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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十天 ...

  •   明愫目前的想法是:她不能停在半路。
      路,是先从家划向单位,之后她才能沿着路回家,但必然会遭遇未知的危险。
      这种遭遇,很可能不是由路线决定的,危险并非潜藏于特定的地点。或者说,任何地点可能都是危险的,关键在于触发的条件。

      证据就是,她手中的烛台,还有脚下的路本身。
      首先,巨树并非自然生长,撇开朝向,所有树其实高度重合,连纹路走向都一模一样。黑林就是圣堂,或者某种存在的两种不同形态,存在关联,但也不同。
      其次,迷宫的前半程,她是按照旧路线的大致指向走的,并未完全复刻,否则会撞上烛座。可方向显然正确,以答案推导过程,最后虽成功了,却没能回到旧线路。
      最后,她出来就发现,两种形态的地面刻痕相通,分毫不差。旧路线符合黑林,与迷宫矛盾;而新路线同时符合两者。也许,以路为锚点,黑林、圣堂其实都在变化。

      当然,她的火柴人猜想破产了......
      但至少有一点没错,她之前绝对相当魁梧有力。只有亲自上手,才明白刻痕如此之深,需要多大的力度和重量。至少,也要举起黄金烛座那么庞大的物体,插入其中并拖动。
      进入圣堂虽看不见路,但却能留下路。只有其中的物品,才能在菌体中留下永久的印迹。例如,烛台留下的刻痕很浅,不比抓痕更深,但后者早已消失,刻痕仍在。

      这么想着,她就将烛枝点在菌面上,随手划了一个小小的桃心。

      明愫抿了抿唇,但处处都透着古怪。
      比如,正常大小的餐具与烛台、投喂与停留的痕迹......
      再比如,投喂点在一片空地。可之前的路弯弯绕绕,走几步,回头就不见来时路;也正因不同寻常,她才特地留意了空地上的路线。

      当然,猜测就像黑暗中的烛火,不经验证,不用风吹,走几步就散了。
      她现在主要考虑,到底是从新路线开拓往前,还是原路返回旧路线?

      明愫正思索着,回神一瞥,冷汗猛地冒出来——
      她刚画的小桃心呢?!
      她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在菌面上又划了一道。
      这次,她眼睁睁看着它缓缓愈合。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调整了呼吸,又发了会呆,抬腿原路返回。

      她沉默无言,闷头沿着熟悉无比的细线走着。
      按照赌/徒思维,以小搏大,她应该往前走,或许能走到单位,搏一线生机。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如同孤岛,停在了半道,回不了家了。
      她会在投喂点遭遇圣堂,从而走上岔路,触发条件也许就是她本身。她能看见路,不代表她真能走这条路。
      而她的新路线残缺,从投喂点到迷宫出口,注定只能在两端永远循环。

      明愫当然不是心存侥幸,还天真地期待能回到旧路线。
      而且,她现在明白了,她无法同之前那样,刻下完整的路,甚至只是沿着行走也做不到。

      第十天,是必死的。
      她心中再次浮现了这个念头,比在迷宫中还要强烈。
      算了,她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趁她还站在确定之上。

      按照进度,迷宫已经过半,相较于来时路,回程显得不紧不慢。
      林中照常,似乎无事发生,只是温度好像降低了。明愫的皮肤微微发红,有点麻木肿胀。
      她托着塑料水瓶,又灌了几口才放下,喘息的幅度也稍微小了点。

      在一个转角处,她余光瞄见一捧浮雪,是和菌体不一样的白。
      有了对比,菌体的白便显得不那么纯粹了,反而被衬得暗淡,也没那么莹润。
      正当她犹豫是否回身细看,却发现前方、两侧也有浮雪,但更遥远,也更隐秘。

      是雾,起雾了。
      她恍然。

      她立刻回头——
      薄雾飘渺,勾缠着树干,纹丝不动,但肉眼可见地变......变近了。
      明愫迅速收回视线,转回前方。
      可她怎么发觉,好像身前的雾,也比之前更近了一点,但同样静止着,没有丝毫弥漫的迹象。

