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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轻与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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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也算歪打正着,倒真是因剑髓生了灵,不过这剑髓是铭胤,本就有灵,而非他们口中镇守清虚门的剑髓。
那生了灵的剑髓此时正红着眼看璇甄受刑。她信璇甄之言,可所见过于血腥,瞧着半点不似真无事,她一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魔性在心头蠢蠢欲动,叫嚣着出去带璇甄离开。
可体内剑锋又让她瞧得分明,将清虚门弟子所言所为看得一清二楚。
——她成功了,再忍耐一时,清虚门乃是第一大宗,此事定会传开,而后至少百年此间便无人敢掘人灵根。世间再无竹,兰竹也好,王竹也罢,再也没有清俊遭人折的竹了。这一念将她汹涌攒动的魔性压下。
二者相互抗衡,激得她胸腔如烈火灼烫。
冲出去,杀了他们,他们凭什么能伤害璇甄?用你的剑髓、你的剑锋将他们全部屠尽,让漫山遍野都是鲜红。
去迎接那红色的、璀璨的世界。
……
不可,不可。
不可。
……
激荡而矛盾,天性被抑制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亲手将自己撕裂。
她常常如此。
“阿胤。”有人道。
“对外宣称闭关,我们走?”
铭胤恍惚抬头,见璇甄面容并无异样,皮肉之伤愈合只需片刻。
她睁大眼睛,“你当真无事?”
璇甄略微挑眉,“我怎会骗你?”
铭胤一愣而后发笑,“你没事就好。”
眸光发虚,她又窥得清虚门弟子之中的景象。
清虚门主剑,少部分弟子也修出了剑灵,而其中也有几人剑灵对应的剑锋在她体内,故而她能瞧见他们记忆。
……
“哎,经此之变也算有些好事,往后想来无人再敢顶风作案,就是不知外界要如何瞧我们了。”
“不管他们所言,我等不必忧心这恶事降临己身,岂不幸哉?”
……
她轻笑一声,而后又抑制不住似的发笑,笑音虽不大,却如溅落的涟漪,一圈圈蔓延,旧波消散,新纹又起。
连绵不绝的欢欣,久别重逢的轻松,一同自心底而生将她包裹。
铭胤十分愉悦,“我好开心啊。”她说:“我们是不是成了?”
“你也没事。”
她已许久未这般笑过,如真正十几岁的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笑,在她身上足足消失了两个月,甚至在那之前,也耗了近一年才让她能坦然地笑。
璇甄喉咙发酸,嗯了声。
铭胤便又发笑,低弱的笑却欢欣,笑至力竭,她靠进璇甄怀中。
“还好你当时没随我放弃。”
璇甄摸她发顶,“嗯,手好了么?”
铭胤话语轻快,“还没有,不过很快就能好。”说着说着她又笑,笑着化作轻薄的云烟,无非是黑色的,不太相衬。
“你瞧,我作此状,那缺失的手指不过丝缕黑雾,不值一提。”
“哎我还真不如你,你那一百鞭就好了,我还没好。”她嗔怪:“那我之后好好修,很快便能赶上你。”
话密的,璇甄几乎插不进去,她索性不答,心头思潮如唇角般微微上扬。
“我晓得了。”铭胤说着,化作发烫的手镯。
她不断重复,“我晓得了,我终于明白了。”
说一次,便换一次形体:落叶飞花、鸿羽乌翅,无所不可,无所不及。
许久,她才平复下来。
“我是我。”她回到人形,趴在璇甄耳边道:“我好轻松啊。”
她笑:“哪怕对兰竹见死不救。”
她又笑,笑得璇甄也跟着她笑。
心中酸又涩,却又泛着软。璇甄抱紧她,再次听到她的心跳。
“下次,莫要冲动,你不可没有我。”
铭胤笑她,“哪有人这么自恋的?”
