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宗门》暕暕

2、第 2 章

　　眯眼，稳准狠地绊倒一个对手，再揽过另一个凿腹一击，林慕南看着先前被绊倒那个爬起来，拔腿就跑，心头微动——着意给新揽来的对手一个脱身空挡，任其追着逃跑那同伙的脚后跟，踉跄着也逃窜了。
　　转而，林慕南投给张明昆一个颇有内容的眼神。
　　张明昆实时关注着这边，瞧见林慕南投递来的眼神，意会其心术，配合地击而不截，为余下几个校霸分子的撤离打开了通道。
　　那几人败溃之势下，逮着可钻的空子，个个窜得像鬼影飞快。
　　张明昆目色沉暝观六人逃离，然后走近林慕南，问：“南南，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那个学弟明显是受伤了，带着纸巾吗？”
　　“身上没有，书包里有。”
　　“行。那个，学弟，”林慕南抬手招呼被打那少年，“你跟我来擦把脸，一会儿去验伤。”
　　林慕南说着，走回来时路上，弯腰捡起张明昆撇（piē）下的书包，掏出一包湿纸巾，又把书包交到张明昆手里。
　　被打那少年拿着林慕南给的湿纸巾抠抠叽叽半天，林慕南便退到广播站前的月台下，经意地不直视着被打那少年的狼狈，也没发现他低下头的一缕阴嫠（lí）。
　　反击校园暴力的度，林慕南看来，应该是在制止侵害这个点上，这种判断来自家学渊源带给他的理性精神和规则意识，他这时候尚料想不到，对于被打那少年来说，给施暴人的达不到他心理预期的惩罚，同样会被牵连成恨，会在未来深远地起着作用。
　　张明昆同样没对着被打那少年瞧，撒开手任书包自由落体，自己就地坐在了橡胶跑道上，与林慕南相向。
　　沉默稍许，张明昆忽然说：“人和人之间真的有无缘无故的加害。就是有人天生恶毒，给别人制造痛苦的过程，会让他获得快乐。”
　　“怎么说？”林慕南斜倚月台，心头惊动。
　　“摆事实、讲道理我也不擅长，个人看法。”张明昆淡淡地，所言含混浮表，如孤鸿掠影。
　　林慕南却知道，张明昆所感喟、所发潜的，都是探秘他灵域深处难得的线索。
　　张明昆从不妄言，也不会小题大做，他的灵域里若没有万顷水泊，那么灵域外，就决不会溅出一片水花。
　　可惜暴力现场终非适宜聊天的地方，尤其不适合穷究有关人性的近乎哲学的论题。
　　林慕南后倚月台，肘弯撑拄台面，想起刚才那霸首逼问被打那少年是怎么抄成年级第一的，便问张明昆：“九年级第一名是谁啊？”
　　张明昆想了想：“叫……叫徐禹航的一个男同学。”
　　被打那少年明显一僵。
　　“徐禹航，”林慕南转头对被打那少年道，“我先跟你道个歉，轻易放跑那帮祸害，其实不合我本心。但就现在说来，能让他们主动地、狼狈地跑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被打那少年气场似从萧条转向低落，嗫嚅说：“我知道，谢谢你、你们。”
　　张明昆建议说：“你可以申请警方保护，或者干脆转学。”
　　徐禹航没说话，只蹲着，拿湿纸巾在脸上腻乎，纸巾用脏了就塞进霸首用来砸他的矿泉水瓶里，良久才把面容打理妥当。然后他脱下校服外套，把滴了鼻血的那面折在里头，抱着衣服，提着矿泉水瓶站起了身。
　　林慕南随之起身，盱（xū）目眒览指端社交板上和左菁华互相开放的位置信息：“走了，昆子。菁华、晴蓝他们在校门口等挺久了。”
　　先前在教室里，放学铃响前，林慕南预先知会后座的左菁华：“放了学，我先找昆子单独说句话。”
　　左菁华回林慕南说：“行，你俩密谋完来大门口聚齐，我招呼上晴蓝，等你们。”
　　等到林慕南和张明昆及徐禹航三个人一道，慢悠悠现身于沥央市第五基础教育学校大门口时，左菁华已经伙同张晴蓝等在那里有些功夫了。
　　一见林慕南三人身影，左菁华和张晴蓝自然地就往前几步去迎。
　　左菁华说：“你们在操场待得可够久。”
　　“嗯。动手打击了一下学弟中的黑恶势力。”
　　张晴蓝一惊：“啊？”她抬眼看见难掩狼狈的徐禹航，指着他咽了口口水，“林哥，你和我哥合伙把他给揍、揍了？”
　　张明昆冷冷瞥去一眼：“把手放下！”
