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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疑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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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破的不能再破的一座破庙,门口几座石刻雕像残损不堪,布满青苔,显得有些邪性,拾阶而进,院中长满杂草,中间一个石刻的三足炉鼎,样子虽然精美,然而斑驳朽败,香火鼎盛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看的人不胜唏嘘。
几个人转了几圈,很快在院子东边发现了一个简陋草棚,里面烧着火,火上吊着一个没有盖的水吊子,周围散落着一些刀具纸笔,那火已快熄了,然而四处不见人影……
“有人吗?有人吗?”阿武大喊几句。
庙里传来一阵动静,像是有人踩断了房梁,不一会,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书生气,身材细长的青年人举着刻刀和木头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愣了一下。
谁也没料到这破地方突然会来这么多人。
“你们是谁?干什么的?”
白兆明向前两步,笑眯眯的,“温先生,是我,县署的师爷,你来清和的那日,还是我送你们过来的……”
温以翎盯着他看了几眼,突然一拍脑门,叫了一声“白师爷”,这才丢下刻刀迎上去。
“这是我早上向你们提过的古建筑家,温先生。”
白师爷和温以翎握了手,指着他向徐秉深介绍,随后也准备向温以翎介绍徐秉深,就见徐秉深主动朝他伸出手:“鄙姓高,是毛巾厂高老板的同堂兄弟,此番回乡踏青,听人说这破庙还能修缮,特意上来看看。”
一番话,听的白师爷和温以翎两人都怔愣当场。
“我没料到事情竟会谣传成这样……”温以翎一一和他们握了手,有些惭愧,引领着几人来到工棚之下,搬出几个破木板拼凑的坐具,向他们解释到:
“这庙实在是太破了,已完全没有修缮的必要,还不如新盖一座。我也不是什么古建筑家,不过我去外国留学,确实学的建筑系。回国后,就想为我们的历史文物做一点贡献,所以只要碰到遗留的古迹,便会想办法描下样子,了解构造,记录在册,这是很纯粹的私人爱好,不过想想,可以方便后来者探讨和学习,也算美事一桩。”
徐秉深略一沉思,“温先生有心了。”
温以翎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土陶碗,从吊子里倒出热水,一一递给他们,“这是我请来的帮工用过的,诸位不介意吧?”
身边的陆虎孙瞬间警觉起来,目如鹰隼的环顾四周。
徐秉深接杯子的手稍作停顿,悠然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可疑人影,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帮工?”
温以翎挪动脚步,露出他当板凳压在屁股下的一块石头,指指,“他们是做零工的,今日不在。平时碰到这种有文字的石碑,才会叫上他们。”
阿武和白师爷都很好奇,凑上去摸那石碑上的镌刻,问,“这有什么用处?”
“这些石碑很可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篆刻,用宣纸和墨把上头的字拓印下来,便是很宝贵的文化资料。”
白师爷吃了一惊,“这是个细致活,还需得会识文断字,你找的帮工能干这个?”
温以翎不停地吹拂着水上的热气,“他们只是挖出来,搬下去,送回家,家里小妹不大爱走动,这种需静心的活计交给她,正好!”
趁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观摩石碑的空当,徐秉深不动声色的多看了温以翎几眼,表情冷淡,其实暗自揣度着对方的眉毛眼睛,总觉得有点眼熟。
像是雾里看花,心里梦里一直记挂的一张脸庞,然而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以翎,以翎……”
这破庙今日竟成了块香饽饽,就这会儿,门口居然又有人大喊。
温以翎听见声音,脸上浮现万分惊喜,连他最钟意的文物事业也顾不上,当即起身,一边“哎”地回应,一边朝门口小跑而去。
徐秉深顺着视线回头一看,眉头一跳。
来人眉目俊秀,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爬了这么久远的山路,西裤皮鞋上不见脏污,可见十分的爱干净。他身边围绕着一个下人,转着圈的替他拍打衣服上的草籽。
“你可真是瞎讲究,穿成这样来爬山,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娶亲。”温以翎嚷嚷着。
男人低头与他耳语了几句,两人一起哄笑起来。
“来,来,”温以翎照例将他往工棚里引,男人看到这么多外人在此,也感到惊奇,走进后,突然就看到有个眼熟的朝他伸手。
“梁公子,幸会。”
徐秉深站起来,虽然穿的随意,然而肩背挺拔,风度凛然,有一股不输人的气势。
温以翎见他先叫出梁琢的姓氏,有些愣头愣脑,摸不着状况的去给梁琢介绍,“梁兄,这位是山下庄子里的高少爷……”
梁琢像是见了鬼一般,眼神诡异的和他虚握一下,“不必多作介绍了,我们在申城打过交道,想必这位还对我留有印象,是吧,高……少爷?”