      她头皮一麻,再次回头,身后的雾果然更近了。
      这次她没有立即回身,而是注视了一会,林雾仍旧停滞不动。
      可一旦重新转身,前方的雾也更近了,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着。

      但凡注视,雾就停止;一旦移开,雾就流动。
      这.....是什么原理?很怪异,像恶意的人群,注视着她,围剿着她。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堵上心头,让她喉咙闷闷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幸,路,她很熟悉,至少不必分心留意脚下。
      她就这样身前、身后,来回拉扯,牵制着与迷雾之间的距离。
      但她的路蜿蜒曲折,可林中雾却能径直贴近,她真想脑后也长只眼睛。
      无论如何,安全距离急剧缩减,她离紧逼的林雾只剩几人远了。

      死寂的林中,心跳鼓噪,像混乱尖锐的恐怖伴奏,毛骨悚然的刺痛如影随形。
      终于,她走出了迷宫,眼前仍是雾气,地势却缓缓下降。

      雾越来越近,追逐着仅剩的方寸之地,几乎快碰到她的小腿。

      脚步纷乱,下落时骤然踏空。
      她重重摔下,脸颊惊险地擦过雾气。危急间,她伸出双臂,手掌紧紧攀住树根。
      “嘎吱——”,塑料瓶擦过熔岩般的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声。
      她低头瞄了一眼,就迅速抬头,紧盯着头顶的雾气。凭着感觉,她靠近腰侧的根系,吃力地蹬着攀附上去,腿弯绕过树根绞紧,然后缓缓松开指尖。

      明愫摸索着挪开距离,小心试探,发现雾气只是徘徊在洞口。
      剧烈的喘息稍稍平缓,她抖着手小口地含着水,一点点咽下去。她心中隐约估算,应该在塔阶附近。

      四周没有台阶、没有青铜柱、也不见华盖和祭坛,只有遮天蔽日、无边无垠的庞大根系。她身处其间,像浮尘般微小,落入莽莽苍苍的群山。
      隙光幽微,错落不一,光线暗淡,照不进黑黢黢的尽头。她的瞳孔亮暗交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伏行在盘根错节的突起上,起伏不定,仿佛森冷尸骸堆积的高山渊谷。

      阴晦、荒芜、压抑。
      硌硬崎岖的路无穷无尽,但她心中意外平静,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淡淡死意。

      刚开始,她左支右绌,气喘吁吁;后来,她放慢速度,渐渐调整。
      其一,尽量将头、腰、脚保持在同一重力线,肩沉背挺,手臂摆动,平衡身体。
      其二,保持匀速,步伐要小,上行脚尖向外,下行重心在后,减少休息次数。
      有一点比较棘手,她的呼吸道似乎肿了,无法控制地大口喘息,艰难但不致命。
      其实,这些只能稍微缓解疲劳,用处微乎其微。但吝惜、支配身体,让她感觉还活着。

      不过,她的精神变坏了——
      难以专注,记忆模糊,困倦乏力,这些尚且还能支撑。
      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正在摧毁她的精神。而每压垮一个节点,她就喝一口水。
      两种力量对垒拔河,拉扯争夺着一个袋子,一旦角力,内容就玻璃珠似的咕噜噜滚落。她试图抓住几颗,但摔碎的更多。慢慢地,她也有余力挑选美丽的、没见过的,收集起来。

      雾光流动,波色变幻,倒转着远去、隐去。
      她如同小虫,匍伏向前,钻入深不可见的冰冷湖底。

      不知过了多久,她快走到了光的尽头。
      光亮一点点地被剥夺,路越来越难走了。前方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声息,一切都远远超出忍耐的极限。

