　花子扬从石上跳了起来，望着那飞驰而来风姿楚楚的女子，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愁闷，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飞鸽回去向庄主禀报一声？”尹茹望着火光中花子扬忽明忽暗的脸，试探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又敢私自瞒下来。
　　“不行……”花子扬冷冷地打断，“一旦惊动庄里，派出三大长老……江湖上立刻便会谣言四起。”丢了新娘的确是大事，问题是风九魔和宫冶儿同时失踪，传了出去，难保不会有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若是说出什么难听的来，岂非令镜花庄蒙羞？
　　尹茹沉默，花子扬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事到如今，怎能拘小节而误大事？花子扬有时候行事确有些不可理喻。她站起身，往乌鹊林近旁转了转，立时便被一种逼仄的邪气逼了回来。
　　“好重的邪气！”尹茹喃喃道，以一种探询的眼光看向花子扬。
　　“不错，这林子像是被人用邪术布了阵，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花子扬沉郁的脸上微有些动容。
　　“难道就在这里等？”秦臻不耐地道，“等到胡子白了，也未见得会出来……”
　　花子扬站起身，看了秦臻一眼，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转头对尹茹道：“我回帐了……”
　　尹茹有些错愕，大师兄往日里虽有些我行我素，却还从未到如此无礼的地步。看着花子扬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终于消失，忍不住轻轻一叹，心头莫名涌上几许惆怅。大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自己的？原本情同手足的师兄妹忽然之间恍若路人一般，是怪自己多事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