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谣》徐廿六

6、第六章 叹纨绔叹纨绔

　　门陡然被踹开，姐妹二人循声看去，门口的小厮围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他满脸戾气看到两位小美娇娘后立刻愣住了。只见满屋的小娘子，每一个都秀气好看，尤其是中间的两个小娘子，一娴静一妍丽，齐齐望过来，人都被望酥了半边，特别是右边的小娘子，美若春日娇花。

　　他下流地吹了声口哨，环顾小厮调笑道：“呦，都是美娇娘啊，是咱们这些粗人冒犯各位小娘子了，小娘子们千万别怕！”

　　一时口哨、奸笑不止，兔头麞脑，教人倒尽胃口。

　　宋临江收回目光，以袖掩面抿了一口茶，峨眉上前挡住了这斯在姐妹俩身上流转的眼神，她护住主子，右手摸上腰间藏的软剑。

　　宋明玉皱起眉，对这厮犹如实质的猥琐目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恶心的紧，怒斥道：“小二，怎么回事！”

　　小二有苦说不出，他一个小人物，哪里拦得住陈家的宝贝小公子。陈家公子常秦淮月喝酒取乐，但是醉仙居从来都没有固定雅间的规矩。姓陈的当然不乐意自己钟爱的秦淮月被旁人包间，非要闹事。

　　小二人精，两位娘子呼奴携婢，衣着气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两边都不敢得罪，小二赔笑作揖半天都劝不了陈公子闯秦淮月，只能向两位娘子告罪：“这……这，这位是陈家的小公子，小的，小的也拦不住啊。”

　　宋临江仍然是风轻云淡的微笑，她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陈家小公子，他满脸堆笑，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本正经说着“在下山西陈家行三陈学贤”，一边向姐妹俩逼近。

　　京城姓陈的人家多，如此纨绔做派的只有给事中陈大人的小儿子。官场有一句“到京城才知道官小”，一个正五品的官放在京城不过尔尔，但是陈大人是侍奉皇上的五品官。山西陈氏女儿多，大女儿嫁给大殿下做妾，二女儿送进宫中成了美人娘娘，这个五品官就要再掂量掂量了。

　　要是今天他招惹的是寻常人家小娘子，怕是只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不过陈学贤今天点背，招惹上相府家小娘子，其中一个还是静安郡主。

　　陈学贤手刚要碰到宋明玉，宋明玉眼疾手快，起身反手就是一招擒拿，在纨绔“哎呦哎呦”的呼痛声里，将这厮摔在地上。花语在旁边看戏看的不亦乐乎，宋临江似不经意扫了她一眼，花语被警告后马上收敛了。

　　陈学贤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委屈，当众被一个小女子下面子，被下人扶起来时眼睛还直发昏，他气恼起来可不管是谁家的，反正只要不姓成，再大还能大过山西陈氏吗！气急败坏地指着姐妹两吼：“给我一起上，好好教训这两个臭娘们儿，老子倒非要叫你们这两个贱人知道老子的厉害！”

　　七八个小厮跟着陈学贤学了一身戾气，自认为跟个老大就能在京城横着走，互相看看，一气拥上去。本以为会和平时一样，借主子耍耍威风，教小娘子花容失色，没成想宋明玉身手好得很，无人能靠近一二，甚至她还能抽空保护自己的小丫鬟——楚楚可怜的、快吓哭了的花语。

　　宋临江倒不会武功，她侧过身，以扇掩面，目光躲躲闪闪的，似害怕的紧。不过她身边的丫鬟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一看就是练家子。谁敢撞剑刃上去？小厮这点贪生怕死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门口突然传来鼓掌的声音，走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

　　宋临江起身行礼：“静安见过大殿下。”，宋明玉见状也跟着行礼。

　　成屿面带笑意点点头：“出门在外，表妹不必多礼。想必这位就是宋二娘子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教人见之难忘。”

　　陈学贤傻眼了，自己平日惹事从不记人，今天果然出事惹到相府的头上，还撞上大皇子。他顿时慌了，跪在地上，先向成屿行礼再向宋临江行礼，再不敢口出狂言。

　　成屿原本就看不上陈学贤这副被宠溺坏了的德行，只不过碍于山西陈氏对他的助益撕不破脸。今天刚巧遇到宋家姐妹，冲着宋平邑，他必须来姐妹二人跟前晃一晃。一眼看去，成屿就被宋明玉吸引了目光。无他，小厮围困之际自己一人能挡四拳，较之一边惊慌失措的郡主多添一分巾帼英气。京城多宋临江一般的花瓶美人，美则美矣，毫无生气，毫无特色。宋明玉尚未长成，眉宇身骨已经初现日后艳绝京城的模样，更惹人多看几眼。

