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情芍药含春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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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走了？那就关上门，别再让人进来。”
晚郎低声应是，眼底划过一道暗芒，依言合上门扉——
“且慢！”
霎那间，一只手打斜刺里突兀伸出，砰地拍在门板上。先前同他相谈甚欢的女郎把脑袋从门缝中塞进来，笑容满面道：“小郎君，我师妹对你有点意思，喊我来给你俩牵个线。你别看她刚才闷得跟个葫芦似的，那是看到你，害羞得嘞！”
说着让出半边身子，露出立于身后的白袍女子。
女子听见师姐唤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含情脉脉地望过来，唇角噙笑，柔声道：“今日一见公子，方知何谓‘有情芍药含春泪’。在下身家清白，房内尚无夫侍，自认也堪为良配。”
面对这青女素娥般的女郎求爱，旁的男子少不得要羞羞答答矫揉造作一番。然而晚郎却目露惊惶，双手急急去扳动门板，欲将她二人挤出去。怎料许尽欢的手劲大得惊人，他推拒不成，反倒险些被掀翻出去。
不过一介弱质男流，又如何扳得过以体剑双修著称的万剑宗潜月剑尊座下弟子？
“哎，小公子莫慌着拒绝噻。你家大人嘞？我师妹这么好的女娃子，看看，这浑身的范儿！你娘要是看到了，肯定喜欢得不得了！”许尽欢不遗余力地荐言道。
“我母亲……”
晚郎面如白纸，拼命向二人使眼色，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们别来捣乱，赶紧走！”
正争执间，平地忽炸起一声雷。
三人循声望去，一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女子自石青帘幕后走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身形魁梧，步履稳健，臂膀壮硕，好似夜叉再世，叫人胆寒心惊。
她一手叉腰，一手扬了扬，目露凶光，不由分说便要驱赶来人，“俺家孩儿的婚事，俺自有打算，轮得到你们操心吗！”
微生仪与许尽欢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许尽欢接着涎皮赖脸道：“哎哟喂，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嘛！我师妹那可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地上找都找不到的奇女子，就算是神仙转世，也未必有她这般好！这世间的男儿，哪个能配得上她哦？结果偏偏就看上了你家小子！你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把我们两个大活人往外撵，啷个回事儿嘛？”
她本来嗓门就大，又刻意掺杂进些许内力，这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吵得在场几人都头昏脑胀，颅内嗡嗡作响。
女子不堪其扰，心浮气躁，顿时凶相毕露，正欲动手，忽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乌泱泱一群人，各个穿金带银、衮衣绣裳，说说笑笑涌进店内挑选器物，一时华光满堂，烨烨生辉。
衣袂纷飞间，芬芳袭人，一波接一波滚过，熏得这小小一方玉坊春色满园，异香扑鼻，沁人心脾。
微生仪不动声色地扫了那女子一眼——
只见她遽然变色，大张着嘴，垂涎欲滴，望着这些贵人的眼睛直冒绿光，简直像饿了多时的狼在打量一头头待宰的肥羊。
晚郎也望着满堂的主顾，焦急不安地转向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的微生仪，道：“贵客……”
“稍安勿躁。”
人潮涌动，女子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喝止众人，却早已陷入人群中心，被挤得满头是汗，步履维艰。
“上！”
众楚群咻中，忽闻角落一声暴喝，众人得令，一拥而上。女子反应迅速，大喝一声，气沉丹田，抬臂格挡，掀飞两人。
众人见状，齐齐抽刀砍去。女子马步一扎，怒目圆睁，一脚踹开身侧之人夺来佩刀，举刀迎战。她左右开弓，快而利落，寒芒一闪，眨眼间已将迫近前来的几人放倒。
刀光剑影并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眩目震耳。未曾想这亡命之徒武艺如此高超，众士卒一时竟奈何她不得，畏惧不前。
反观这女子，披头散发，身上多处挂彩仍咬牙坚持，不愿束手就擒，虽未讨得好，可也未落于下风。
微生仪及许尽欢二人并肩看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瓜子来嗑。许尽欢呸一声吐掉瓜子壳，拿肩膀撞了撞微生仪，“这个女的好凶悍哦！她们看起来打不赢哦，我们不去搭把手嗦？”
微生仪捻了一粒瓜子，老神在在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是人界，我们怎好插手——”
话音未落，她瞳孔一缩，面色大变，一挥袖，袖中暗器激射而出，破空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尽欢一转头，只见钢刀脱手，当啷落地，那女子已蜷伏于地，捂着手腕，痛呼不止。
距她不过三步远的地方，晚郎小脸惨白，骨颤肉惊，整个人汗涔涔的，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落汤鸡。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许尽欢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眼前一切竟已急转直下。