　　张晴蓝倏地落下了指着徐禹航的手。
　　“徐学弟你别介意。”林慕南以拳背抵了下唇角，克制着不被张晴蓝的憨态逗笑，一名女同学从他身边途经，莫名站定瞧他，林慕南也没多留意，目光从旁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回到徐禹航脸上，正色说，“前边上车，咱们去医院验伤。”
　　“我不用的……”
　　左菁华给林慕南帮腔：“是该检查一下。我们本来也要去医院，例行体检。”
　　林慕南又补充说：“一道走，也防着他们再找你麻烦。”
　　徐禹航迟疑时许，默认下来。
　　“你……”从旁瞧着的女同学突然跟林慕南搭话，语带几分试探，“你好……”
　　林慕南闻声投去目光，这才看清了女同学具体容貌，回答说：“你好。有事吗？”
　　女同学噎了一下，欲言又止。
　　“林哥，曹暄妍同学在我们校艺队被公认是色艺双绝。”张晴蓝挨临着林慕南，开口解去了曹暄妍的尴尬，“曹学姐，你今天跳舞特别好看。”
　　“那你多向曹同学学习。”林慕南随口接过张晴蓝的话茬，转而朝曹暄妍点了点头，“幸会。再见。”
　　曹暄妍还欲多言，对方已然转身，招呼着同伴们去前头上车。
　　林慕南一行五人朝前走着，目标是一辆镀着“红色精灵”这个不知名车标的黑色轿车。
　　张晴蓝跟上林慕南步速，颇感奇怪地问：“林哥，你不认识曹暄妍吗？她可是校花呀，你们教室还在同一楼层。”
　　林慕南侧过头来看张晴蓝，看得很仔细。
　　“怎，怎么了？”
　　“和曹同学比较，我觉得你更好看。”
　　张晴蓝脸颊腾地热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步速，抢走到前面，良久没再回头。
　　左菁华本就挨近着林慕南，在张晴蓝抢步走开后，两人便一同落后了几步。
　　“南南，你没受伤吧？”不失时机地，左菁华压低声音，愀（qiǎo）然询问。
　　“没啊。”
　　“等下给我看涂层监诊器。”
　　林慕南失笑，阑兴而无从抗拒。
　　这个世界上，若说宗门世家最多的国家，卞国必然名列前茅。
　　林慕南父系林门、母系顾门，左菁华父系左门，皆承百代之兴，堪称卞国宗门之翘楚。
　　有一个隐秘的组织，世所不知，它囊合了卞国自门派大繁荣时期延循两千年的顶级宗门——林左纪白、钟乐徐行、康庄路平易、尤顾归程——圈内知情人士秘称之为“卞族十七宗门”。
　　十七宗门各有专攻，比如林门的机械，左门的医玄，白门的渔牧，乐门的侠术，行门的传媒，康门的建筑，庄门的金融，路门的餐旅，易门的织造，归门的农稷（jì），程门的□□……平门和顾门与众不同，平门涉足法政，顾门则专注于探索人的意识幽域，又入世从事人文教化工作。
　　林慕南和左菁华生长在这般世家渊源之下，年龄相仿，两位母亲顾晓闻、刘芳馥亦曾同窗，于是初微相俦，最相友善。
　　林慕南凝血延迟，忌讳外伤，左菁华是极少数知情人中的一个，对相关风险惯于保持警觉。
　　而那些衍生自关切的战战兢兢，林慕南每每领受，一则无奈，一则亦时感温暖。
　　五人步履所向的“红色精灵”系黑色轿车，在一行人跟前“滴嘀”两响，感应到数字钥匙内定的指令，自动开门探出了座椅。
　　左门的青年司机白日晞正装肃立车旁，向一行五人点头致意，引导他们上车，举止见透着十分的职业化。
　　泊车处隔街有个烤香肠摊铺，人群扰攘，林慕南所在班级的班长谢呈祥挤在其中，大量地买烤香肠给自己的拥趸们，不经意望见这边排面，下意识咬合了后槽牙。
　　蓝天之下总有阴暗角落，人心之境又哪会全是光明。
　　左菁华预先跟林慕南打好招呼要看涂层监诊器，入座后，悄然将一根电极探入林慕南左腕表盘下方，化学溶液预绘的涂层暗地里由隐而显，验伤报告无线传送到左菁华的指端，提示没有外伤。
　　林慕南不露痕迹地收回手，唤醒车厢内壁一块显示屏，操控装备上诸座椅附属的茶几或折展式桌板，上了茶，对徐禹航说：“徐学弟，家里预配的花式蜜茶，你尝尝。”
　　“谢谢……”徐禹航开口发现叫不出对方姓名，只得笼统道，“谢谢学长。”
　　“林慕南。”林慕南自我介绍，进而边打手势示意边又介绍了其他人，“左菁华，张明昆，我们三个同届，十二级。张晴蓝，小你一届，是你张师兄的妹妹。司机先生是你左师兄的帮导。”
