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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顽劣春情 ...

  •   影游城东郊,某条临近息宁寺的窄巷中,幽幽地亮起了两盏红灯笼。
      若有人顺着灯笼所指,便会碰见一座嵌在壁中的小庙。
      壁上画了大团大团的蜀葵,都是盛极而紫的阴郁颜色。供桌上仅一只旧功德箱,竟比背后的佛龛更高大。箱上绘着一只枯黑猴爪,旁有若隐若现的两个字。
      乐极……
      少年白术皈依这位猴仙人才短短几天,已能很麻利地侍奉了。先摆了香花供果,掸一掸佛龛顶上,再擦拭功德箱落灰,一刻也不停。只是在擦到乐极二字时,他猛地吞了口唾沫,心思飘飞出去。
      猴仙人说过,只要修够了功德,梦里那些快活事都能变成真的!
      他一出神,便听到砰地一声响,猴三郎的神像竟整个儿栽落下来。
      “三公子?哎呀,怎么摔成这样了?”
      神像本是只锦衣玉带的小猴子,神情里很有几分王孙公子的傲气,这会儿头顶玉冠摔裂不说,就连腔子里的草泥都摔出来了。
      白术慌忙去扶,神像却一龇牙,在他识海骂道:“蠢材,无火土!快补上窟窿。”
      那气急败坏的语调,很是耳熟。
      白术被唬住了,毫不多想,抓着无火土便往神像上填补。可没过多久,又是一声炸响,猴脑袋飞出去了半边儿。
      “这……”
      猴三郎道:“无事,斗法罢了。你麻利些,念我教你的诀,将符咒层层贴上去,若让我的法身碎了,我拿你来填!”
      它说罢,两眼一闭,白术不停地修补神像,急得汗出如浆,好在猴仙人大概是渐渐占了上风,再没闹出过响动来。不知过了多久,白术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耳边忽而有个声音道:“不错,你侍奉得很尽心。”
      “三公子!”
      白术一抬头,神像已变回了以往高深莫测的样子,功德箱高高挡住大半张脸,“乐极”二字却如天生能勾住人心一般,令他猛地吞了一口唾沫。
      猴三郎有些轻蔑地笑笑:“你还想试试乐极的滋味?”
      白术几乎扑到供奉箱上:“上次的梦才做了一半,我的筹码堆成山了,还来不及痛快一把,三公子,我实在舍不下!”
      “金银浊物,也唯有你当作乐极了,没出息的东西,”猴三郎挖苦道,不止想到了什么,语调中忽而透出阴冷的甜柔来,“乐极之时,有的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好东西,梦得越久,越能成真,看在你这几日殷勤伺候的份上——”
      白术仰着头,双目几乎鼓突出来,猴三郎却话锋一转:“我要的供奉呢?”
      “仙人在上,火绒本就是仙盟禁物,我那一缕也是侥幸得来的,这些日子我在城中掘地三尺,也不见半点儿踪影……”
      猴三郎道:“哦?你前几回求登乐极时,还掏得出火绒啊。”
      白术连连叫苦:“那是我向采珠人求来的,可他们从冰下采物,全看老天脸色,哪有个定数啊。三公子,我实在受不住了,一日不登乐极,我便浑身痒得难受,像是有爪子在腔子里挠——除了火绒,您有什么看得上的供奉,我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别无二话!”
      说话间,他已面露痛色,伸手朝脊背处用力抓挠起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皮肤大片绽脱,露出丛丛黑色毫毛来,他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地赌咒央求。
      猴三郎笑道:“我不管。”
      那猴爪中紧握着一把鲜红火绒,还嫌不足。
      白术道:“三公子既然不服食,要这许多火绒何用?”
      神像的唇角深深一弯,有些腼腆似的,却因獠牙外露之故,透出难言的妖邪气来。
      “我要为他……好好地织一身衣裳。”
      火绒为衣?
