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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抓彩虹进度12%: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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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天的下午五点就快要天黑。
李成龙来叫叶虹和黎青岳可以准备去家里吃晚餐:“奶奶叫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不然今晚不给我饭吃。”
黎青岳担心叶虹一天没怎么吃饭,想着早点去吃点热的食物也好。
叶虹也没有推辞,但她心里突然另有打算。
李成龙叫了他们之后就先回家,他们俩关了门慢慢走过去。
黎青岳偷偷看叶虹的脸,临出门洗过了,眼皮还是肿的、红的,脸色有些苍白。
叶虹有话对黎青岳说,一转头刚好撞上他毫不掩饰的眼神。她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问:“我脸没洗干净吗?”
黎青岳摇头:“没有,脸色太苍白了,你需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叶虹说:“我会的。岳哥,等下吃完饭,我让小龙帮忙带你去镇上找酒店住一晚。明天,可能要麻烦你先自己回去了,路上你要注意安全。”
黎青岳明白,她想先留在这里。他说:“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安排。倒是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叶虹点头:“可以的,这里我很熟悉。快过年了,我想请几天年假,在这里过完年再回青湖。等我回去了,我再请你、请晴晴还有大家吃饭。这阵子因为我的事,麻烦大家了。”
黎青岳表示没关系,只要她没事就好。
吃完晚餐,黎青岳婉拒了李成龙陪他去找酒店,陪叶虹拿着李奶奶给的干净被褥回到家后,他自己开车走了。
李奶奶从前常常会去家里做清洁、打扫,中风后一年也会有一两次叫自己儿子儿媳去帮忙打扫。因此,即使差不多十三、四年不住人了,老房子打扫一下也可以住下。
罗晴晴打电话得知叶虹要在老房子过年,激烈反对:“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你知不知道!老家的房子多少年没人住了,安不安全也不知道!而且你一个人在那里,我怎么放心你在那里过年!”
罗晴晴听叶虹长话短说地讲了她的身世,她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她心疼叶虹心疼得想带回家自己养,她妈肯定好喜欢她多一个这样好的妹妹。她从小在县城长大,对农村的印象只停留在三不五时来请求她的父母办事的农村亲戚。她完全无法放心叶虹一个人在村里过春节,在她身心都无比虚弱的时候。
叶虹安抚她,说最内心的话给她听:“晴晴,我不孝啊。奶奶去世以后,我怨老天带走最爱我的人。因为我心底怪奶奶走太早,我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那时候,她不敢面对再回来只有她一个人这件事,她只偷偷带走了奶奶常用的一张枕巾,这么多年,无论去哪里,都带着。那张枕巾,现在在青湖房子里她床上枕头的下面,那些晚上,她都要抓着奶奶的枕巾才能睡觉。不过,她现在感觉离奶奶很近很近,不需要那张枕巾了。
她说:“我想在这里,和奶奶在一起,好好过一次年,过一次像小时候那样的年。我太久没有好好过过一个节日了,奶奶会怪我不会照顾自己的。”
“晴晴,我真的好想奶奶。”
“晴晴,只有在这里,我才会真正好起来。”
她睡在奶奶的房间,窝在被子里和罗晴晴打电话,聊了许久许久,直到睡着。
早上起来,手机没电关机了,她去李成龙家借充电器。
李奶奶和小孙子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吃早饭,见她来了招呼她一起吃。
李成龙的妻子去厨房端了一碗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李成龙把位置让给叶虹,自己端着碗晃悠一圈蹲在檐下边听李奶奶和叶虹聊天边吃。他的小儿子见爸爸这样蹲在似乎很有意思,于是也溜下凳子拿着小碗去爸爸旁边有样学样地蹲着吃。
李成龙被自己儿子笑倒:“虹虹姐,我儿子像我吧!小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儿去你们家吃饭也是,大家就爱蹲一边儿边吃边瞧蚂蚁,叶奶奶从来不催我们。”
小朋友听到了蚂蚁,低头要找蚂蚁,结果衣服穿太厚,一屁蹲坐在地上,面糊了一脸。
几个大人缺德地一直笑,当爹的在旁边也不伸手扶他起来。小朋友以为自己干了多了不得的事,就地坐着,一边笑一边抓自己脖子里的面放嘴里,那样子,更是搞笑。
还是做妈妈的笑够了,赶紧捞了小朋友去清理,做爸爸的就清理地面。
李奶奶看叶虹笑得捂肚皮,她笑着说:“就要这样笑着生活,你奶奶才安心。”
叶虹乖乖地点头:“我知道啦,李奶奶。”又瞄一眼李奶奶碗里的卤肉片:“李奶奶,这个肉片你还吃不吃的啦?”
