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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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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掌门坐在自家师弟床头,神情在幽幽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讳莫如深。
作为三大宗门之一的掌门,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清闲。但此刻心烦意乱,他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情,让自己冷静冷静。
烦恼的源头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心紧蹙。明明已经长成了大人,性子也不如幼时冲动,闹腾起来倒还是那样让人头疼。
小麻烦,谢重息在黑暗中无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眼。
谢重息这辈子最讨厌麻烦,但小麻烦解决了那么多大麻烦,他又哪来的理由讨厌他?道理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气闷。
他冷着脸,一针一针地绣着花,动作熟练而标准。
清魂养神的蕴璞仙烛在旁边随风摆动,吹动他的长髯,微光与阴影交织跳跃着,晃得让人心烦。
谢重息冷着脸,决定今晚破个戒,恢复道体风吹不动的本能。明天再继续感悟道法。
没等他实施这个想法,潮水般的黑暗就忽然充塞了室内。
蕴璞仙烛烧尽了。
小麻烦,真麻烦。谢重息放下绣花针,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支仙烛。
头还没抬起来,一声飘渺而清冷的“师兄”忽然在旁边响起。
曜华醒了。
“大师兄怎么在这?”小麻烦睁着眼,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谢重息淡定地点燃烛火,淡定地回答他的话:“怎么?不可以?”
曜华撑起身来,打量他半晌,用与他一样平淡的语气说道:“师兄在生什么气?”
“你猜?”谢重息在虚空小界中挑挑拣拣。
“师兄又在气我。”曜华肯定地说。
眼睛那么雪亮,也听得懂别人的语气,怎么当年就看不出那几个混账的狼子野心?谢重息心知自己脸色不好,语气也冲,曜华只要没瞎没聋就能看出自己是在对他生气。
“你还知道加个“又”字,曜华,你倒是有能耐了......”让那几个混账在你身上留下法阵,还瞒着师门上下。
谢重息说到一半,又记起自己这师弟忘了那几个混账,想找个借口换个话题,却发现对方让他生气的地方根本不用仔细去找,随便想想就是一件。
于是他自然地接着上一句说道:“......独自一人追上灵王,连佩剑都断了。”
“灵王狡诈,修的又是吞噬道法,若是任他逃脱,躲个几百年,到时候游清界上下又有谁能阻拦?”曜华声音徐缓地说着,靠在床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与灵王交手多次,他早已深恨步霄,若不斩他,几百年后,怕是我步霄基业难保。”曜华从不是冲动之人,奈何那时情况危急,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谢重息终于找到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动作仔细地为他温了盏药茶,然后递到手边。
他站起身来,心知曜华说的在理,自己确实怪不了他分毫。
“明真,是大师兄无用。”最终他这样说道。
怪曜华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这实在是不讲道理。与其说谢重息是在生他的气,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
曜华摇了摇头,苍白的脸浸没在微弱的烛光里,眼神亮得惊人。
“若是师兄无用,明真如今怎能醒来?云神医踪迹难寻,解灵王之毒的天材地宝举世罕见,若非师兄指挥上下,此刻明真也不能坐在这里同师兄说话。”
世人只认得盛名鼎鼎的仙尊曜华,唯有看他长大的谢重息等人才识得郦明真。
“油嘴滑舌。”谢重息冷淡地说,面上却染上了笑意。
曜华只觉得他实在不讲道理,好在他也不甚在意。左右无事,又实在清醒,曜华又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情。
“大师兄。”曜华唤了他一句。
“说。”谢重息又坐下来绣起了花。
“八师兄说我不记得的是什么?”
有个不懂就问的师弟真是麻烦,谢重息放下绣花针,眼神晦涩地端详着他的眉眼,然后默默地在心里给那几个混账盖上好色之徒的戳。
曜华等着他的回应,却见他低下头,往袖子里掏出一摞玉简来。
莹润水绿的玉简在床上滚动了一会,最后都贴在了曜华的身边。他拿起其中一支,以疑惑的眼神看向了谢重息。
意味不明的笑意被遮挡在长髯后边,谢重息站起身来,背身缓缓离去。
“等你看完了这些,大师兄再决定告不告诉你。”话音落,掌门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的门口,只留曜华与一堆玉简面面相觑。
“这样真的好吗?”林天纵飘忽的身影出现在掌门的背后。
谢重息批复着灵讯,慢悠悠地回她:“什么好不好的?”
