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旧识 ...
-
骨节分明的双手死死掐住了女人纤细的脖颈,将她掼在了地上,梧桐吃了一惊,紧张唤道:“大人!”
“别过来,”姬婞抬眸瞧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笑着问:“你就想凭这种力气杀了我吗?”
季泠月急促喘息着,目眦欲裂,指尖深深陷入她的皮肉,逐渐染上蔓延而出的鲜血,姬婞干咳一声,脸蛋慢慢涨红,却依旧笑得畅快:“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舍不得杀我。”
血泪扑簌簌落下,季泠月浑身颤抖,掌心微弱的金光如风中残烛般闪烁不定,一点点湮灭了,这时,却有一股冷风自她身周扬起,吹散了凌乱垂落的长发。
季泠月绝望地闭上眼,躬下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痛苦的呻吟:“啊!!!”
已近乎昏晕过去的鲛人听到这声音,长睫颤动几下,吃力地睁开眼朝她看去,模糊视线中,一缕缕黑气正旋转着涌入季泠月的身体,几乎要将她的身体淹没,蓝妩怔怔看着,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很多年前,她初入昊辰山时,在《入道》扉页上看到的那句话。
“气之轻清,上浮为天;气之重浊,下凝为地。引清气入体者,入仙道,引浊气入体者,为妖魔。”
蓝妩慢慢睁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惶然自语:“不行……”她喘息着摆脱夭竹的怀抱,一步三晃,踉跄着朝季泠月走去:“不行……”
一串血色的脚印留在她身后,蓝妩撕心裂肺咳嗽着,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又挣扎着撑起身子,继续朝季泠月爬去。
季泠月身周气息愈发狂乱,掌心金光不在,浓郁的黑气翻滚而上,灼伤了姬婞的皮肉,她却仍不反抗,望着女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猩红眼眸,哑声道:“对,就是这样,这样的话,你就能,咳……就能杀我了……”
滚烫的血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不知何时,跪在她身上的人已不再满脸痛苦,季泠月快意盯着她,一边落泪,一边咧开嘴颤抖着笑了起来。
“杀了你,”漆黑长发四处飞舞,呼啸狂风中,诡谲的魔纹悄无声息地爬上女人白皙的后颈,她握紧掌心脆弱的脖颈,喃喃重复:“杀了你……”
忽然,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搂住了她,来人颤声大喊:“阿月!停下!”
季泠月置若罔闻,席卷而来的黑气将她们完全笼罩在中间,与外界隔离开来,蓝妩忍住喉中腥甜,抱紧她的腰,试图把她从姬婞身上拉开:“停下,你不能……”她带着哭腔哽咽一声,嘶声道:“你不能堕魔!”
魔,在人类眼中,是比妖更黑暗邪恶的存在,一旦堕魔,同族弃之。
她的阿月,是意气风发的仙家弟子,是说要游历山川湖海,降妖除魔的清朗剑修,她不能……不能就这样堕入万劫不复的泥沼中。
见季泠月纹丝不动,蓝妩一时激动,牵动方才的内伤,只来得及捂住闷痛的胸口,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腥热的血液尽数洒在女人肩头,更有几滴溅到了她僵硬的面庞上,季泠月长睫一颤,片刻后,眨了下眼,猩红的眼珠慢慢转了过来。
蓝妩面白如纸,眸光涣散着又咳出了一口血,浓郁的铁锈腥气扑面而来,她忽然僵住了身体,一眨不眨望着蓝妩。女人疲倦地阖上眼,再也支撑不住,耷拉下脑袋,身体歪斜着朝地面栽去,季泠月蓦地睁大眼睛,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满脸惊惶地抱住她:“蓝妩!”
乍然得到解放,姬婞猛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坐起,一边看向抱在一起的两人。
季泠月背对着她,身周黑气消散,后颈魔纹正缓缓褪去,姬婞抿紧唇,脸色沉了下来。
“蓝妩,蓝妩……”季泠月仍在不断叫着,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鲛人,颤着手去捂她身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猛地拽了过去,姬婞困缚住她的双手,掌心凝出一根细细的长针,倏地刺进了季泠月丹田。
季泠月痛吟一声,意识到自己被封了灵脉,红着眼瞪向姬婞:“你,你……”
姬婞看着她身上依旧存在的淡淡魔气,扯了扯嘴角:“罢了,我倒也不急于一时,梧桐。”
“在。”
“这些契兽与契主,就用我刚才说的法子安排,至于这个鲛人,单独关到水狱去,小心点,别让她死了。”
梧桐抬起头,疑惑道:“大人不在这里看着吗?”
