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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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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来到家门口,陈钟才把手上拎的东西分了沈桐秋一半。
陈鸿平听见响动后把间距遥远的巨幅电视换了个台,从新闻转到综合,但晚七点档播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听感上像短暂地按了下暂停,像沈桐秋扑腾的心跳紧张到漏拍。
“阿姨好。”沈桐秋进门后先看到了柳亭。
柳亭看似为此稍加打扮了一番,化淡妆、戴耳环,穿一条丝质灰色连衣裙,看着不像是居家的状态。她接过沈桐秋手里的茶叶,应着说:“哎好,小沈是吧。”
沈桐秋站得溜直,听这话赶紧点了点头,刘海儿都跟着动作打颤。
“陈钟你这……”柳亭皱着眉说,“还有没有个样儿了,大热天的你穿这么各色,怎么寻思的?”
“寻思着当回潮男,反季节穿搭您不懂了吧。”陈钟说完自然地拍了拍沈桐秋的背,“走吧小沈。”
“爸,别看了。”陈钟在餐厅和沈桐秋挨着坐下后喊了声,“吃饭。”
陈鸿平这才穿一套睡衣踱步而来,落座后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对面的沈桐秋。
多年前沈桐秋隔着门槛见过他几次,半轮月门前也碰到过,只是都不太体面。这一次重又相逢,从拦着不让进到踏入了人家的门,彼此的身份都变化巨大。
沈桐秋还是没法直视他,害怕心里又出来些新仇旧怨,只是眼神飘忽地叫了声“叔叔”。可对面像是一股无声的震慑,让他坐立难安:“我去厨房帮帮阿姨吧。”
“阿姨有人帮,别管,坐下吃饭。”柳亭把最后一锅海鲜汤端了上来,试图开玩笑缓解他的紧张,“都是家里另外的阿姨做的,累不着我。”
沈桐秋只能又坐下,等着长辈先动筷。
柳亭原本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又突然笑了:“这小模样儿,是招人喜欢。”
沈桐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不知道应什么,诚实道:“阿姨您也好看。”
“把你俩客气的,差不多得了。”陈钟给沈桐秋夹了块糖醋小排到碗里。
柳亭舀汤时特意多添了些虾仁和瑶柱,排着递给了陈钟和沈桐秋。
沈桐秋望着小汤碗欲言又止,不知道在这种有长辈在的场面怎么说才合适。他斗争了半天,结果只是在桌下碰了碰陈钟的膝盖。
陈钟转头看到沈桐秋给他来回使眼色,有些莫名其妙。
柳亭心细如发,试探地问:“不爱吃海鲜?那就搁一边,不要紧。”
“没有没有。”沈桐秋摆手否认,抿着嘴又思考了两秒后说,“钟哥这两天感冒,是不是不能吃发物?”
当时唐桂颜嘱咐的条目过多过全,以至于陈钟除了想的几天不能碰水外,其他一条也没记清楚,听了这话才明白沈桐秋是在惦记着文身。
柳亭了然,然后把陈钟眼前的汤换给了陈鸿平,说:“噢,怪不得穿这么多呢,那是不能吃。小沈挺细心的,以后多看着他点儿。”
这话说得格外不入陈鸿平的耳,他对着俩小子实在没法把这事儿跟他们关联到一起。不由得清了清嗓,横眉竖眼地呲儿他:“眼望着三十了,你怎么还越过越娇贵了。”
陈钟笑了笑,没反驳什么。他明白这已经算是陈鸿平最大限度的表态了,但不知道柳亭费了多大的劲,也不知道陈鸿平是怎么接受下来的。
沈桐秋更没话说,想剥虾装忙时才想起来没洗手,于是轮着跟叔叔阿姨告假,趁此机会离开了饭桌。
“有个事儿。”陈鸿平看着沈桐秋离开后,才把筷子放下说,“当时在老方店门口碰见这小孩儿时,看他那反应……是不是对车祸那事儿有误会?要不是为这个,就当我多余说。”
“爸,您说。”陈钟心里一动。
“陈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给人家说开?”柳亭回想起陈钟要死不活那一段儿,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抢先一步问了出口。
陈钟承认:“是,这事儿之前是我办得不对,后来解释了。”
“我就知道。”陈鸿平剜他一眼,接着说,“司机重大过失负刑责,公司赔偿,后来没起诉他追偿这些你都知道吧?但是出事儿那天,是司机开公家车办的私事儿。”
陈钟愕然:“他办的什么私事儿?”
