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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震风击齐堂(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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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祝逢春立时转过身,绷直身体,将双手紧紧贴在身侧,正等着顶头上司的命令,便看到她敲了两下桌案,道:
“你便是祝逢春?”
“属下是。”
“东风是?”
“属下的小字。”祝逢春眨了眨眼,补充道,“属下和罗小将军一起学过几年枪法,因此他知道属下的小字。”
说了这话,屋里竟有人交头接耳起来。祝逢春蓦地想到,罗松是经略使的孩子,能和他一起学艺的人,身份比他差不了多少。
她隐瞒身份的大计,不至第一日便落败罢。
“天下武师虽多,有真才实学者,不过寥寥几个,拜师拜在一处,不算奇事。只是一点,你既来女营,便是我手下的兵士,即便与罗小将军相识,也不能违反军规。”
看似严厉的辞句,令她如临大赦,也令屋内众人恢复平静。祝逢春当即点头应下,再看俞指挥,她已恢复先前的肃穆,静静看着她和罗松。
罗松道:“指挥放心,罗松籍长辈之恩,忝列都指挥使之位,原本便不该过问女营事宜。此番前来,也只是商议远征河北一事。不想未曾说完,便看到故人名姓,一时心痒,才说要试她一试。”
“无碍,女兵入营时,都要试清楚底子。”
俞星翻了翻桌上名册,望周围都头道:“此番出征,祝帅要女营出一半人马。依照旧例,抽调甲、乙、丙、己、庚五都,诸位以为如何?”
“我等谨遵指挥号令。”
俞星微微颔首,又看向一直站在门前的新兵,道:“祝逢春,你初入军营,论理该编在后四都,可你体格高大,又有武艺傍身,去后四都不免屈才。去丁字都罢,待一段时日再说。”
女营十都,以天干命名,丁字都排在第四,正巧不在出征行列。
“怎么,你不愿意?”
祝逢春抬起头,朗声道:“指挥明鉴,属下入营时,曾当众举起三百斤的石墩,这等力气,排名理当更靠前一些。”
“行军打仗,靠的不只是力气,身为新兵,分在丁字都,已是特例中的特例。”
“可分在丁字都,便意味着不能亲赴战场。”
“你想去战场?”俞星抬起头,冷声道,“你见过战场么,知道战场有什么么?”
“属下不曾见过战场,可属下知道,战场上有枪林刀树,血雨腥风。”
“知道这些,还敢轻言战场?”
祝逢春从容道:“身为战士,早晚有奔赴战场的一日,属下武艺出众,上了战场,进可抵御外敌,退可护佑同伴。指挥调前三都人马出战,想来也是此意。”
“可你入营还不满一天。”
“为这一天,属下已准备了十年。”
这话一出,俞指挥不再言语,只是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的脸。父亲说过,她和祖母极为相似,俞指挥曾是祖母的侍卫,定认得这张脸。
也不知淮东军中,有多少人见过祖母。
将领应当不少,兵士必然寥寥,毕竟祖母战死,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她既有上进之心,便让她试一试罢。”引她入营的谷都头开了口,道,“远征河北,路上要花一个月光景,该教的,路上教一教便是,我瞧她是个机敏孩子,不至在战场上耽误大家。”
“谷都头说的是。俞指挥有所不知,东风自小立志从军,军规也好,军阵也罢,她都背得滚瓜烂熟,上了战场,说不定比老兵还要强些。”罗松也走上来,一边说,一边作势拍自己腘窝。
俞星思量片刻,点住桌上名册,道:“既准备了十年,我试你一试,你敢应么?”
“试什么?”
“武艺,打赢我,我让你去甲字都。”
极平淡的一句话,祝逢春正要点头,却见周围人都骚动起来。罗松叫道:“俞指挥,普天之下哪有人打得赢你?”
俞星抬起一只手,道:“我只用单刀。”
“单刀也太过了些。”
“我允她用花枪。”
“花枪也……”
“罗将军,她既敢口出狂言,便该拿出点本事。”俞星放下那只手,望祝逢春道,“以花枪对单刀,你敢么?”
闻言,祝逢春有些愣神。切磋对阵,向来一寸长一寸强,以八尺花枪对三尺单刀,只要持枪一方身体健全,持刀一方讨不到任何好处。
可罗松反应又不似作伪,难道俞指挥的刀法,当真好到足以抗衡长兵了么?
“不敢便落了名字回去,真打起来,输了还要挨罚。”
“罚什么?”
“身着重甲,到校场跑三十里。”
大齐重甲,最轻也有六十四斤,跑三十里,只怕浑身骨头都要断裂。祝逢春咬了咬牙,抬头看四周,前辈都在摇头,谷都头皱着眉,眼里满是担忧。
罗松道:“东风,放弃罢,若是输了,着实是得不偿失。”
“花枪对单刀,有那么难么?”
“若是寻常人自然不难,可那是俞指挥,淮东军中,能用花枪胜她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人。”
祝逢春瞥他一眼,道:“这五人里,有你罗小将军么?”
