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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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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嘭嘭嘭——”
有人在敲门。
坚定有力的敲击声传入我的耳中,鼓膜跟着震动。
是谁……混沌的思绪被翘开了一个小口,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外人的身份上。
我透过门上的猫眼,小心地窥探着……
屋外,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衣物被鲜血沁湿,依稀可以看见布料上精美的刺绣,挂着的银白装饰被血色染红,有些可怕,又有些可怜……
“谢回……”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门从里面打开了——我坠入了一个充盈着血腥味的怀抱——却无比温暖。
“阿知,阿知,吃药……”谢回喂了一个药丸子在我嘴里,我听话地咽了下去……
脊背处的疼意渐渐消退,那些如虫子蚀咬的感觉也消失殆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逼迫你了,阿知……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走的时候,我哥哥给你下了蛊——他对每一个从南山离开的外族人都下了蛊,为的是让他们忘记巫尼寨的细节。”
谢回的衣襟湿润的,我的手心也染上了鲜血。
他继续说着,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伤痛。
“放心,你的朋友们也没有事,只是很简单的蛊,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是百声擅作主张给你下了迷幻粉……蛊虫和迷幻粉作用相同,但是两者相冲,同时中了就是剧毒……”
怪不得最近身体如此奇怪,原来是中毒了啊……还是个乌龙啊……就是有点痛。
“谢回……我不想再痛了……”
“不痛了……不会痛了,我已经解了毒……阿知,我现在马上就离开……不要担心,不要怕我……”
谢回怜惜地揉着我的脸,颤着双手,像是对待此生最最重要的珍宝,连自己的触碰都怕碰坏了一点。
他的眼眸含着千万簇深情,情谊绵长。
“你好像,真的很爱我。”我与他对视着,谢回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爱意,是看得见的。
谢回错开目光,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知……”“嗯。”我耐心地等待着。
谢回欲言又止,不过我都知道。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声带没有说出来的,眼睛都带到了。
欣喜里掺杂着几分注定的悲哀,我看着他不断沁血的身体,想起来那个诅咒。
——“会怎么样?”
——“沁血而亡。”
往日的回旋镖刺向今日的自己,我又开始恐惧,恐惧谢回的死亡。
我本不该就这么原谅他的,他并不无辜,因为错误的行为曾经实打实地伤害着我——只是,当他突然浑身 是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会死的。”“没关系。”谢回笑眼弯弯地看着我,“死前能见你一面也算死得其所了。”
“你是傻子吧。”我主动牵起谢回因身体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手,手心皮肤的触感令我有了一种现实感,谢回真的走出了南山——也是真的会死去。
感受着掌心逐渐流失的温度,捂着他身体上不断沁出的血水,这是比求而不得更难过的事——我即将失去一个很爱我的谢回。
死亡,死亡,死亡。
“我很聪明的,阿知。”谢回低头,轻轻地、半靠在我身上,“你知道吗,我以前很乖戾的。不服这个,不服那个。我的师傅是个很严厉的老头子,所以我不能出一点差错,我的医术其实大半部分都是被打出来的,要学很多很多,又很难很难……”
他的语气温柔缱绻:“有一次,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一定要完成的课业,我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非常厌恶巫医这个职业……后来我就要跑出去,可是我知道我不可能跑出南山……”
“你还记得吗?在山脚下……我、很小,你、也很小。你说是学校组织的露营活动,你一个人蹲在草里,小小的一团。”
露营……是那一次啊……好不容易求来的课外活动,但其实并不开心。
他只记得当时依旧是一个人,带来的零食无人分享,躲起来自己偷偷和地上的蚂蚁分食。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小孩,身上叮叮当当的,也脏兮兮的,问我要吃的。
“你给我你的零食,夸我好看,沈知啊,你真的很可爱,也很真诚。”
“我说我不想学巫术了,太难了……你安慰我,你还说‘学巫术多酷啊,可以像神仙一样变魔法……’”
“我说……如果我会魔法,就能治好妈妈的病了……”
“阿知,你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过去的记忆被挖出来,当时的我,正处于一个没人想要的状态,恨不得有通天的本事,变出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我学的东西是有用的。沈知,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你了。我出师了,成了族里唯一的巫医,名头响亮。”
“第一次有外族人找到我时,那个病人让我想起了你……我打破了族里的规矩,开始医治外族人……”
“打破规矩……你吃了很多苦吧……”
“没什么……”也就是被驱逐和众人咒骂,“他们离不开我,我说了,我是唯一的巫医。”
等到有人生病了药石无医的时候,众人自然就开始后悔起来,恭恭敬敬地把他迎回寨子。
“我想我每救活一个人,就是在积福报——总有一天,一定会再次见到你。”
“可是沈知,等我见到你了,我又开始贪心起来……我不止想要见你,还想要天天能见到你,日日和你说话,要你对我笑,要你爱我……咳咳!……”
谢回捂着嘴,虚弱地咳嗽着,咳出了一大滩血……
“谢回…谢回…”
“阿知啊……我希望你好好的呀……”
“你……你撑住……我送你回去……走……我们走……”我抱住谢回,拉着他沉重的身体往楼下走。
谢回扯住我,摇摇头:“来不及了。”
“来得及!!走啊!……”我不敢相信,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成了这副摸样……“谢回,你不该来的……”
“我的阿知,你中毒了啊……我不来……你会死的。”