沈桐秋去卫生间洗完手后逛逛荡荡地往回走,户型稍微有点复杂。出门是打着壁灯的玄关,在尽头左拐经过楼梯时他听到了餐桌上的谈话,而后稍一侧身,在楼梯上坐下了。
“原本确实是来接我的,结果半路接电话说老家的老婆生了,他当时着急没来得及打电话就直接奔医院了,没承想半路就出了事。之后我上门时见过这孩子,姐弟俩回回那眼神儿恨不能当场把我弄死。”
说到这儿,陈鸿平放低了音量:“要是因为这个跟你过不去,也能理解。毕竟不管到底是公车私用还是别的缘由,法律层面上来说,在受害人面前公司与他都是一体的。”
“他不是那样的,最多也就是能跟自己过不去,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陈钟的声音顿了顿,“是我不对,爸。”
此时,坐在拐角楼梯的沈桐秋用力地揪着膝盖上的牛仔布料,手上的骨节已经泛白。他当年没有给陈鸿平开过一次门,也是第一次听见其中缘由。
陈钟之前那句不对是朝向沈桐秋,而此刻的这句,则是跟陈鸿平说的。
不管是早前的较劲、还是后来让他顺从自己的选择……也包括陈钟从没觉得陈鸿平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以至于在这件事里,他连陈鸿平能亲自上门去慰问都想不到,何以谈前因后果。
但陈鸿平没有应声。他拿杯喝水时把筷子碰到了地上,清脆一声响,像是有什么裂开了一道缝隙。
餐厅旁的落地窗没有拉满遮光帘,望出去视野宽阔,天上淡黄的云絮里透光,藏着一轮残月。都说花看半开月赏半圆是人生常态,世事难完满,人也一样。
柳亭红了眼眶:“对与不对的,都过去了,往后都好好的就行。我还是那句话,这里是你的家,想我们随时回来,咱一家人的心永远在一块儿,不管是我过去管你还是现在同意……嗨,我都后悔小时候给你算命了,别听他们瞎编什么六亲缘浅,我从来不这么觉着。”
她说到这儿哽咽了,抽了张纸巾按了按眼角,又带上笑说:“儿子,只要你觉得幸福,那就是对的。”
陈鸿平受不了这个氛围,抬手拍了拍柳亭的背,说:“怎么还不回来了?陈钟你去看看他,别是临阵打退堂鼓顺着窗外管子跑了。”
此般温情下,沈桐秋尽量不去回想当年那撕裂般的痛楚,但胸口难以自制地起伏,呼气缓重——言外之意,当年门外的人作为陈钟的父亲,可以不再是自己心里描绘的罪责的一部分了。
其实从黄程程走,到他把面子里子随便塞起来去找陈钟求和,沈桐秋就一直想把这事儿过去,但始终找不到借口和它该去的位置。直至方才这一番话,他好像终于能借到了一个力去平衡这件事——
生死别离不由人,先放过自己试试呢。
沈桐秋仰起脸试图把眼泪控回去无果,又回转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
陈钟刚要敲门,迎面撞上了出来的沈桐秋。
见着他挂着一脸的小水珠,估计是用冷水洗的,脸颊和嘴唇都被镇得有些苍白,眼眶却着泛红。刘海儿有几缕发梢也被打湿,贴在前额。
好似雨打败荷,可怜见的。
“怎么回事儿。”陈钟回身又把门带上,拿毛巾给他轻轻地擦着脸,稍一思忖还是直接问了,“刚才出来时听见了?”