　　旁人被宋大娘子的郡主头衔吸引，但是皇子们不是傻子，皇帝何曾过问过这个郡主？虽然大娘子声名显赫，但是宋家视作掌中明珠的，可一直都是二小姐。孰能得宋平邑更多助益？显而易见。

　　成屿似笑非笑，对陈学贤说：“你平日里就爱惹事生非，今天怎么又冒犯到两位娘子头上？还不起来向娘子赔罪！”

　　陈学贤哆哆嗦嗦起身，对姐妹二人躬身作揖到底，不住说：“冒犯娘子冒犯娘子，小人酒喝多了，今日对不住郡主和宋二娘子……”

　　成屿拍拍陈学贤的肩，差点把他吓地五体投地，温声对宋明玉说：“本殿与这混小子沾亲，今日便替他赔罪了。小二，今日娘子们在醉仙居的花费都记在本殿头上，”他身后的侍卫抛了一袋银子丢到店小二手上，店小二眉飞色舞，喏了一声。随后成屿续道，“改日必奉上薄礼，为娘子压惊。”

　　事情解决，成屿也不好久留在两位闺阁娘子的雅间内，带着陈学贤离开了秦淮月。

　　菜陆陆续续端上桌了，数来比先前多了不少。掌柜的亲自到秦淮月解释：“二位娘子受惊了，这多出来的菜是醉仙居为二位免费提供的，都是醉仙居的招牌和新品，在此跟二位娘子说声抱歉了。”

　　宋临江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掌柜的便不叨扰用膳了。

　　秦淮月摆了两桌，一桌供二位主子吃，一桌给下人吃饭。

　　期间，宋明玉几番偷看宋临江，只见她食不言，细细咀嚼菜肴，她不挑嘴，五荤不戒，宋明玉眼睁睁看她错夹一块姜，嚼几口居然咽下去了。她如此认真地吃饭，叫宋明玉不好意思开口，只好转移注意去听底下一桌的花语聊天。花语名如其人，从上桌开始话就没停过，宋明玉不知道她是怎么和一个哑巴聊的火热，当然，只有她自己火热，人家峨眉压根没理她。

　　宋明玉奇了，峨眉一个天生闭口禅的，即使会武功，会武功的健全侍女也不少，宋临江怎么偏偏要这个小丫头跟在身边，传话解闷都不方便。

　　“她在我身边，安心。”宋临江出乎意料的解释了一句。

　　宋明玉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呆呆地看着宋临江，忘了吃饭。宋临江笑了一下，梨涡浅的很，转瞬即逝。这是不同于往昔的笑，虽然淡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诚。宋明玉看着她，举弓的人、梦里穷凶极恶的人不知不觉与她割离开了。

　　饭过后，宋临江忙着继续理账，让宋明玉自己去逛。古代女子能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困在府院，只能绣花学琴，再美的园林也要看腻了。宋明玉日日听外头人来人往，看天上盘旋的飞鸟，对高墙之外羡慕极了。今日蹭着宋临江出门的机会，即使只是在店铺查账也足够让宋明玉兴奋一整天了。宋临江清楚她的性子，叮嘱她记得日落前回到玉堂春的铺子，就任她玩去。

　　未成想，过了一条街，冤家路窄，又遇到了陈学贤。

　　陈学贤被大殿下教训的惨，也不敢再惹宋家的小娘子，特别是这位宋二娘子。他原本吊儿郎当的脸见着宋明玉顿时耷拉成一个苦瓜，扭头就想跑。

　　宋明玉觉得好玩，非要逗逗他：“站住！你跑什么呢，我是瘟神吗！”

　　陈学贤停了，小声嘀咕一句：“祖宗你可不就是瘟神在世。”转身就换了副嘴脸，“姑奶奶，您老有什么吩咐吗？”翻脸之快，简直怀疑这位爷是不是中午找茬的人。

　　“这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贱民的玩意没什么好玩的。”

　　花语可是眼尖，她太熟悉陈学贤要去的是花楼，张口就来：“胡说，不好玩陈公子是去哪呢？”

　　“这，这……我是去，我是，对对，我这是回家呢。”陈学贤怎么可能说实话。

　　花语嘻嘻笑道：“明明是去逛花楼！陈公子是要去露华浓吧！”

　　宋明玉心念一动，她知道花楼，但不知道古时候的花楼有什么趣味，顿时生了兴致：“你带我一起去吧。”