徐秉深坦然一笑,不置可否。
“你来的正好,你的小汽车开过来没有?”温以翎不管他们是不是旧相识,先忙着管自己的事。
“你要干什么?”梁琢立刻警觉起来,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日挖了两块残碑,原本是准备自己扛回去的,你开了车就借我载回去。”
“你请的工人呢?”
“就两块,犯不着花钱找人,你瞧,薄薄的,都擦干净了!”
梁琢顿时觉得肉疼,“我是来给你做苦力的吗?”
“你是菩萨,阿弥陀佛……”
温以翎双手合十,“大好人,晚上东西送回家,顺便请你去我那儿吃顿便饭。”
梁琢痛心疾首,似乎又觉得是笔划算的买卖,迟疑了一下:“你下厨?还是小清下厨?”
温以翎拍拍他肩膀,“放心,保证让小清抢不着掌勺的机会。”
梁琢咬咬牙,显得有些认命,“车子在山脚,需得有人抬下去。”
徐秉深在一旁斜觑着二人,点燃了支烟,没有说话。
梁琢这张脸他确实认得,不过他惯常打交道的,并不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少爷,而是他那身为海关总署长的老子。
徐龙台对外是大帅,对内却很有些偏心,他属意培养徐海鹏接手他的生意,带在身边应酬的都是这位四少爷。徐秉深想要打进出口的主意,都是自己私底下寻找门路。
梁总长可能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徐大帅偏私偏的人尽皆知,大家自然知道该往谁身上使力,不过他也明里暗里帮过徐秉深不少忙。
“这样……”徐秉深抽完半根烟,决定卖他老子一个面子,“咱们也要下山,我有位兄弟,是个力大无穷的‘大力士’,让他替你们背下去。”
说完叫到:“陆虎孙……”
梁琢小声埋怨,“这么几块破石板,在哪里不能拓,偏偏要搬到家里去!”
“这是小清的工作,她一个女孩子,身体又弱,不和咱们大男人一样,禁得住摔摔打打,抛头露面的。”
梁琢立刻闭口不谈。
有人肯替他出力,温以翎高兴的不得了,急急忙忙撇下梁琢,跑去扶着石碑,只见那身材魁梧精壮的汉子大喝一声,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那块小方石扛到了肩上,顺手掂量了两下,似乎是觉得有些过于轻了。
“真是位壮士啊!”温以翎充满歆羡,货真价实的惊叹到。
身边人都跑光了,梁琢有些尴尬的和徐秉深对视。
和梁琢偏柔和文秀的长相不同,徐秉深的面孔非常冷峻,身手干净利落,话也很少说,给人一种很冷漠不好惹的错觉。只有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有些随性的,有的时候甚至很好说话。
可惜梁琢与他不熟,只在跟随父亲应酬的时候和他打过几个照面,只觉得是个身份特殊,又手握兵马的将门虎子,心里隐隐有些发怵。偏又听到他说自己姓高,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撞破了他的阴私。
“梁少爷如何认得温先生的?”
徐秉深也不打听他是不是办公差,一边和众人下山,一边闲聊。
“以翎是我在美国留学时期结交的朋友。”
“梁少爷也是念的建筑系?”
“那倒没有,我是念的经济学,以翎学的比我早,我们是在中国人举办的联谊会上认得的。”
这时温以翎从前头折返回来,笑说到:“梁琢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不是他帮忙,我是不可能安安心心的完成学业,回归祖国的。我和小妹,都认定他为我们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梁琢扭着身子去呛他,“谁要和你做亲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做亲兄弟,你……唔,还想,做我的唔……”
梁琢一张脸倏尔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去捂他的嘴,掐他的肩膀。
徐秉深不明所以,在一旁背着手,配合着笑笑。
到了山脚,梁琢去指挥陆虎孙和阿武,让他们把石碑横着放竖着放,总之要让他称心如意。
温以翎却鬼鬼祟祟的将徐秉深拉到一边,看着他欲言又止,又耻于开口的模样,徐秉深有些好笑:“怎么,温先生也同我有话要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温以翎简直豁出去了,声音压的低低的,“你是高老板的戚属,那么,终归是在他面前说的上话的吧?”
好一个始料未及的回旋镖,徐秉深看着他,却见他一改常态,满脸慎重,心里有些诡异的点点头。
“那么,请你帮帮忙,在高老板面前带句话,就说家妹性子执拗,曾在佛主面前发过誓愿,一辈子不会嫁与人做妾,还请高老板高抬贵手,不要再请媒人上门说和了,多谢,多谢。”
饶是徐秉深见多识广,也被这一下子砸懵了。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扯了个小谎,竟能牵扯出这么一桩事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