      白术呆了一呆。
      他这些日子到处搜集火绒,自然清楚它的用途。火绒最诱人的地方,莫过于服用后飘飘欲仙的滋味,让人疯癫而不知。
      相较而言,火绒衣就实在是鸡肋了,仅能令人遍体燥热,如坠火网。仙家的志趣,果真难以捉摸。
      猴三郎幽幽道:“今夜要是寻不到火绒,你就再也见不着这座庙了。”
      白术一骨碌儿爬起来,向庙外奔去:“我这就去找,采珠人……我去找采珠人!”
      等这好使唤的香客跑没了踪影,猴三郎的神像再度喀嚓作响,很快又裂纹丛生。
      金多宝对太初秘境的了解冠绝当世,虽被他困在秘境里,却拖不了多久。而他的陶偶分身则在这一战中毁了个精光,还得多网罗些信众,炮制新的陶土傀儡。
      看来这阵子只能以真身行动了。
      猴三郎眼珠转动,神像霎时间灵性尽失,面目上生出青苔,连着小庙也隐在墙隙中。
      神魂归位!
      黑暗的井底,堆满了破败的织机,废弃的布料。铜镜落了灰的倒影中,薛云睁开了双眼。
      他一只手抓着镜座,仿佛忍受着难言的痒意般,用力抓挠自己的脖颈,指甲刮出道道血痕。
      痒,太痒了,被迫习惯了畜生皮囊后,这袭人皮反倒像是血淋淋的累赘了,真想扯开来看看,底下是不是生了蛆。
      他伏低脊背,铜镜只映出两只眼睛,满捧冰下毒火,在眼眶深处幽幽燃烧。
      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卑鄙下贱,谢泓衣说他沐猴而冠,看见的想必就是这一幅影子。
      “恶心……想吐么?”一想到谢泓衣神情中冰冷的厌恶,他便笑倒在桌上,借着桌角去磨蹭肩胛骨,“被一只毛畜生骑,连挣开的力气也没有……长留的太子啊,你也有今日……不,是昨日,可惜,可惜!我做不回人了,你也休想回到当年!”
      他一颗心砰砰地急跳起来。
      为了混进影游城,他故意让单烽封了真火,脆弱的血肉之躯,时刻暴露在危险中,却让他感到久违的刺激感。仿佛皮肤被活活剥去,鲜红血肉尽数暴露在外,一切的感知皆如此敏锐,连着七情六欲都炽盛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他忽地喝问道,取出一只漆黑酒壶摆在镜台前,壶中一片寂静,薛云双手捧住了,趴在它跟前,脸上泛起一道梨涡隐隐的甜笑来。
      “送你的那一缕火绒,缝在亵衣里,舒服么?”薛云道,“我知道你喜欢,毕竟做了那么久火灵根的炉鼎,骨头都化了吧?可——你竟敢让他碰你,说话!”
      猢狲脸说翻就翻,他脸色一阴,双手用力,酒壶中那道昏睡的残影顿时被催动,它尚未受过炼影术淬炼,稚嫩如幼儿一般,顿时受壶壁所布的法阵所伤,铛的一声响!
      薛云将酒壶贴在脸颊上,还想听它嘤嘤的哭泣,可里头的影子又不做声了。
      隔得太远,这么点残影远不足以影响谢泓衣,但他既已混进了天衣坊,多的是动手的时机,偏偏单烽又杀回来了。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
      是他低估了单烽,他的谶阵尚未修成,铁云车上来自顶级体修的可怖压迫感,让他当场抛了硬碰硬的念头。
      他向来脑子颇灵,引单烽入太初秘境未遂,机会却转瞬即逝,倒是白塔湖那桩血案,让他有了错觉,谢泓衣一旦遇到单烽,必会痛下杀手,恶斗之中,他便能如愿隐在黑暗中——千算万算,他却万万不曾料到,谢泓衣竟然对单烽留有旧情!
      计划推进得再顺遂,也比不过这一点令他五内俱焚。
      泓衣太子一颗明镜也似琉璃心,为什么只照他畜生模样,却对单烽转侧清光?