“有什么好看的,无趣。”姬婞瞟了眼依旧静坐的云初禾,哼道:“反正有云大人守在这里,肯定不会出乱子,我就先回去了。”
梧桐点头:“遵命。”
待他再抬头,眼前已没有了姬婞与那道修的影子,他不禁一怔,有些迟疑地看向云初禾:“云大人……”
云初禾叹了一口气:“开始吧。”
“是。”
“等等,”她蹙起眉,忽然想起什么,从掌心飞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梧桐抬手接住,疑惑道:“大人,这是作何?”
“喂给那个鲛人。”云初禾瞥了蓝妩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不能让她死吗?”
梧桐哦了一声,拱手道:“属下明白。”
岩都东北角的一座黑色宫殿,是姬婞在此处的临时居所,离开百妖卷后,她不过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殿中,将挟在手中的人扔到冰冷的地板上,又幻化出镣铐锁住了她的四肢。
那只是普通的锁链,但因被封住灵脉,即便这妖界存在少许的灵气,季泠月也无法吸纳,只能狼狈地伏在地上喘息。
姬婞蹲到她面前,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与蓝妩结下了生死契,为什么?”
季泠月痛苦地蹙起眉,浓密长睫下,一只眼眸已经恢复如初,另一只眼睛却还血一般红,姬婞注视着她异色的双瞳,又问:“你就这般听她的话?即便杀不了我,也不愿堕魔?”
“呵……”季泠月嗤笑一声:“堕魔就能杀了你吗,你不过是想……是想把我拖入泥沼,让我被世人不容罢了。”
“那样不好吗?”姬婞歪了歪脑袋,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迹:“变成魔,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我待在一起了。”
季泠月怔了一下,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忽然颤抖着笑了起来。
姬婞蹙眉:“你笑什么?”
季泠月摇了摇头,一滴泪跟着坠落下来:“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
掐在她下巴上的手蓦地用力,季泠月闷哼一声,红着眼看向她。
猫妖沉着脸问:“你说什么?”
“我说……”季泠月张开嘴,笑得越发畅快:“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会独属于你,你活该……活该孤苦无依!”
姬婞安静下来,一眨不眨盯着她,指尖力道却越来越重,像是要把她骨头捏碎一般,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主上?”
她不耐烦道:“什么事?”
那人默了下,再开口时,声音小了不少:“是……是鲛族二殿下来了。”
两人俱是一愣,季泠月下意识朝门外瞥去,惊讶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希冀,姬婞冷哼一声,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封住她的喉咙,便大步往外走去。门外不远处的祈雨亭下,正站着环抱双臂的蓝鸢,听见脚步声,便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来。
鲛人浓密的睫羽跃动着细碎阳光,丝绸般的长发也像是盈着光,看起来如梦似幻,可那平静的目光却又真实落在她身上,姬婞脚步一顿,下意识露出笑容:“姐姐怎么来了?”
蓝鸢蹙眉:“不是你邀我午后游湖吗?”
姬婞这才想起这茬,连忙点头:“是我的错,该我去接姐姐才对。”
她走到蓝鸢身边,对方的目光却忽然下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轻轻触了下她的颈子上的瘀伤:“怎么,你被人揍了?”
说话间,凉意覆上狰狞的红痕,很快带走了大部分伤痛。姬婞一怔,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姐姐在关心我吗?”
蓝鸢啧了一声,收回手:“别那么恶心,只是看着碍眼罢了。”
姬婞点头:“姐姐说的是。”
蓝鸢忍不住又要蹙眉,耳朵一动,却被一阵异样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她转头看向紧闭的大殿,问道:“那是什么动静?”
姬婞面不改色道:“刚抓了一只妖宠,性子太烈,锁在屋里了,可能又在闹脾气。”
“妖宠?”蓝鸢拧起眉头:“你就是妖,还要抓妖怪做宠物?”
“姐姐要是不喜欢,我改日就把她放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蓝鸢没好气道:“走不走?再不走天黑了?”