她那笑得贼贼的样子和小时候真是一点没变,李奶奶终于觉得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回来了,龇一龇牙说:“给你吃、给你吃!老太太牙都掉差不多了,哪能吃这么多。”
叶虹就真的从李奶奶碗里夹过肉片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太好吃了!还是别人碗里的肉香啊,奶奶!”
这声奶奶,也不知道叫的哪一个奶奶。
小时候奶奶逗她们一群小孩吃饭,总是吓唬他们:唔,是谁碗里的肉那么香啊!原来是你们碗里的啊,别人碗里的肉最香了,再不快吃我就要来抢了噢!逗得一群孩子几里哇啦争先恐后地把碗里的食物吃掉,哪怕再挑食的小孩儿到了她家都变得不挑食。
这就是奶奶的魔力。
吃完早饭,叶虹先跟于小倩打电话请假。快到春节,工作上说事情多也多、少也少,其实大家都没有更多心思上班了。这些年来,叶虹几乎每年都没有休过年假,所以于小倩在关心了她的身体之后非常爽快地批了假。
挂断后她又给肖飞打,得知他的伤差不多好了,就叫他记得订回家的车票。她说,想早点回就订早几天,想晚点回就晚几天。她嘱咐他记得带钥匙,等过了年,想什么时候回青湖就可以回。
这是一个晴天,太阳早早地出来了,这会儿已经开始有暖意。
她当这是老天的一种善意提示,也当这是老家对她表达的欢迎和不吝的馈赠。
她搬出外婆从前躺着乘凉的摇摇椅放在院子里,从小行李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开始规划她的假期。
首先,要去上坟。
然后,要整理老房子,让它像奶奶在的时候一样那么好住。
再来,要准备过年的东西。
对,只带了一身衣服,过年要穿新衣服,要找天去龙溪县里买身新衣服。奶奶讲究这个。
嗯,去不去龙溪,见见他们呢?
想一想,她划掉这一项。好像不太必要。毕竟那一年他们已经近乎断绝关系了。现在不过是一次迟来的确认。
她写写画画十分认真,没有察觉黎青岳的到来。
他看到她在阳光下自在地轻晃着,手中写写画画,眼神认真,嘴角带笑。脸色还是不够好,但整个人的精神焕然一新。
这个摇摇椅,他也记得。
她说,她喜欢和奶奶一起挤在摇摇椅上,她喜欢挤在一起闹奶奶。有一次太忘形,闹得两个人摔下来,奶奶护着她自己的手肘却摔出了血,她吓坏了。
后来她就不肯去挤奶奶了,奶奶发觉了,就故意问她是不是嫌弃奶奶身上有老人家的味道。
叶虹说才不是,是怕再摔到奶奶。奶奶告诉她,她已经加固过椅子腿儿了,摔倒是椅子不够结实,不是叶虹的错。
于是叶虹还是喜欢和奶奶挤在一处,奶奶身上是晒过太阳的洗衣粉的味道,香香的,闻着会很想睡觉。
他偶尔会担心,他像变态一样记得她曾经和他说过的事情,哪怕只是随口一提的小事,等她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可怕?像一个偷窥狂,一个拾遗癖,一个偏执狂。
他并非记性好,而是那时候,他总是习惯挂了电话拿出笔记本把那天她讲的事情记下来。他害怕自己忘记,在他还没准备好完美地出现在她面前之前。那时候像强迫症一样,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好像记得越多,自己拥有的越多。
那本笔记本便随着他考大学、出国、工作、回国、回青湖,总是放在他能随时翻找到的地方。
如果有天她走进他的书房,翻开放在右手边的棕色牛皮笔记本,那上面的所有文字,都和她有关。有的是她说过的话,有的是他想要为她实现小心愿的计划。到了后面,更多的,是他可耻的偷窥、无法抑制的思念。
叶虹脚尖触底停下摇摇椅,终于发现他:“咦,岳哥,你怎么没有回青湖?”
他提了大包小包好些东西,叶虹来帮他:“怎么这么多东西呀!”