      黑暗中,根系的生长,似乎更加随心所欲,毫无规律可言,突兀地凹陷、阻挡、交缠、斜插、扭转、断开......防不胜防。
      尽管能触摸,能嗅闻,能听声,可没有视觉的参与,一切形状、大小、重量、温度、质地流沙般变幻莫测,身体、空间、环境之间失去了界限,向不可知处敞开、延伸。

      感知已经失衡了。小小的凸起,在她心中放大;短短的距离,也犹如天堑。线性的方向扭曲了,搅成一团乱麻,令人烦躁。
      烛枝充作盲杖,敲击路面,“铮”地一声,她脑中火花闪过,微微映亮了思绪,又倏然消失。
      她若有所思,倚靠着烛枝,摸索着慢慢跪倒,贴地不知感受着什么。半晌,她直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

      黑暗是无法适应的,但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她晃了晃瓶中的水,快见底了。
      很冷,冷得她浑身颤抖。
      可她双颊潮热,呼吸急促,口唇、手心一阵阵发麻,心悸不止。

      度秒如年。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面无表情地想,这种情况下,爆发也无非哇啦啦叫两声,双腿一蹬,直挺挺跳下去。
      灭亡是灭亡了,那她受过的苦算什么?算她受过苦吗?

      突然,脑门有点痒,她挠挠,感觉更痒了。
      眼前是走马灯在转吗?好像,有什么没见过的画面卡顿着闪回。
      一股奇异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黑暗中,她的嗅觉更加灵敏——

      口区......
      呕?呕?呕......
      随着点点荧光漂浮,越来越近,她甚至都不再呕了。
      明愫艰难压制着,错乱的呼吸被迫扼制。她放慢脚步,身边出现了零星几丛灌木。
      很快,她就无暇自顾,因为实在是——太臭了!

      光点汇聚成团,照亮了眼前的路。
      灌木越来越密集,浑身尖刺,叶片呈螺旋状分布,边缘锯齿短而硬。粗壮的脉络呈现出腐败的暗绿色,蜡质皮层像快融化的脏污糖霜。
      中心处抽丝般的蓬乱细茎,坠着赤金、翡翠、宝蓝、洪紫、银红、月白的各色发光花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松弛溃烂的腐臭、熏烘辣骚的腥臭、恶浊污败的秽臭......腐鼠毁尸、油垢沤粪滚滚翻搅,浓烈黏稠的阴影缓缓滴落......
      她的大脑被冲击得阵阵空白,身体针刺似的倏然紧绷,泪水狂涌不止,她死捂着口鼻和全身抽动,应激着本能往前越逃越快。

      快,快——翻过几层障碍,滑下几处陡坡,再穿过几道窄门。
      借着微弱的荧光,她侧身挤在甬道中,又走了几百步,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明愫眯着双眼,深埋地底的,是一处静谧、古老,但异常繁茂的发光花园。

      烛枝擦过叶尖,她下意识低头,整株植物微微晃动,苍翠欲滴,好似活了过来,此起彼伏地游移、鼓动着。眨眼间,化为密密麻麻的蝇蛆、蜚蠊、鼠蚤、阴虱......窸窸窣窣地爬动,四散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茂密中。
      她寒毛尽竖,审慎地环顾四周。
      米粒般密集的黄白花苞、附生植物细长油亮的长须、茎叶和花序表面的钩状螫毛、蕨叶背面的囊状隆起和斑点,还有果实表面泛着蓝铜的金属丝光......
      怎么看,怎么值得怀疑。她现在不止脑门痒痒的,全身都好像痒起来了。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皮肤表面浮现出了道道红痕,迟来的痒意一点点扩散。

      一股由衷的崩溃和抓狂袭来,催促着她赶紧、立刻、马上逃回去!这冲动是如此真实而强烈,让她既新奇又迷惑。
      因为,她无法理解。
      花园的确令人恶寒,但也远不如恶臭可怕,更没有生死危机。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害怕?
      她走得愈深,冲动就愈发剧烈。她不由自主地焦躁,双臂紧贴身前,小心翼翼地挪步,全身一会冒热汗、一会冒冷汗,不停交替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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