“你不会让其他人来吗!!谢回!你有没有把你的命当命啊……”我气愤不已,想要狠狠打他一顿,却死活下不去手。
谢回又笑了:“我想见你啊……阿知,我很想你。”
“妈的……”沈知第一次爆粗口,难受得揪心,却无可奈何。
“有什么办法…救你?”沈知无措道:“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谢回,你不要吓我……”
“这是诅咒啊……我啊……解不了。”谢回释然道:“总归是出来了,没事的阿知,阿知不要担心,我带了并蒂季莲……还有最后三瓣……在口袋里……”
我哆哆嗦嗦地从谢回衣服袋子里摸索出花瓣,洁白的花瓣,散发着冰凉的寒意,透露着一股神秘感。
“这个……吃了这个就好了吗……吃,快吃……“我喂了一片到谢回嘴边,硬塞进去,他咀嚼着,身上沁血的症状果然减轻了不少……
谢回缓了一会,看着要精神一些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着,诚挚地邀请:“沈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一看世界吗?——我大概只有最后几个小时了,如果你愿意,陪我走走?不愿意也不勉强啦……”
我怔愣着,彻底意识到“诅咒”二字的份量有多重……不是生病,也不是意外,是诅咒,活生生看着一颗健康的心脏被迫停止跳动,鲜血流尽而亡。
连医术高明的谢回本人,都无药可医。
谢回,就要死了。
我拉着谢回下楼,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一个男人,拉着另一个浑身装束奇怪,还沾满血的男人走在大街上,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大概是谨小慎微的沈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不顾他人的眼光。
谢回的脖颈很修长,带着丝丝清香,很甜,很诱人。
“阿知,怎么这么黏糊啊……”谢回揉着我的脑袋。
我们坐在沙滩上,并肩观看大海最后的演出。
海浪微微打着卷,扑落到沙滩上,天色渐渐暗下去,最后一抹霞光悄悄地、在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契机溜走了。
已经是晚上了。
续命的并蒂季莲花已经没有了,谢回的手脚开始发凉,越来越冷,血液开始一点点从手脚渗出,最后到脸。
谢回抖着手悟住我的眼睛:“别看,很丑。”
“没关系。”我拉开他的手,看见谢回精致的脸庞布满了鲜血,就像从血池里冒出的鬼魅,妖艳又可怜。
我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我的袖子也湿了。拧下一大滩红色,我不停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做些什么一样……
我又开始用双手一捧一捧舀起海水,小心地蘸着水清洗,连海水也染红了……
“阿知,别擦了……擦不干净的……”鲜血不停地渗出,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血啊……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觉被无尽的绝望笼罩,人类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
太快了,时间过的太快了。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却已经在约定下辈子了。
巫尼寨。
乌南尔坐在圆木桌前,面前摆放着一本巴掌大的旧书,纸张暗黄,有很久的历史了。
他翻到其中一页,书中巫尼族的文字记载着关于红线引的介绍。
红线引,除了众人皆知的一个作用外,还有一个鲜少有人知道的功效……
只是……乌南尔回忆起了那个外族人的样子,摇了摇脑袋,微微叹气。
“莱弥尔,我的弟弟,希望你能赌对。”
……
“阿知,我死了,你随便找个地将我埋了,或者扔进这大海里,怎么方便怎么来……”
“谢回……”
“别哭啊……不要为我流泪,乖宝阿知,别哭别哭……”谢回温柔地抱着我,他的怀抱很舒服,很香,尽管血腥味很浓,但我还是闻到了。
一股一直缭绕在他身上的异香,勾人又蛊惑,但你凑近了闻,闻久了,就会发现这香是清甜的还夹杂几分苦味,像一片羽毛,洁白又柔软,刷在你的心上。
“呕……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谢回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血沫呛到鼻腔里,难受地一直咳嗽。
“阿知,我真的要走啦——”都说将死之人是能感受到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谢回觉得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下一秒就要坍塌。
“我可以……再吻吻你吗?”谢回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那敏感的爱人。
我狠狠扯过他的衣领,一口咬上谢回的唇瓣,血腥味,黏腻。
人们总是说,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以前不屑一顾,嘲笑那些人早干嘛去了,而如今我却成了他们。
我就要失去谢回了。
一个妥帖的,美貌的,非常非常爱我的人,并且永远不会抛弃我。
在谢回那里,沈知是首选,不,沈知是唯一选项,他从来不会把沈知放到选项里。
我总是在欺骗自己,见色起意、目的不纯、不是真爱。
谁说心动没有意义呢……
木讷的、胆怯的、口是心非的沈知,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爱人。
足够厚重的爱是能让没有安全感的人开口诉说的,因为这份爱太饱满了,饱满到连沈知也意识到了对方是赶不走的,不会被他吓到,不会喜新厌旧,不会冷暴力,不会偏心。
“我好像是爱你的……”“什……么……?”谢回有些不可置信,被惊喜砸晕了脑袋,晕乎乎地。
“我爱你啊……谢回……”“我说我爱你,包真的。”
谢回噗嗤一下笑了,眼里噙着泪,喜极而泣:“真的吗?我好开心啊。”
“比真金还真……所以你能不能别走。”一直在被抛弃的沈知开口挽留。
谢回温柔的落下一个吻,没有说话,我们都知道,故事,已经走近尾声。
他们在曾夕阳下接吻,也曾十指相扣看漫天的霞光,并肩依偎在一起。
世俗、枷锁、禁锢,都不再重要了,他们是自由的,连风也是自由的。
“沈知,我不会爱人……你教教我,好不好……”
“好。我们一起学。”
“阿知。”
“嗯。”
“下辈子,我想早点遇见你。做你的邻居哥哥,不会让你受欺负的,阿知,我会保护好你。”
“你已经保护好我了。”
“不够,还不够,我还没看到你白头发的样子呢……万一你以后受委屈了可怎么办啊……”
“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吗?”
