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70、第57次取消发送

　　寂静，黑暗，虚无。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场闹剧结束，看着自己如何回到房间，洗澡，刷牙。

　　好像并没有那么悲伤，也没有那么绝望。

　　直到，他拿回自己被没收的手机，按下电源键的那一刻，瞬间被汹涌的情绪淹没。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

　　最早的信息是他刚离开那天的晚上。

　　[秦哥哥]：宝宝到了吗？一切顺利？
　　隔了几个小时。
　　[秦哥哥]：宝宝？在忙吗？怎么没回消息？也不接语音。

　　第二天。

　　[秦哥哥]：打电话也没接，家里有很麻烦的事情吗？需要我过去吗？
　　[秦哥哥]：看到回个电话，我很担心你。
　　[秦哥哥]：一一？你还好吗？
　　接下来的信息，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字里行间的担忧几乎要溢出屏幕。
　　[秦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姐也说联系不上你。我查了你的航班，没什么问题。
　　[秦哥哥]：回我一句话好不好？哪怕一个字。
　　[秦哥哥]：我很害怕，一一。别这样。你是在给我准备你的惊喜吗，这不好玩，我不喜欢。
　　最后几条是今天的。
　　[秦哥哥]：我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见到你。
　　[秦哥哥]：接电话！求你了！接电话！

　　最后一条是语音消息。

　　尹一颤抖着手指点开，秦凌的声音立刻充斥在冰冷的房间里，那声音嘶哑、焦虑：

　　“一一，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说好要一起过生日的，你答应过我的……接电话啊，或者回我一个字，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求你，只要你安然无恙，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语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或是说话的人已经哽咽得无法继续。

　　尹一听着那条语音，一遍，又一遍。

　　每听一次，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他能想象秦凌如何的焦灼、无助。

　　巨大的歉意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得掌心发痛。

　　他想回复，想告诉秦凌自己没事，想告诉他一切，想听他声音。

　　可是他能说什么？

　　说“我很好，只是被我爸关起来了”？
　　说“对不起，我可能要和别人订婚了”？
　　说“忘了我吧，我们之前的承诺都不算数了”？

　　哪一句话他都说不出口。哪一句话都是对那份真挚感情的亵渎。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温馨的套房里相拥，一起吃早餐，分享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睡前一起看电影，约定着未来。

　　明明他们那么用力地相爱，以为只要彼此紧握双手，就能抵挡一切风雨。

　　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样？

　　有一瞬间，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如果秦凌现在能突然出现，带他走就好了。

　　抛开一切，家族、责任、名声、未来……什么都不要了，把整个世界彻底扔在身后，只有他们两个人，最后飞到宇宙的最边界，种下一大片花园，开满独属于他们的明天。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浪漫和诱惑，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甚至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但这暖意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太不现实了。

　　他能逃到哪里去？父亲的手段他今天已经见识过了。他们能躲多久？秦凌的事业怎么办？他自己的事业呢？那些爱他的粉丝呢？还有被牵连的林嫂……他不能那么自私。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抱着手机，那屏幕上是秦凌焦急的留言，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的声音。

　　尹一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屏幕上，秦凌的名字变的那么不真实。

　　他想回复点什么，打了很多字，又删掉，反反复复，最终只留下一片空白的输入框。

　　最终，极度的精神疲惫和身体虚弱战胜了一切。他就这样握着手机，蜷缩着，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也不会有好梦了。

　　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秦凌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父亲狠心的巴掌，一会儿又是那架巨大的斯坦威钢琴。

　　晨光像一把金箔小刀，沿着缝隙切进来。

　　光斑顺着衣服的褶皱游走，经过他蜷曲的指节，照亮清悬在睫毛上泪珠。

　　是他吗？他来带我走了？

　　［一一］

　　那样温暖，那样轻柔。

　　“咚咚——”

　　最终晨光如那阴湿的潮水漫过脚踝，把黑暗里被揭开的伤口泡得发软发皱。

　　打开门，少年的脸色苍白，几绺青丝凌乱地粘在瓷白的颈侧，洇在眼尾的胭脂早化作蝴蝶残翅，斜斜坠入鬓角。

　　是母亲薛晴宛。她今天穿了一身质地柔软的羊绒衫和长裙，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还有一小罐药膏。

　　“醒了？”薛晴宛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昨天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尹一红肿未消的脸颊和明显哭过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心疼。

　　“林嫂熬了你最喜欢的百合枸杞粥，快趁热吃一点。”她说着，拿起那罐药膏，“脸还疼吗？你父亲也是气急了，下手没轻重。这是最好的消肿药膏，母亲给你涂一点。”

　　尹一偏开头，躲开了她的手，沉默地看着窗外，全身写满了抗拒。

　　薛睛宛的手顿在半空，也不强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药膏放在一旁。

　　她在旁边坐下，声音放得更柔：“一一，还在生母亲的气吗？”

　　尹一依旧不答。

　　他看着漂在雪白瓷釉上的枸杞，浮沉如溺亡的蝶。

　　薛晴宛抬起手顺顺他的头发，似是回忆：

　　“那时候你大概也就十岁吧，你妈妈把你带到尹家，我当时看到就心想，怎么这么小只这么瘦，一开始，你都不怎么和我们说话，经常自言自语，渐渐的，你活泼了很多，老跑去花园玩，给我摘果子吃，送我不同的花。”

　　“之后，我给你请了教习老师，边哭边学，你也没让我失望，你是妈妈的骄傲。”她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温柔，“妈妈做的所有事，或许方式你不认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你，让你的人生道路更顺遂。”

　　“小时候，你老跟在魏时屁股后面叫哥哥，说要成为一个大明星，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魏时还真为了你开了个娱乐公司，现在搞的有模有样的。”

　　薛晴宛话锋悄然一转：“其实，感情这个东西，哪有那么绝对呢？你和魏时，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是个好孩子，稳重，体贴，也会心疼人。你们在一起，至少不会彼此伤害。”

　　见尹一没有立刻反驳，她继续轻声细语，像在编织一个合理的谎言：

　　“婚姻啊，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的爱情才能维持。很多时候，细水长流的亲情，彼此扶持，反而更长久，更稳固。你看多少一开始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后不也归于平淡，甚至反目成仇？炽烈的感情燃烧得快，熄灭得也快。”

　　“更何况，你们相处不过半载，感情不深，很容易放下的。那恋爱期间的甜蜜，都是一时的。”

　　她观察着尹一的反应，抛出了更开明甚至堪称扭曲的观点：

　　“再说了，结婚成家，稳定下来，完成你该承担的责任。以后……你若真有什么放不下的朋友，只要处理得妥当，不闹到台面上让人看笑话，不影响到两家的声誉和合作，我们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这番话，像是一层甜蜜的毒药，试图一点点瓦解尹一的意志，让他接受那既定的命运。

　　尹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母亲。

　　他从那双依旧温柔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

　　她不是在为他争取幸福，而是在教他如何更体面地接受安排，如何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