　　陈学贤惊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去这种地方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仅你的清誉没了，我也要倒霉！”笑话，要是自己带大皇子看上的人去勾栏妓院走一圈，父亲再疼自己都要打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宋明玉调皮的笑了：“不让旁人知道不就好了，我扮作男儿身，就称我是你的远房表弟不就好了？”

　　陈学贤转念一想，既觉得好玩，又觉得先前得罪了宋家，这也不失为重新笼络宋家的机会，装作思考良久，沉痛地说：“那行吧，不过，这件事要是被发现了……”

　　“是我非要你带我去的，与你无关。”

　　二人达成约定，花语看热闹不嫌事大，仗着天真不知事的外表，也不加劝阻。

　　一行人走进一家成衣坊，出来是便是三个不好招惹的小公子，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溜进了京城最有名的妓坊露华浓。

　　宋临江抱着账本核对店内账目，玉堂春掌柜堆着笑作陪。此时一个小厮向宋临江耳语，玉堂春掌柜有眼色，即刻退出门外，竖起耳朵偷听。

　　“好啊，既然鱼已经上钩，那就撒饵吧，做的隐秘些，别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手指抚上墨香满页的书脊，笑意蕴藏在嘴角，温和的模样似乎家中疼爱弟妹的长姐。

　　小厮小跑退出门外。

　　宋临江抬眸，对上门外玉堂春掌柜的眼睛。

　　光刺得她眸子缩了缩。光晕里深色眼睛出现了重影，两只瞳孔一侧多出另一只稍小的瞳仁。四只瞳孔凝视掌柜，阳光刹那间寒冷无比，掌柜几乎头晕目眩，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宋临江温声询问。她看书久了，眨了眨眼睛。再睁眼时，掌柜定睛细看，分明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许是阳光耀眼，掌柜恍惚觉得自己眼花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轻纱慢笼，衣袂如云，香膏暖玉，燕语莺歌。美人或卧或立，抱琴抱筝，对弈投壶。陈学贤刚痴笑着遭一个妖娆美人甩了一手香帕，又对着楼上一唱三叠的小姑娘叫了声“茉莉”，转头就迎抱上两个柔若无骨的小妖精。软香这么一搂，陈学贤就把宋明玉抛在脑后了。

　　刚巧免了宋明玉的麻烦。

　　她与花语七拐八拐，绕过众香玉，偷了一杯酒淋在身上，装作吃醉了酒，摇摇晃晃一个人一个人凑上去看，转身抱住了一个粗使丫鬟，摸了一把丫鬟的细腰，丫鬟慌喊“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秋燕”，推搡将小纸条塞进宋明玉的手里。花语盯着他们，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丫鬟确定她收好纸条，蓄力一把推开宋明玉，拿起扫把就扭身跑了。

　　宋明玉走了两步，在人少处扶墙弯腰欲吐，花语装着担心的样子大声问：“公子怎么了，您想吐吗？”原本想上前询问的人听见要吐的话纷纷嫌恶地走开。宋明玉暗赞一声“好花语”，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厨娘，白蒺藜。

　　宋明玉收了纸条，三步作两步，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花语瞧她的步法，心里暗暗吃惊：好厉害的功夫！她原本想跟上，忽然想起她如今只是个啥都不懂的小丫鬟，怕宋明玉看出不对劲，站在原地，佯装着急。

　　宋明玉绕来绕去，甩开了从一出玉堂春就跟着她的视线，她很清楚这些人是宋临江派人盯着的，如果自己出了闪失，爹娘首先向宋临江发难。

　　翻窗入屋，落地是一间柴房，柴房里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宋明玉吓了她一大跳，她慌忙以手遮面，连柴火洒在地上都顾不及捡，转身就要往外跑。宋明玉忙道：“站住，我不是坏人，我在找厨房，肚子饿了。”

　　女人停住，看了她一眼，疑惑：“女的？”她的声音很难听，嘶哑沉闷，没有外表辅助还以为是个男人说话。

　　宋明玉不住点头，学花语的天真可怜劲儿：“我是被拐来的，妈妈把我关在房里，不让我吃饭，我偷了客人的衣服逃出来的。你可以告诉我厨房在哪吗？”没想到女人压根不吃这一套，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柴房昏暗，女人以发披面，看不清面容。她抱柴时短了一大截的袖口露出满是丑陋疤痕的手。

　　烧伤。

　　女人很不对劲。宋明玉心里有了猜测，她试探道：“我是来京城投奔姨母的。妈妈说她在这里，你知道吗？她叫白蒺藜。”

　　女人的身形猛然颤了一下，不过很快，她说：“没听过。”

　　柴房太暗了，宋明玉只能看到女人捡柴火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