“不,我不知道,我没有死过。”
“如果变成鬼就好了,这样我就在你身边守护你,有人欺负你我就在晚上吓死他……”
“哈哈哈……谢回,你要不要那么变态啊?做鬼都不放过我?”
“不,不,不是的,如果你害怕,我……我会离你远远的,不会让你察觉到……”
“万一你被黑白无常抓走了怎么办?孤魂野鬼投不了胎的……”
“那又如何,能护得你后半生安虞,已经是天赐的大恩了。我怎么样,不重要的。”
“那万一以后我死了,下去找不到你怎么办?”
“那……我和阎王爷打个商量?看在我这辈子救过这么多人的份上……”
“阿知别怕,我有办法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谢回的笑颜是那样柔和迷人,他说的那样笃定,那样令人安心。
“阿知,伸手。”
“什么……?这……这个,不是被我扔掉了……”我看着谢回手里熟悉的红绳。
“嗯,我又找到了。”谢回将红绳放到我的手心里,短短的一根,他一直贴身放着,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香味。
“还有……我拿最后剩下的材料又做了一根……”谢回又拿出来一根一样的红绳,只是没有我手里这条那么精致。
谢回仔细地将这条简单的红绳系到自己手腕上,鲜血染上红线,似乎分不清到底哪个更红艳。
“阿知,你可以选择扔掉……如果害怕,就不要戴了。”
我盯着手里的红线引,有些发愣。
谢回一眨不眨地继续注视着眼前的沈知,描摹着他的眉眼,一点一点,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
阿知,红线引还有一个秘密,彼此相爱的人可以戴着红线引走出南山。
南山娘娘会保佑真正相爱的人,这是唯一的自由。
“阿知,选择权在你。”
我不会告诉你,只有爱我,我才能活下去。沈知,我要你本来就爱我。
只有沈知爱谢回,谢回才会继续存在于此世。
这是曾经禁锢你的枷锁,我不会强迫你,不会勉强你。
“沈知,你是自由的。”
微风吹拂着两人的鬓发,沈知好想流泪:“傻子……”
他主动地戴上那根红绳,那是曾经困住他的牢笼,而当有爱时,红线引只是一根象征姻缘的红绳,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没有听懂啊,谢回,我说——我爱你啊!”
因为有情在,所以心甘情愿。
南山从未困住过沈知,真正留住他的是唯一的谢回。
那是他的挚爱。
谢回身上的血停止了渗出,反而迅速地、争先恐后地反流回身体里,原本鲜血遍布的皮肤只剩下了干涸的血块,这一幕极为震撼,沈知不可置信地傻站在原地,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阿知!”谢回用力地抱紧他,沈知侧耳听着谢回胸腔内传来的跳动,鲜活的、健康的、象征着生命的……
“你……”
“阿知,阿知,我的阿知。”谢回眷念地蹭着沈知的脸颊,失而复得。
沈知这下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决堤,断线的珍珠不住宣泄着情绪。
等到沈知哭够了,只剩小声啜泣时,谢回才详细地解释道:“红线引,还有另一个作用——也是唯一破除诅咒的办法。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戴上,才能走出南山得到自由。”
“阿知,我赌对了…”
我破涕为笑,笑骂道:“谢回,你真疯。”
“嗯,是爱阿知的疯子。”
“所以……你说的话还算话吗?”
“?”
“带我去世界各地拍最美的风景……”
“当然!我的好阿知!请允许我当你的模特,邀请你共览盛景,我的沈大摄影家,意下如何?”
谢回微微弯腰,绅士地伸出一只手,诚挚温柔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坚定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笑道:“我的荣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