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岛》聚宝盆儿

2、被捕

　　正午的日头很是毒辣，人和物的影子都只有短短一团。
　　安王府属于周冗的那处院子，被金甲将士从里到外包了个水泄不通。
　　安王妃魏氏如兰站在院中，穿着一身劲装的侍女为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和光跪在她的脚下，腰身挺拔，不卑不亢。
　　一金甲将士从屋子里疾步出来，朝着魏如兰抱拳道：“王妃，里面没有人。”
　　魏如兰的目光落到了脚下的和光身上，声音平和又字字压人：“再给你一个机会，周冗究竟去哪里了？”
　　和光深吸一口气，坚持到底：“禀王妃，奴婢不知。”
　　魏如兰的眼里有了两分赞赏：“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头，难怪我儿偏疼你。既如此，便让我瞧瞧你这忠心值几棍子。”
　　说罢，对披甲士吩咐道：“打，打到她交代为止。”
　　“喏。”
　　那金甲将士唱个喏，立即有人拿来长凳与大板，又有人过来架这侍女。
　　和光却目光一凛，喝道：“住手！”
　　那一声喝竟有着三分气势，那两位将士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魏如兰期待地看着她要耍什么花样。
　　只见和光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本一直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能看出来个“软”字，她说：“我自己会走。”
　　说罢，竟是自己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刑凳边，俯身趴了上去。
　　魏如兰嘴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打！”
　　金甲将士奉命行刑，厚重的大板重重落在那纤弱的□□之上，和光当即一颤，却扯住袖子塞进嘴里咬紧牙关不曾出声。
　　一下、两下……眼看朵朵鲜红的血花从白色的衣裳下绽出，和光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面对魏如兰的询问却始终只是一句“不知”。
　　眼看那声音越来越弱，那撑伞的侍女迟疑地劝道：“王妃，她快不行了，她到底是小公子最看重的身边人……”
　　没等说完，便被魏如兰摆手制止，示意不必再劝。
　　那女子也只能讪讪闭嘴。
　　最后一次问话，魏如兰没有听到声音。
　　金甲士上前一看，那丫头已然没了鼻息。
　　恰好这时，宰相楚由带人走了进来：“王妃，我已经带人拦下昨日出城的车马，里面没有小公子。也去了他平日常去的红枫馆和紫玉楼，都没有。”
　　魏如兰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辛苦楚相了。这小子精的很，我们不必找了。你散个假消息，说耀之临时奉召回京，派人在城门相迎，届时在人群中抓他就是。”
　　……
　　周荣，周耀之，周朝的大将军，安王府的世子，亦是安王发妻留下的唯一血脉。
　　三年前奉命守边，自此再未归家。
　　可不论在或不在，乱世之中守家卫国的英雄之名都深深地镌刻在国民的心中。
　　次日，城门外熙熙攘攘，无数百姓夹队等待，眼看远方一队骑士渐渐近了，人群骚乱起来，在后的螳螂也纷纷警惕起来，观测着那只黄雀的动静。
　　魏如兰也在一酒楼上等待着，她的身边仍是那劲装女子。
　　四下无人，那女子坐在她的对面，蹙着眉往下张望：“小公子不会来吧？这消息传的仓促，处处是破绽。”
　　魏如兰并不望外面，而是望着面前的茶，外面有风，茶碗里的茶水有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笃定道：“会。”
　　女子似乎仍有疑虑，收回目光也望向了面前的茶水。
　　“青鸾，人心一旦有了挂碍，这世间事的真假便不要紧了。便是假的，不亲眼见证一下也不得甘心。”
　　随着魏如兰的话音落下，人群中一阵骚乱。
　　青鸾眼神震颤，猛地站起来往外张望，只见那些装成寻常布衣的武士将一个青衫女子摁在地上。
　　定睛一瞧，那“女子”可不就是他们安王府的小公子吗？
　　……
　　周冗被抓了。
　　押解到了王宫，周王怒地踹了他好几脚，他却是个混不吝的，被踹了又爬起来抱人家的腿求饶。
　　周王痛心道：“此乃国家危急存亡之际，你怎会做出如此之事？孤犹记你幼时亦是铁骨铮铮，有保家卫国的豪言壮志，如今，怎会长成这个样子？”
　　周冗嚷道：“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我这安王府小公子当的好好的，又不缺银子又不缺美人，为何要去送脑袋？”
　　周王被气的两眼一黑。
　　周冗还在不知死活地念叨：“王兄，你是不是听了这毒妇的挑拨？你不能信她的话啊，她不安好心，想毁了我们周家。”