他不肯分给她,快步走进堂屋,一股脑把东西放在那刻有早字的木桌上。
他说:“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要在这里住,需要一些日用品。对了,我在大槐树碰到小龙,家里太多年没有人,也没有装天然气,我请他下午送一罐煤气来,再叫人来装一个煤气灶。小龙叫你中午再去他家吃饭。”
他抬手看看手表,道:“我要赶回参加下午一个会议,这就走了。你,你自己可以吗?”
这天真的晴朗。
他们站在堂屋,明亮的日光透过高高的门照进来,光线里有一些尘埃翻滚。
他低着头,在冬日暖阳里,微微皱着眉头,深深地看她的脸,确认她的状态。
她仰着头,在冬日暖阳里,看见自己的脸清晰印在他棕黑的瞳孔里。
好像突然超过社交距离了,她退后一步,眼睛一扫,看到他黑色大衣衣摆处脏了一大片。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这里哭,他跪下来用大衣裹住自己,估计是那时候在地上蹭脏的。
等等,昨天,她,她是不是抱着他哭来着???
或许是太阳晒久了,脸有点发热,她说请稍等,转身去了小厨房。
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块毛巾,她指一指大衣衣角,拿起来衣角边清理边说:“也不知道你回去有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稍微擦一下,不然不太像样子。”
“岳哥,谢谢你,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不用担心我。倒是你,昨晚休息得好吗?能好好开车吗?”
她真的担心,抬起脸来端详他的脸。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红唇微张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头发有点乱糟糟的,但是,乱得好好看。
这下换他脸热了。
他从未离她如此近过。
噢,不,昨天,她的脸贴在他的脖子里。
他打断自己的回想,接过毛巾自己擦:“睡得很好。别担心,我能好好开回去。”
他撒谎。
他睡得不好,一夜都在担心她睡得好不好、冷不冷、会不会害怕。凌晨干脆起来开始列日用品单子,搜索大型超市,等超市一开门就飞车去扫货。
但他也没有撒谎。
他有个毛病,熬夜之后第二天白天精神更好,要到再过一天,才会觉得疲倦到不行。
他把毛巾放回小厨房,站在院子里,朗声说:“那我走了。”
叶虹本来在理那堆日用品,真的很巧,黎青岳买的洗发水都是她爱用的牌子。那是本省本土生产的一款洗发水,在他们小时候广告铺天盖地,但近些年已经只在一些本土超市里能看见售卖了。她喜欢这款洗发水里面的一股茶油味道,是小时候奶奶熬茶油的味道。
她放下东西跟上去:“我送你,岳哥。”
见他要拒绝,她背一背手笑着道:“我晒晒太阳,顺便去大槐树找我的小伙伴儿。最好能遇见他儿子,真的太可爱了!”
她笑着和他讲早上的趣事,于是他得以略微放心地开车启程。
奶奶的坟和爷爷、两位祖祖离得很近,都在一块儿。
他们,现在叶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叫了近三十年爸妈的人。他们曾说过,奶奶交代,不用给他们修葺坟墓,简单地将他们葬在一处就可以了。奶奶还交代,不用带叶虹回来上坟,活着的人好好生活就够了。
看样子,他们真的很少回来,大概一年也就春节或者清明一次。
茂盛的野草快到一人高,将几座坟连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几乎分辨不出来。
叶虹借了镰刀和锄头,穿着新买的胶鞋、戴着手套,凭着小时候在奶奶旁边锄地玩儿的记忆,一点一点地除草。野草的根已经很深了,拔掉这些草根让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她气喘吁吁,却越干越起劲。
她有时埋头干活,有时想起什么就和奶奶交代两句。累了就坐下喝水,吹风,看远处蓄水的冬日农田、偶尔走过的庄稼人。
李奶奶叫了儿子媳妇来帮忙,被叶虹赶回去了,她笑着说:“这活儿又不累,我慢慢干,还能和我奶奶聊聊天,你们不要阻碍我尽孝哟!”
儿子回去对李奶奶说,这女孩子,胆子真大,一个人在坟堆里也不害怕。
李奶奶翻个白眼儿说,都是她嫡亲嫡亲的亲人,怕什么?等我死了,你还怕来我坟头?
也是冒白头发的年纪了,还被自己的老母亲这样抢白,他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哄自己的老母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希望能为自己的老母亲办寿办到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