璇甄也笑,那笑音低,像是自嗓子中挤出来的。可听着断断续续,又像是真心发笑。
“我啊。”
“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你罢。”铭胤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带笑,是张扬的、久别的笑容。
璇甄点头,又点头,如她的怀抱,紧了又紧。
铭胤抬头亲她唇角,“谢谢你,若无你我定不成。”
璇甄哼笑,“这会儿又成天使了。”
铭胤哪晓得天使是什么,实打实来算,她不过一十几岁的小孩儿,这会儿心中可高兴得不行。
“今晚定能睡个好觉。”她这片刻像是真将那些阴郁矛盾抛开,成了眼光下蹦蹦跳跳的稚子,“感觉肩上轻了好多。”
“虽然仍然有好多。”她轻笑,“但是我还是很轻松。”
这是铭胤第一次提她肩上沉沉之担,璇甄启唇却欲言又止,末了仍是没多问。
噩梦而已,怎会成负担呢?何况是对一只天性向恶的魔。
无人知晓,即便璇甄鼓励她自己做出选择,可璇甄也的确纳闷:为何好端端要去走这无穷之路?以她们实力本可在凡间安居此生。
铭胤不提,她只是兴致勃勃说:“接下来我们去溟诡城,鬼界一处城池。”
“魔主。”璇甄提醒她。
此时二人已休整了一段时日,铭胤垂眸思索片刻,“那我们便不能再等了,今日便启程去魔主那儿。”
璇甄舌尖顶着上齿,嗯了声。
魔主当初找上她们是因铭胤的魔骨,之前折磨过铭胤的修士活了下来,还留了块漆黑魔骨,投奔了魔主。
铭胤当年意识混沌,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也怪不了那修士活了下来,还藏了私。
如今晓得那是剑髓铸就的魔骨,此前从未现世过,可任一魔去看,就晓得绝非凡品。魔主自然也不傻,靠着魔骨的气息找上她们。没料铭胤身边有个璇甄,他竟然斗不过,当年未分出胜负,璇甄便带璇甄离开天渡川去了垂荒原。
可这一别十年竟也未见魔主来寻?
二人皆疑惑,带着这疑惑回到天渡川。
冰蓝大地,鸦青天穹。
“怎越发阴沉?”铭胤纳闷:“十年前只是天际昏了些,如今瞧着就似魔窟。”
璇甄和她一同在垂荒原与世隔绝十年,自然也不知。她们出去后便直奔凡间,而后是清虚门,倒是未曾关注过仙界魔界。
“一探便知。”说着,璇甄摸出张符咒,用魔气驱动。片刻后,一只大魔赶到二人身侧。铭胤瞧着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主人。”大魔对璇甄道。
铭胤眼风掠过璇甄,想起来这魔在哪见过了。她这目光还没收回来,就听那魔又喊她:“小主。”
“……?”铭胤愣了下,瞪向璇甄。璇甄也反应过来了,轻咳一声道:“唤她‘主’便好。”
主人和小主,听着跟她俩是什么长辈关系似的。
大魔从善如流。
“近十年魔族有何变化?魔主何去?”璇甄问。
“十年前您走后不久,魔主带兵攻修真界,元气有伤,如今正在修养。”
璇甄下意识蹙眉,对“战争”十分不喜,问:“为何攻打?”
