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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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春节过完不久，江城又下了场稀疏的雪。
天色是蟹壳青的时候，雪停了。
容椿在馆子门口要了碗馄饨。
逼仄的小馆子里都是人，挤得跟汤圆似的。白腾腾的热气从人口中呼出来、碗里冒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唯一空着的地方
——或许不是因为那处空着，而是因为对面的人。
少年穿着黑色的薄款羽绒服，微微敞开，露出和她一样款式的蓝白校服，坐得很板正，气质出挑沉静，半边眉眼轮廓分明。
容椿第一眼瞥见他的时候，心就提了一下。
她没犹豫，很快坐下来。担心老板娘不记得她人，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姐姐，馄饨送到八号桌！”
“好嘞！”
她没有手机，十三中也不让带，等馄饨的时候视线不住转悠，不敢抬头看，只落在一双冷白修长的手上。
那双手一手捧着碗，一手捏勺子，手指骨节格外分明，屈动之时，似白鹤翕动翅膀轻点水面，指甲剪得干净整齐，透明的粉。
容椿忍不住匆匆抬头扫了眼。
只能留意到他翘长的睫毛。
像两弯清冷的月牙。
木桌面上有亮亮的油污，模糊地反射出他的影子。
对面那人吃东西应该很斯文。
容椿没去看，潜意识这么觉得。
“馄饨来啦！”
“谢谢。”
容椿吃起来。
皮薄馅多，肉嫩汤鲜，有点烫嘴。
她意外觉得这条巷子虽然环境乱，地方小，但小馆子还挺不错嘛！
“……你再跑，老子打死你个狗日的！”
“来啊，打！看哪个打死哪个！”
容椿身后传来粗鲁响亮的叫骂声，她一颗心忽然被抓起来似的，回头看去，隔着玻璃窗，外面有两个黄毛年轻混混打架。
路人几乎都退避三舍，绕着道走。
容椿迅速转回头。
这种场面她一见就心惊胆战，哪怕隔得远！
没一会儿，她又默默回头。
“你莫跑！”
叫骂声远去了，两个混混不知去了哪里。
雪地里坐着一个老人，神情痛苦，大概是摔倒了，却没有人来扶。
容椿刚才就看见一个老人从那俩混混旁边经过，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老人来不及躲太快的。
她坐不住了。
家里人总教育她说不要多管闲事，过多的善心没有必要。她每次路过天桥底下的乞丐时，都头皮紧绷、脖子僵硬，企图让自己没有施舍善意的冷漠行为，看起来同绝大多数路人一样自然。
但现在，她依旧会为袖手旁观而感到不安。
容椿吞下那口馄饨，打算站起身，对面的少年却先她一步，起身往外走。
干脆利落，像一阵风穿堂而过。
冷浅的皂角香味如阵雨落下来。
容椿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视线不自觉跟着他挺拔的背影，一直到他将老人扶了起来。
老人十分感激，挪了两步，发现伤得不重，只是刚刚站不起来，就慢吞吞地走了。
那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似乎对老人轻轻笑了一下。
而后侧过脸，乌黑的眼眸恰巧对上她的视线。
冷静的，淡漠的，仿佛能倒映出天地一片白。
容椿心尖一颤。
在心里道了好几声“对不起”，迅速心虚地转回去，大口吃馄饨，直到见了底，她也有点撑，磨蹭着擦嘴，像干坏事的小孩似的回头。
早就没了他的影子。
她松了口气。
十三中校园大，容椿是第一次来，绕了好久才找到高一（九）班的教室。到的时候班里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早自习了，交作业的交作业，早读的早读，有种整齐的喧哗。
容椿不太自在，先在外面观察了一下后排的桌椅，发现角落有一张没有书和桌布的桌子，旁边几把摆放凌乱的椅子。
才走进去拉了椅子坐下来。
进去的时候，她瞥见教室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背影。
难道是他？这么巧！
但她不敢多看。
许多异样的眼光投在她身上。
容椿报以浅浅的礼貌微笑。
她像一只掉入了沸水的青蛙，对着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陌生的环境，感到倍受煎熬。
有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热情来打招呼，“嘿！你就是那个新同学吧？我们都知道这学期有新同学啦！我叫赵雨萱，雨水的雨，有草字头的萱！”
容椿稍微缓和了些，“你好，我是容椿。”
赵雨萱：“你带书了吧？今天早上是语文早读，明天是英语，两门课轮着来。”
“好，谢谢你。”
拿出来书，她总算有个东西可以转移心神，只不过她依旧能感受到灼人的目光。
书上的字在她眼前乱成一团麻，看不进去。
倏忽间，喧哗的声音瞬间小了一下，变得更加整齐，几乎全都开始读课文。
“……同学们，打断一下。”
空气安静。
容椿抬起头，见一个头顶锃亮、身材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站在讲台上，她前几天才见过，是班主任陈伟鸿。
陈伟鸿：“这学期我们有一个新同学。”他的神情很慈祥，目光落在容椿身上，旋即很多脑袋也转过来，“这位同学叫容椿，以后就是我们九班的一份子了，大家多多关照啊，要团结奋斗！”
“……哗哗哗。”一阵掌声响起来。
有人笑了，气氛不像之前那么尴尬。容椿也对他们的掌声报以笑容。
“来，容椿，你这个座位太靠后了。刚好班上45个人，有个同学凑不成同桌，你坐到这里来。”
九班有23个男生，22个女生，男女生不做同桌，所有有个男生会落单，容椿来了之后，就必须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主一起坐。
容椿几乎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坐到了第四排空着的座位上。
她心乱如麻，越是靠近，便看得越仔细。
那熟悉的黑色羽绒服，和熟悉的背影，能让她确定这就是刚刚匆匆一见的少年。
坐下来的瞬间，和他骤然拉近——轮廓优越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
他有凛冬松柏的孤冷感。
“好了，同学们继续早读吧。”