待众人救出被藏于后堂的店主妻夫二人，又三下五除二捆走了这歹人后，许尽欢急上前道：“你、你原先不是讲这是人间嘞事情嘛，我们这些做神仙的不好得插手噻？”
微生仪刚辞别前来道谢的侍卫统领，脸上笑意还未褪去，环视四周，道：“方才那歹人意欲挟持晚郎时，我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道极细微的灵力波动。”
“可是这恶人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修行的人，顶多就是武艺了得点儿——晚郎！”
微生仪点点头，“对，而且适才我特意问过带队之人，得知店主妻夫两人成婚多年都没有子嗣，为此还常去城郊的观音庙供奉，这是街坊四邻都知情的。”
“那还在等啥子嘞，追噻！”
二人遂兵分两路。
许尽欢夺门而出，微生仪却侧耳细听，眉尖一蹙，飞身跃上屋顶，果见一道熟悉的靓蓝身影落荒而逃。
城中不好御剑，恐引发骚乱。微生仪仍使轻功，纵身追去。晚郎见她急起直追，脚下生风，逃得更快。
一人追，一人逃，终是那男子体力不支，相去不过一箭之遥。微生仪瞅准时机，趁其再度耸身起落、跕于屋瓦边际之时，手中飞蝗石迸射而出，啪啪几声，精准命中他足踵、膝弯数处。
男子脚下一崴，身形一顿，断线风筝似的自屋顶坠落，重重摔了个大马趴。
“啧。”微生仪皱眉缩脖，看着都疼。
她一跃而下，毫不怜香惜玉地踢踢他，“还能起来吗？”
“哈——哈哈哈哈哈……”
趴在地上的这人陡然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他颇为自觉翻了个面，摊开手，好整以暇地恭候她下一步的动作。
微生仪这才看清他这张脸——浓墨眉，伏犀目，峭直鼻，花瓣唇。若非眼下形容狼狈，与簪缨世族教养出的小公子也一般无二。
晚郎适应良好地四仰八叉，看着微生仪先并指成刀封了他周身大穴，又掏出一张定身符给他贴上，这才开始搜身。
“女未娶男未嫁的……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微生仪没理会，坐怀不乱地忽略了掌下那把不盈一握的细腰，陆陆续续翻出几只瓷瓶兼一套银针，一一检查过，并无任何可供推断身份的特殊标记，不由沉眉思忖。
晚郎见状，忽而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他这副处之怡然的神态，比之方才受惊兔子那样儿，简直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我并未怀疑过你。一开始，我只是听出了你所谓的求救之意。”
“哦？说来听听。”
“除去稚童，不是舞郎之流，谁会在佩饰上挂响铃？好不正经。”微生仪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答案出人意料，晚郎一时语塞。
“再者，卖玉的没必要特意强调香囊的形状，除非意在言外。”
微生仪站起身，居高临下，“所以我买完剞劂后作势要瞧你那子虚乌有的玉佩和香囊，为的就是实核你的确有意为之。”
响马，即强盗，因其马身系铃或动手前先放响箭，故称。
“呵……仅凭这一点就认为我被挟持了吗？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
他出言嘲讽，微生仪却并未反唇相讥，继续道：“其二，是城东的水杨绣庄——城东多是食肆，何时来了个绣庄？而且还起‘水杨’这样的怪名字……”
水杨有一别名，唤作“萑苻”，萑苻亦指盗贼草寇之流。因丛生芦苇之水泽中时有劫人之事发生，故借以称盗贼出没之处。
“这么一来，我倒是更想听听，自己究竟是何处露了马脚。”晚郎真情实意道。
“那歹人被围攻时，意欲挟持你为质，你下意识便运转灵力去抵抗，虽然不过瞬息便收敛，却仍被我察觉。这是最直接的一点。”
“那不直接的呢？”
“我见你作未婚男儿打扮，又见玉竹园中摆着一尊送子观音，便知你与店主人若是血脉至亲，只会是这玉坊的少东家。可这么一来，新的矛盾便又产生了：你若未婚，为何需要送子观音？那只能是店主人请的了。可若店主人需要送子观音，那么——”
微生仪直勾勾盯着他半束的墨发，声线寒凉，“你又是谁呢？”
“哈哈哈哈……”
晚郎静静听罢，仰天长笑，“好聪慧的女郎！在下不过一介散修，偶然路过那玉竹园，发觉坊主妻夫遭了劫掠，于心不忍，便出手相助……”
“然后把自己赔进去了？”微生仪忍俊不禁道。
晚郎一时语塞，大抵也知道被个凡人劫胁十分丢脸，半晌才道：“没办法嘛，谁知道那歹人身手如此不凡，在下不过略懂些花拳绣腿，还未及捏诀就被放倒了，哪里是她的对手？再者说了，那对妻夫还在她手中，我若不乖乖听话，万一那亡命之徒撕票怎么办？”
他这些话倒不像作假，且也没理由诓她，微生仪已信了个七八成。
反正他内力已被自己暂时封住，倒不怕他出手。她心念一转，摘掉定身符，笑容可掬地搀扶他起身，道：“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行解开……你的易容术倒精湛，可以教我么？”
她所指其实并非易容，而是他用来掩饰自己真容的术法。方才在玉竹园内，她怎么也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如今云消雾散，见着了庐山真面目，始知倘若适才是真心求娶倒也不亏。
只是若要论及真绝色……
微生仪忆起一树繁花下那位云中妖、画中仙似的小公子，微微失神，顿觉面前的琢玉郎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有情芍药含春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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