大魔摇头,而后又点头,试探道:“此次攻打并无胜算,也无缘由,无人知晓他为何去自讨苦吃……兴许是疯了,他魔种过于强盛,心智易损,被其鼓动做出此举也不无可能。”
“十年前去,持续了多久,主战场在何处?”璇甄追问。
“半年,我军南下,至淮水时调虎离山,诱仙界南下,我军却东去,后青轩掌门赶到,主战场便在淮东。”
璇甄又问了些十年内发生的大事,而后让他离去。
二人回了当年在界外的住处,结界在,十年里自然无人能侵占。
“魔种影响这般深么?”璇甄问,她为魔躯,但因入魔的是玄真,生了魔念的是玄真,不是她,故而她受魔种影响不大,加之她也不是心智易被动摇之人,这影响就几近于无。
铭胤兴致勃勃除去鞋袜上塌,漫不经心道:“是啊,修为越高影响越深。”
“我最初只是瞧着暴乱之景心生愉悦,仅此。如今么……”说着,她已将自己裹在被中,如界外一年生活里,每日晨起时那般模样。
一双眼睛眸色清浅,眼尾一丝弧度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笑,她趴在床上,双手支着下颌,“我想杀人。”
璇甄一愣,铭胤用那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说:“这想法时常出现在我脑海中。”
“并无缘由,只是自然而然浮现。”
“魔主那么做嘛,其实我能理解。”她一翻身躺下,“若我到他那境界,兴许也会罢。”
璇甄越来越摸不懂她,唯有保持沉默,铭胤歪脑袋看她一眼,软声道:“你来嘛,我们睡一会儿如何?”
“嗯。”已近黄昏,聊一会儿兴许也到了该睡的点儿,璇甄想着,便应下。
她才躺下,铭胤便十分自觉地往她怀里钻,“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相反,我还想救人。”
璇甄垂眸看向怀中人,问:“为何?”
“救人让我轻松,而杀人让我沉重。”铭胤垂眸道。
璇甄盯着她的发顶,良久嗤笑一声。
“惯来会说好听的废话。”
轻松,这事儿她知道,可为何轻松,哪里让她不舒服,这人又止口不言。
铭胤闻声心中不适,她知道璇甄想知道自己的想法。
身为魔,刚刚又亲口承认自己天性是杀戮而非救赎。为何要抛弃凡间安乐生活跑去自找苦吃?
为何去享受生活会让她感到沉重?
“我是魔不错。”她垂眸,还是不敢说,语焉不详道:“可是我有你。”
璇甄叹气,只当她是提到便会心神不稳,如之前那般。
因此,她才不追问。
之前确是因此,但自铭胤做出决定——即清虚门的事成功解决时,便好了许多。
她决定阻止那些将发生的恶,如此噩梦便被化作她自己勾勒的波澜壮阔之梦。
自我感动也好,真的心存了些善意也好,左右如此决定后,她便能逃离那些泥泞的爪——一只只爪子自记忆中探手,试图将她拽入无光的深渊。
别人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存在,而其中大部分都藏着恶意。已发生的,未发生的。
她一闭眼,似乎就能瞧见在不久的将来,世上有那样一个人会陷入困境,会失去一些东西。
而她有能力救下他们。
她自然不愿自找苦吃,倘若这些记忆不化为噩梦来扰她,不让她在某些时刻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她一定选择和璇甄去人间。
可世上没有“倘若”,于是她如璇甄所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唯有她知道,恶并不能让她心有波澜,她本就是身怀魔种的恶人。让她心有波澜的、困扰她的,另有其物。
这一物,她不敢说。
“那只魔就是当年你找来试探我的罢?”她转开话题。
璇甄听出来她不愿提及,从善如流换了话题,“嗯,忧心你真无求生之欲,找了魔去试探一二。”她将铭胤搂紧了些,“还不错,还是想活的。”
铭胤哼哼两声,“你那时才来这儿罢?怎么就能收了下属。”
“当时路过瞧见他快死了,顺手救了下。”顿了片刻,璇甄补充:“当时才刚来。”
言下之意,若是现在,就不一定救人了。
“若是现在你也会救。”铭胤笃定说,出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提此便又扯回她救人的话题,一时间进退不得。
“若是现在我救不救不知道。”璇甄替她挪开话题,怕她又被影响,“但是你不长个倒是笃定了。”
“……”
璇甄也叹气,瞧起来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愁。
“就稳到十五岁的模样了。”她语气颇为幽怨,“我抱你时还好,一旦再亲密些,便有种负罪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