      早知如此,他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单烽截杀在大风雪之中。
      更何况……单烽竟敢伙同那药修给他喂下赊春。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身不由己。
      薛云喉管泛起一阵疯狂的剧痛来,那里还横亘着一道刀伤。
      当日被迫吞服赊春后,他将药丸死锁在喉间,扮出手舞足蹈的癫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横竖没人见过赊春真正发作的样子。等单烽一转身,药已坠入喉底,他便一刀划破喉管,从中生生抠出一颗混合着血沫的丹丸来。
      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觉药性的影响,对谢泓衣空前的渴望,让他的神智如同焚烧一般,甚至提前将一缕火绒织入衣中。
      这东西只受火灵根修者的引发,放在影游城中再稳妥不过,能将衣裳的主人慢慢煨得熟透,昏昏沉沉而不知根源,偏偏就在他即将宰了金多宝的当口,受到了单烽的触发。
      没有人能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情,就是将单烽凌迟千万遍,也不足以消弭心中之恨!
      “体修又如何?等我在金多宝身上试上百十次的阵,再让你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
      与此同时,枯井外忽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势大力沉,有如雷霆一般。
      “单巡卫长,你还要看什么地方?”有仙子的声音道,“快到正午了,姐妹们还要赶制灯影法会上的衣裳呢。”
      单烽?
      他怎么又来了?
      薛云脸色一变,屏住呼吸,齿关发痒,毫毛都快从皮囊底下钻出来了。单烽道:“把簪花人的住处写给我。这小子不对劲。”
      薛云心中暗笑他蠢。
      井外的单烽却跟听不懂逐客令似的,又跟织女们交谈了一阵,问的都是坊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那个叫做棉絮的小织女。
      “我叫楚药师给她看看。”单烽道。
      薛云心中突地一跳,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冷笑。
      棉絮后脑的猴毛还没取出——这小织女毫无防备,正是好用的傀儡,他操纵得顺手极了,怎么又被姓单的盯上了?
      单烽的脚步很快就远去了。
      薛云等了一会儿,心中的恶气再次翻涌。
      一想到昨天夜里,谢泓衣是如何在这人怀里辗转,流露出那种让人心头胀热的神态,他就恨,恨不得撕了单烽的皮!
      “为什么是他?蒙在鼓里的蠢材,只会逞凶斗狠罢了,他知道什么?是因为他没沾过你么?可你连我都受不住,他又能是什么好畜生。”
      薛云死死攥着酒壶,脸孔肌肉狰狞地起伏,一肘将镜台撞落在地。
      哐当!
      铜镜被生生摔碎在地,他身形亦在其中四分五裂,如此可怖。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匹缎子飞入井底,如强有力的活索套一般,绕了几圈,绞住了他的脖子!
      “果然在这里。”
      单烽道,身影在井边浮现,面上笼罩着一层雷云般的恐怖杀气,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一手用力,就要把他从井底活活拽出来。
      这井极深,薛云脖子上的伤势未愈,喉骨一阵爆响,差点没被活活勒死,脸上涨得青黑。
      只是撕拉一声响,井里堆满了杂物,竟把缎子挂破了,薛云整个人都在井壁上弹了一下,重重砸回了井底,激起一大蓬灰尘。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单烽望了一眼缠在手臂上的断布,眯了一下眼睛。
      倒是井边的小织女被吓了一跳,惊叫道:“怎么有人?这么深的井,他没摔死么?”
      单烽道:“落井的王八,翻不了身了。问你呢,怎么掉进去的?”
      薛云还是没说话,井底灰尘一阵阵扑腾起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
      单烽道:“几天不见,被骟干净了?”
      薛云抚摸着酒壶,本已备好了逃亡时失足跌落的鬼话,可喉咙里灌满了血腥气,致命的刺激感,让他脑髓都在发抖,涌出一个更疯狂的念头。
      单烽一脚踏在井边,刚扯了一条粗井绳来,便听见他很羞涩的声音:“小师叔,你道侣的衣裳,好香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顽劣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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