“别扯别的了,”林天纵往掌门位子上一坐,拍了拍自家大师兄的肩膀,做贼似地说:“我都听你徒弟说了,那堆话本就是你吩咐他去买的。”
掌门站得笔直,批复灵讯的姿态也很认真,只是话语十分不着调:“让病人看点放松心情的东西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特地点名让人去买那几本东西干嘛?师弟忘了是好事,反正那几个混账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而且师弟身体好后就要飞升了,万一又想起那些糟心事怎么办?你就不能让他一直开心下去吗?”林天纵说到最后,忍不住抓着他的肩膀摇晃起来。
掌门在不断的摇晃中认真地批着灵讯,语气老神在在:“那得看命。”
夜晚的风很温柔,掌门的声音就沉在里面:“小麻烦脾气倔强,当然不肯失去任何记忆,哪怕那些东西再怎么不堪。”
林天纵停下了动作。
“但是做师兄师姐的哪里舍得,那些个混账东西害得他被人非议,又让他终日不得欢颜。”
“你这不是废话吗?”三师姐小声嘀咕,“依我看,师弟忘光了最好。”
掌门笑了笑,目光穿过窗外的黑暗,看向了神焰宫的所在。
“那是我们想,我们觉得而已。”
“哦,所以你说的看命,让师弟看那堆不入流的话本,让苍天决定他能不能记起什么啰。”林天纵从掌门的位子跳下,揪着发尾看向了他。
“虚伪。”三师姐作出评价。
“什么不入流的话本?那明明是以各域大修为原型,记录尊者秘事的警世之书。”掌门假惺惺地说道。
“文渊坊那群人倒是什么都敢记,你也是什么都敢胡说。”
儒修中有一脉以史入道,这一脉中又有几人剑走偏锋,组成了文渊坊,专门记录大能秘事。
普通的弟子只当那些话本胡说八道,然后看得津津有味。被泄露隐私的大能们却是暴跳如雷,奈何始终没能捉住文渊坊的尾巴。
这事本来隐秘又无聊,谁让那几个混账死不要脸,给文渊坊提供了大好谈资,连累师弟的名声也被带坏了许多。
为着这事,那日林天纵带着几位师弟打上门去,文渊坊那群胆小鬼早已逃之夭夭,只留几支玉简在原地。
师门几个兄弟姐妹难得一聚,回去后喝酒赏花,无聊之时将那几支玉简念了一遍,偏偏师尊的一位好友正巧路过,听到了自己的秘事。
寻常人听见自己的秘事被宣扬出来,多少怕人知道,于是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奈何那日的那位大能视声名如粪土,行事又一向光明磊落,生平无事不可对人言。他又修的是顶尖大道之一的因果,当即掐算因果,招徕被祸害的大能们共商此事。
大能们一狠心,此事当即大白于世人面前,文渊坊自此由明转暗。
听说那坊主恨极了师尊的那位好友,废了好大的功夫,盘算着要算出对方最大的秘密,也不知现在如何。
思及此处,林天纵抬头看向窗边的掌门,好奇地问他:“文渊坊虽然胆大,但又怕得罪大修们太过,刊印的话本中多有杜撰之处。可是现在师弟记忆残缺,万一真信了怎么办?”
她又嘀咕道:“反正我不信师弟不敌那几个混账,被他们囚禁起来的无稽之谈。”
虽说早已听多了流言蜚语,掌门还是忍不住沉默一瞬。
心情复杂的掌门还是认真地回了自家师妹的话:“曜华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修真修道,去伪存真,道心通明,他自然清楚什么事情是自己会做,什么事情是自己不会做的。”
话说到这儿,掌门又忍不住唏嘘,“曜华是何等天骄?纵观游清界上下几十万年,他也是最出挑的那几个之一。那几个毛头小子只有被他打得哭爹喊娘的份,当年毛狐狸那事刚出来,我跟在他身后......”
你又偷偷跟在师弟妹身后当爹?林天纵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师兄,然后催他:“大师兄你快点说。”
“......那小子被曜华打得只知道哭,哭得满脸是泪,跪在他身后求他留下。”背后说师弟的八卦实在不好,掌门默了默,决定到此为止。
“之后曜华就回宗闭了很久的关,出关后发生了几件小事,那狐狸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死了。”
“活该!忘恩负义的白眼狐狸敢学人家强取豪夺,还给小九整出那堆麻烦,闹得小九伤心,死了正好。”林天纵冷哼一声,一掌把掌门面前的桌子拍断。
木屑徐徐飘落,满地狼藉中,掌门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而与师兄师姐那边的热闹不同,此时的神焰宫内一片清寂。
床头烛火跃动,在洒落的柔光中,曜华拨开身前垂落的长发,拿起了第一份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