少年眉梢忽而一动，将手边练习册随手递过去几分，封面上用端正清秀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
“周越冬。”
沉冷的嗓音像珠玉滚入容椿的耳朵。
又将练习册收回来。
原来是因为她看他看得有点久，他以为她要打招呼，就先自我介绍了一下。
不过他的神情很平静，一双漆黑的眸子冰面似的倒映出她半张脸，仿佛跟她打招呼只是出于礼貌，走个过场。
“啊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我叫容椿，是这两个字……”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打算找自己的书出来，结果她是新来的，书上都还没有写自己的名字，便手忙脚乱地在语文课本的扉页写了一个。
写的时候，她忽然想，她的字跟他比起来，好像很一般呢……
“嗯。”他应了一声，又道，“我记得你。”
她没敢正眼看他，但能感到，他的视线也是很冷淡的。
没有要多跟她寒暄说话的意思。
她莫名在他身边坐立难安。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赵雨萱来到她对面坐下，热情地跟她介绍，“我跟你讲啊，你的同桌可是超级大学霸！这好大腿可得抱紧了！每次都能考第一，最差也没有出过前三！他数学和理综尤其好，考得越难，他和后一名的分拉得越大！”
容椿不会让气氛尴尬，满眼冒金光，“哇，这么厉害啊！”
赵雨萱：“厉害是厉害，但这人吧……特别欠！”她露出一副恨得咬牙的表情。
容椿：“怎么说？什么叫……特别……‘欠’？”
“上次期末考试，因为接下来是寒假嘛，要回家过年的，学校给大家出的卷子很简单，改分也松，大家的分数都很好看，周越冬和第二名就差了几分，我就看见他拿着那张满分的答题卡，说，‘浪费时间’！”
赵雨萱还做作地学了下他的表情和语气。
“太可恶了，我唯一一次数学考了130以上呢，他这么说，显得我们数学不好的像傻子一样！”
容椿捂着嘴笑，不让口中的食物漏出来。
她脑补了一下周越冬说这话的模样，竟然觉得不算违和。
一脸的冷淡，不屑一顾，又带点拽。
可惜她没看见。
这是寒假补课的时候，一节课有九十分钟，他们是高一的理科火箭班，上课的时候纪律格外好，跟容椿以前待的班差别很大，她不敢马虎，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跟上老师。
而她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很少抬头看黑板，总是自己奋笔疾书，一节课几乎手上的笔没停过。
只偶尔停下来转笔。
他转笔的手很好看，因为骨感分明，肌肤白皙，流畅灵活地转笔也能吸引容椿三分注意力。
正走神的时候，夏老师忽然道：“容椿，你来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问题。”
容椿站起来，“啊？”
她被点起来的时候，周越冬的手指一停。
“是不是走神了？好，那我再问一遍，‘continue to do’和‘continue doing’的区别是什么？”
容椿算是擅长英语，有惊无险地回答：“‘to do’是停下手中的事情继续下一件，‘doing’是继续手中在做的事情。”
“回答正确，坐下，不要再跑神了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越冬接下来好像没有再转过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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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学，容椿走过脏乱的巷子，深一脚浅一脚躲开地上未化的薄雪，在晦暗阒寂的光线下，走入老旧的楼栋，爬上四楼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一进门，李青就笑吟吟地一连串发问：“今天怎么样？你跟谁做同桌？上课还好吗？”
“今天挺好的，我的同桌是周越冬。老师们都很好，我应该能跟上。”
李青满意道：“那就好，我特意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要多照顾照顾你，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们班上成绩好的那几个我都知道，周越冬那孩子是成绩最好的。”
妈妈的语气轻松，容椿心里却不大舒服，但她没有反驳。
“你先去写作业，我饭快做好了。”
“好。”
李青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她很快接通，“喂？”
短暂的十几秒后，李青的脸色变了，她总是翻脸能跟翻书一样迅速，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又在外面喝酒？今天又不回来？干脆死在外面算了，这辈子别回来了！”
李青尖厉的声音像是一只枯槁的手，带着锋利的指甲，挠得整个屋子都不安宁。
容椿的耳膜似乎都在颤抖，心跳莫名加速，她没有办法保持平静。
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妈妈，李青又道：“春春好不容易托关系转学，一家子租房子住，你就不能安分几天，让春春开开心心上学？”
“别人家？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家？！别人家的爹没哪个像你这样三天两头不着家的！”
李青不等对方回复，就掐断了电话。
容椿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就算爸爸不回来我也可以正常上学，你没必要这么生气。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有某种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那东西叫“疲惫”。
李青的怒火没有撒到容椿身上，只是将手机重重扔向沙发，然后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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