“当然走。”姬婞笑着伸出手:“姐姐跟我来。”
两人越走越远,说话声也逐渐不见了,季泠月闷哼一声,无力地垂下手,与铁链相连的部位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血液滴滴答答离落下,她呼了几口气,正要跪直身体,却忽然抖了下。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体内苏醒,季泠月不受控地扑到了地上,身体痉挛,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她颤抖着捂住胸口,出了满头的冷汗,意识逐渐模糊时,才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些残余的魔气,正在污染她的灵脉。
好冷……
漂在水中的女人长睫颤了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仿若一只深渊巨口,将所有靠近的光亮吞噬,蓝妩心中一悸,猛地转过头,向上看去。
朦胧的微光在头顶闪烁,她拨着水,下意识往上游,却被冰冷的铁栏挡住了去路,蓝妩转身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她被关在了一个完全沉没在水中的笼子里,稍微摆动尾巴,便触到了四周的冰冷铁壁。
她焦躁地转了几圈,攥紧栏杆,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往两边掰,柱形的铁壁上却闪出了繁复的咒语,将她用出的妖力尽数吸收。蓝妩蓦地喘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贴到了冰冷的围栏上,身上的伤口却因用力而裂开,溢出淡淡的鲜血。
半晌,她掀开长睫,余光瞥见了另一个浮在水中的铁笼,那个笼子里也蜷缩着一人,背对着她,长长的蛇尾巴盘了几圈,死气沉沉地落在笼底。
蓝妩吃了一惊,很快认出她:“白芷?”
她连忙游到那边,紧紧靠在铁栏上,抬高声音喊道:“白芷!白芷,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白芷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蓝妩一急,拿拳头狠狠砸了下铁栏:“白芷!你说话啊!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睁大眼睛,怔怔看着转过头来的白芷,女人眼眶通红,即便沉在水里,也看得出她正在哭泣。
蓝妩僵住,涩声问:“你哭什么?”
白芷哑声道:“季泠月还活着。”
蓝妩抿了抿唇,下意识攥紧面前的栏杆:“林惊蛰呢?你杀了她吗?你……你……”
“她自戕了。”白芷打断她,目光逐渐变得空茫:“自戕前,她解开了我的契约。”
四周一时陷入死寂,好似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许久,蓝妩闭上眼,慢慢松开手,任由身体向后漂去,无声沉入笼底。
“凭什么?”
熙攘热闹的街巷上,夭竹被身披黑甲的侍卫挡在晚湘门下,柳眉倒竖,怒道:“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左边的鸟人道:“里面可是各位大人和王上的居所,你又是哪儿来的小妖?凭什么让你进?”
右边的羊头说:“你若有急事,就去晚棠司上报,司主审查后,自会为你禀告王上。”
“什么司主?”
夭竹稀里糊涂转过身,被他们指了个方向:“就那座红顶宅子,去吧。”
她蹙起眉,回头看了两名妖怪一眼,又看了看那顶宅子,犹豫了会儿,迈步走了过去。
背后,两只妖怪窃窃私语:“你怎么让她去晚棠司了?”
“现在什么妖怪都敢见王上了,让她去司主那儿吃个亏,长长记性。”
“司主那暴脾气,岂不是要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两妖哈哈一笑,目送着女人的背影远去,而那厢,夭竹迈过晚棠司高高的门槛,环顾一圈,没看见人,只看见空旷院子里几棵光秃秃的树木,这场景实在凄凉,她又退出去,再次确认了一下门上的牌匾,才迟疑着走了进去。
此处甚是寂静,连个引路的没有,夭竹慢吞吞走到院子深处,见正对面有一大开着门的屋子,顿时打起精神,加快脚步跑过去,在门口敲了敲:“司主在……”
话未说完,迎面飞来一个黑影,夭竹吓了一跳,连忙侧头躲过,待看清那是个砚台后,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你有病啊!”
“放肆!”
那人似乎比她还生气,从阴影里大步走了出来,一身红衣几乎要掀起风来:“谁给你的胆子……”
夭竹冷着脸,正等着她放出什么狠话,那人却猛地僵在原地,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她。
夭竹不耐烦地挑眉:“嗯?”
林晚棠恍惚地眨了眨眼,声音忽然轻了下来:“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