　　徐禹航原本就有几分木讷，加上紧张，只顾点头，仓惶在心里酝酿着适当的套辞。
　　张晴蓝已经操动座椅挨到林慕南跟前，歪着脑袋活跃地拉起了闲话：“林哥，你很懂音律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今天我们校艺队的老师说的。”
　　“校艺队的老师？”确实曾经接触过一位，林慕南想了想，不十分确定对方的名字，“王念初吗？”
　　“王老师真的是在说你呀！我都不知道。”
　　“之前等你的时候碰上的，我帮她的钢琴调过音准。”
　　“王老师还说我想要精进，不如求你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抽空我可以帮你听听。”
　　“好啊。”张晴蓝答应着，有些兴奋，细想一想，又有些难为情。
　　徐禹航紧紧抿唇。他的说辞才酝酿妥，而错过了时限，再返回头打招呼已然不合时宜。
　　“林哥，”张晴蓝的话题像是总也说不完，“我们校艺队受邀国学唱歌邀请赛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到时候去看你比赛。”
　　“真的吗？”张晴蓝难掩兴奋的声音在耳边浮响。
　　徐禹航偷看张晴蓝，她黑眼珠里小火苗蹭蹭往上冒，还压抑着，审慎地跟林慕南确认：“林哥，你说陪我去比赛？”
　　林慕南不答先问：“国学唱歌邀请赛在君安市体育馆吧，赛期是4月30日到5月6日？”
　　张晴蓝忙不迭点头。
　　“这届基础教育全科竞赛也在君安市。”林慕南拉开罐饮拉环，浅酌一口，靠回椅背，一派闲淡，“全科竞赛延用体育馆场地，5月11日开赛，沥央五校的全科竞赛队已经收到正式文书了。到时候早去几天，正好陪你比赛。”
　　林慕南话音刚落，张晴蓝兴奋得仰靠椅背，“哇嗷”一声欢叫，狂舞双臂，笑容仰漾开来，好比野火侵原。
　　张明昆朝张晴蓝肩胛拍了一下：“乐癫痫了？差不多得了。”
　　张晴蓝笑容却一点没收敛，倒总归不扑腾了，脑袋枕着椅背骨碌地转向张明昆这侧：“哥，这么大福利，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又不是专程为你去。”张明昆不咸不淡道，“看你这点出息，至于兴奋成这样吗？”
　　“怎么不至于！专程为我去根本没有碰到一起幸运！”张晴蓝简直美出鼻涕泡，目光仰朝车顶板，乐滋滋地说，“我一整周都想着央你们去现场呢，怕你们不应，又怕你们应了，让你们为我劳顿，又内疚。同路多好！”
　　林慕南偏头看着张晴蓝喜滋滋模样。小姑娘言语微处依稀可辨的、家庭同源的教养，林慕南听着，几分温柔不觉地染上眼底。
　　张晴蓝比张明昆小四岁，年芳十三，正值豆蔻年华，读八年级，约摸一百六十公分身高，小圆脸，有点婴儿肥，和张明昆一样的光明属性，而比张明昆更生动、更灿烂，像朵太阳花。
　　一路上，小姑娘兴奋地说着她所在校艺队的队中趣事，憧憬着即将参加的国学唱歌邀请赛。
　　张晴蓝天生爱在众人面前表演，这点和张明昆迥然不同。
　　“晴蓝……”林慕南放下罐茶，等张晴蓝雀跃了半晌，又出声道。
　　“在，”张晴蓝瞬间收敛放浪形状，正襟危坐，“林哥，你说。”
　　“我们商量着，晚上去时光邸自习广场备赛，到时候开间唱柜，你唱歌给我听听，可以吗？”
　　“真的？”
　　林慕南点头。
　　张晴蓝吸了吸鼻子：“好想哭哦！林哥，你真好！这是我全年遇见最好的事！”
　　林慕南错眼看张明昆，后者目光如晦，像说：什么时候商量好去自习广场了？
　　“菁华，昆子，咱们抽时间进行几轮模拟练习吧。”林慕南建议，目光在两个伙伴身上轮转，“就请李澄叙老师主持模拟赛事，怎么样？”
　　左菁华说：“李澄叙老师有参与策划赛事的经验，如果能请来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
　　张明昆缄默着算做同意。
　　张晴蓝则朝着林慕南眨眼睛，扑泠扑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