罗松挠了挠后脑,嘿嘿笑道:“我和她堪堪打平,若是换做长枪,比多少次,小爷我胜多少次。”
长枪比花枪长了足足四尺,倒好意思说。
祝逢春轻嗤一声,跟着便发现,他不仅好意思说,还好意思跑到俞指挥面前,躬身道:“俞指挥,把花枪换做长枪罢,东风今年不过十五,能用长枪赢你,已当得起高手二字了。”
祝逢春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正色道:“不用换,指挥,属下情愿一试,还请指挥不吝赐教。”
“有志气。”俞星拍了两下手,起身道,“去挑一条白蜡杆,我们到院里比。”
“属下遵命。”
祝逢春转过身,跟着一位前辈走出正堂。兵刃相见,极易有所损伤,因而切磋比武,都用木杆木棒。切磋前拿毡片包上一端,蘸些石灰,切磋时便可留下白点。一场比过,哪个身上白点少些,便是这场比试的胜者。
白蜡杆皆在耳房,同它一起的,还有刀枪剑戟等诸多兵器。祝逢春正挑拣着,罗松跑过来道:“我那边还没说话,你便急着应下,真想跑那三十里啊?”
“跑一跑也不算什么,我应下比试,是想看看俞指挥的刀法。”
“三十里换一场比试,委实是得不偿失。”
祝逢春提起一条八尺来长的白蜡杆,笑道:“你便这么笃定我会输?”
“不然呢?”
“你刚才说,淮东军中,能用花枪胜过俞指挥的,一共不过五人。”
祝逢春将白蜡杆递给前辈,拿起切磋用的皂衫,穿戴齐整,望罗松道:“而我,会成为第六个。”
言毕,祝逢春接过蘸了石灰的白蜡杆,大步走进院落。罗松张大嘴巴,急忙跟上,刚走了两步,祝逢春又道:“还有,再让我听见你自称小爷,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罗松怔了一瞬,一时哭笑不得。七年过去,还是这么个炮仗脾气,这样下去,哪个男子受得了她。
罢了,旁人怎样不说,反正他受得了。
院落正中,桃花树下,俞星昂首而立,手里握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木棒。其余指挥都头,都站在廊下观望。
祝逢春走到离她两丈远处,将白蜡杆轻轻一晃,正要出招,前方一阵疾风袭来。竟是俞星抢占先机,直取她胸膛。
祝逢春举白蜡杆抵挡,虎口震得发麻,当即后撤两步抢回攻势,长杆去如离弦之箭,退如归巢之燕,进退之间,杆端不住晃动,荡起满地落花。俞星掣开木棒,脚下不住变换方位,手上一根木棒舞得人眼花缭乱。
斗了五十余合,祝逢春不禁心惊胆战。她自问枪法顶尖,可五十合下来,竟只刺了对方三五下,有那么几合,还险些被她打到手背。
淮东俞指挥,当真是名不虚传。
又战数合,祝逢春瞥得俞星突进,将白蜡杆狠狠一撩,迫她回棒抵挡,随即下压杆头,在她腹间连扫数下,虚虚刺了一下,瞥得刀光斩落,将白蜡杆向上一挑,竟抵在俞星心口之上,留下一点石灰。
“你赢了。”
俞星放下木棒,面上是极浅淡的笑意。
这话一出,廊上掌声雷动,众人都聚拢过来,赞祝逢春少年英才。祝逢春收回白蜡杆,拱手称谢。罗松看看她,又看看俞星,叹道:“竟当真赢了,这般好功夫,我岂不是再胜不过?”
“你原本便胜不过我。”
“什么话,当年分明是我相让。你一个七岁小童,我哪里敢下重手打你?”罗松张口便道,见她盯着自己,挠了挠头,摸出一条手帕递过去,道,“眼下自然是打不赢了,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莫要枪棒相向。”
祝逢春接过手帕擦了擦汗,道:“我一早便说过,我会赢。”
“何止会赢,再过一段时日,怕是祝帅也打不赢你。”
“祝帅是多少合?”祝逢春看向俞星。
“三十合。”俞星解下皂衫,拍了拍手道,“单论枪法,你和他相去不远,只是他同我相识多年,知道我的门路。”
祝逢春点点头,入营前,她和父亲接连切磋几日。大体而言,父亲比她略高一筹,胜局多出一成;细究起来,两人胜场又有不同,三十合内,她以迅捷勇猛胜;三十合外,父亲以老成持重胜。
“今日这场切磋,也让我见识了绝世刀法。俞指挥,往后若得空闲,我能找你学刀么?”
“只要你吃得了苦。”
“那是自然。”
祝逢春丢下白蜡杆,跪地行了拜师礼。俞星轻轻一笑,将她扶起,又点了点她的手臂,道:“且不急拜师,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
祝逢春看向手臂,只见衣物有些开裂,脱了皂衫,才发现上衣从肩胛到手臂,扯开半尺长的口子。
“说起衣服,逢春,你的行李呢?”说话的是送她入营的谷都头,她走过来接了皂衫,又捡起地上的白蜡杆,轻声道,“自遇见你那一刻起,我便不曾看到行李。”
“我的行李让一个伙伴拿着。”
“什么伙伴?”
“自幼相交的伙伴,只是他身子弱,去了军医馆。”
祝逢春拢了拢裂口,跟着俞星回了正堂,正要落名,罗松敲了敲桌案,道:“你这个伙伴,是苏融罢。”
见祝逢春点头,罗松冷笑道:“他来做什么,来送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