　　周王怒极反笑：“自先王妃去世之后，魏妃继任，对耀之悉心教导，陪着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无一日敢懈怠，才有了今日戍国卫边的大将军，其用心劳苦人尽皆知，其赤胆忠心人人敬佩。而你，自幼懒怠，不思进取，好好一皇子王孙长成如今这般市井无赖之徒，究竟是谁想毁了我们周家？！”
　　说罢，周王一脚将他踹开，指着他细数他的罪过：
　　“你，抗旨不尊，违抗王命在先，此为不忠。”
　　“你，明堂之上，诋毁亲娘在后，此为不孝。”
　　“你，贪生怕死，逃脱职责，此为不仁！”
　　“你，连累婢女为你而亡，此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究竟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换你那个丫头活过来，世人还能夸我周地有几分风骨！”
　　这一脚踹的有些重了。
　　周冗第一时间没能爬起来。
　　但在听完全部的话之后，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魏如兰。
　　魏如兰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周冗的眼里含满了泪，呆呆问道：“你杀了和光？”
　　他艰难地往起撑了下身子，往魏如兰在的地方爬了两步，仰着头问：“你真的……杀了和光？”
　　魏如兰端着手，并不回复。
　　周冗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你杀了和光？！”
　　“魏如兰！我要你偿命！”周冗那张柔和的脸近乎扭曲，眼里的恨意犹如凝炼的一把刀，他猛地往起一蹿，扑向了魏如兰，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旁的侍卫赶忙上前把他拉开。
　　“荒唐！荒唐！周冗！你在做什么？”周王险些被气的晕过去。
　　周冗也就那一下子的力气，被架开之后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侍卫的押解，他用嘶哑的声音吼着：“她杀了和光！她杀了和光！她怎么能……杀了和光！”
　　最后的奋力一争之后，他脱力地往地下滑去，两条胳膊还被侍卫架着，他茫然地回头看向周王，双眼血红。
　　“王兄。”那声音里竟然有了几分年少时的稚嫩与脆弱，“瑾哥哥，她杀了……和光。”
　　伴着这句话，含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霎时间，便是泪流满面。
　　漂亮的发髻乱了，脸上的脂粉花了。
　　从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美人成了狼狈的小乞丐。
　　唯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澄净。
　　周王嘴唇翕动，低声道：“为了一个侍女，像什么话？”
　　说罢，转身坐在了王座之上。
　　魏如兰这时跪了下来：“吾王，那出城的车马是侍女和光联络，杀她非妾本意，只是她拒不交代余之下落，妾恐误了吾王大事，实在不想……她忠心至此。”
　　周冗瘫软在了地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楚由摸了摸他的头：“阿冗，纵使你与那婢女感情再好，那也只是个婢女，如何能为了她说出要杀了亲娘这样的话？你看你把王上气成什么样了？”
　　周冗用一双泪眼望着他，想笑，没笑出来。
　　周王道：“魏妃，楚相，你们先退下吧，孤来同他讲。”
　　“喏。”两人拜了一拜，躬身退下。
　　待他们退出了金銮殿的大门，周王在座上静了片刻，方才起身走到了周冗身前，拿出手帕将他那张花脸一点点擦净。
　　“阿冗，你醒醒好吗？王兄无人可用了。”
　　“你哥哥远在边疆苦撑，楚由年轻，周氏子弟凋零，江湖动乱，内忧外患，周地随时可能易姓，你明白否？”
　　“魏妃狠心，是看不得你一日比一日荒唐。”
　　“王兄也需要你，孤今日可对你讲一句实话，即便杨子深不要皇族中人，孤也得找一人同去。”
　　“孤得确保，拿回来的《百鬼锻造图》有一份姓周。”
　　周王渐渐擦出来一张白净的小脸，还是儿时追着他喊瑾哥哥的样子，他忍不住朝着这张小脸笑了笑。
　　他们的距离很久没有这么近过了，以至于周冗这才发现，这位手段过人的少年帝王眉宇间已经写满了疲倦。
　　周冗动了动手指，不等开口，眼里又蓄了一汪泪。
　　“别哭。”周王握住了他的肩膀，“阿冗，眼泪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我们得往前走。”
　　周冗仰头看了看房顶，把眼泪逼了回去，再低头时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