除了心结一定程度上的舒展,沈桐秋又再一次确切地体会到了他这份喜欢的离经叛道、石破天惊,以及注定将无法避免地常感亏欠。
沈桐秋揉着眼睛点了点头,不作声。再抬起头时,有一根睫毛掉落在微微上扬的眼角。
这情态让陈钟感觉心被谁掏了一把似的,他轻叹一声,把人揽进了怀里。
“你之前说,应我一声哥……”沈桐秋贴着陈钟的心口,伸手攀上了他衣服下的那片梧桐,轻轻地触碰着,“就没什么事儿是办不了的,对不对。”
“对,想让我办什么?要有推脱,黄沙盖脸尸不还。”陈钟低头用下巴蹭他发旋,想到了半轮月茶室经常放的《四郎探母》里杨延辉这句。
“别起这种誓,我可不是公主,搞不来什么金纰箭,顶多给你拉段琴。”沈桐秋不爱听。
沈桐秋跟陈钟拉开距离后仰头看他,睫毛还是濡湿的:“哥,我跟你在一起一定是对不起叔叔阿姨的,你以后要多回家,多陪陪他们。我姐那边,我会再跟她说的,其他的事情……就都过去了。”
这番话仿佛是某种宣言,陈钟伸手捧着沈桐秋的脸,久久才说:“好,都能办到。”
陈钟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柳亭跟他讲,有睫毛掉落可以合于手心许愿,很灵验。过往三十年没信过的邪他今天动摇了——沈桐秋眼角的那根睫毛被他轻轻捡起:
“伸手。”
沈桐秋眨了眨眼,以为刚才是帮他擦眼泪,只是不明所以地摊开双手。接着看到陈钟把一根睫毛放到了自己的掌心,接着被他两手覆着一同合拢。
陈钟欠身用额头抵着两人交叠的指端后,阖了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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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我是被外派去工作的,又不是出家。别这么矫情,我还能斩断六根了不成?有空来南方找我玩儿,多大点儿事儿。”
沈冬雪刚办完托运,看着紧跟在身边的沈桐秋,无奈道。
沈桐秋虽是不舍,但很理解她的选择,况且沈冬雪也很珍视这次机会——南方分公司刚搭建,领导安排她去做事业部经理。有道是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前途可能险阻,但万分来之不易。
“姐姐。”沈桐秋一路贴着他姐走,百般嘱咐,“你到了那边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多跟我说说,我虽然岁数不大能力挺小,那也顶个人不是么。”
沈冬雪原本都有点儿烦了,听了这话又觉心头一软,停下了脚步说:“放心吧,我就你一个弟弟,不跟你说跟谁说。不过……”
她抬手把搭在肩头的长发甩到身后,顿了顿才说:“你也一样,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反正你都这么铁了心了,多余的咱就不说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听的。”
沈桐秋抿着嘴点了点头,刚想表决心,听着有个熟悉的男声呼哧带喘地喊道:
“弟弟!”
回头一看,谢玄在不远处冲他招了招手,接着一路小跑地过来了。
就是这人穿着打扮跟以往差别很大,灰色T恤配运动半裤,头发也没特意做造型。两手空空,不像个要往哪儿飞的样子。
谢玄都不看沈冬雪,直接转头跟沈桐秋说:“这么巧,飞哪儿?”
沈桐秋看着他有点儿莫名其妙,说:“哪儿也不飞,玄总你这是……”
“说了叫哥,跟我这么生分干什么?”谢玄好像刚看见沈冬雪似的,故作惊讶道,“哎?这么巧你也在呢?”
沈冬雪白了他一眼,忽略这拙劣又没必要的演技,转身就要去过安检。结果被被谢玄快走一步绕到面前拦住了。
“你弟不飞,那就是你要飞。”谢玄开始说些废话,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
沈冬雪上下打量他这身格格不入的装扮,问:“健身房不够你练的了,跑机场有氧来了啊?”
沈桐秋警觉地看向谢玄,怎么感觉俩人说话有些熟稔呢?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仍十分关切。
谢玄挠了挠后脑勺,皱着眉一眼一眼地看她,几次欲言又止,有些尴尬。
“没要紧事儿我先走了,你他妈……”沈冬雪刚要走又被拦下,彻底烦了,“有屁快放。”
谢玄还是在健身房听陈钟说了一嘴才知道她今天要走,他瞥了旁边的沈桐秋一眼,决定不管不顾了:“是,我之前是爱玩,但我跟你说那些话没一句虚的。别走了吧,我是真心实意,不是想挣陈钟这个便宜,非要听他叫声姐夫。”
沈桐秋的嘴张开后合不上了,震惊地看向谢玄,又看回她姐。他应该没理解错,于是捂着嘴又退了半步,硬生生地把“这事儿我不同意”给咽了回去。
其实,他从刚才没听谢玄叫雪姐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沈冬雪听笑了,说:“别这样了吧,真挺没意思的。爱玩儿就只是之前?我是什么仙女下凡吗,让你能转了性?再说也没必要,上班挺忙的,没空和你撩闲,走了。”
她说完潇洒地冲退到几步远的沈桐秋挥了挥手:“就到这儿了,回吧桐桐。”
“别别,就真一点儿机会不给我啊?”谢玄第一次跟女孩儿费这么大劲,“我说不玩儿了那就是真不玩儿了,你非要走也行,给我个话,我等着。”
沈桐秋原本对沈冬雪的回应很是满意,但见谢玄不依不饶,急得直想上前。看着肢体上还是挺有分寸,但警惕仍不能放下。而且爱玩儿绝非妄说,他过去可是实打实地见过。
“谢玄,不是人人都需要归宿的。”沈冬雪停下来,认真地跟他说,“就像之前的你不需要,现在的我也不需要。你岁数比我小不少,就是不能理解的话也没事儿。”
竟给他堵得不留一丝气口儿。
这下谢玄准备好的话就全噎嗓子里了,只抬了抬手,但仍是没敢碰她。
与谢玄交朋友的话挑不出毛病,差不了事儿,但跟自己姐谈恋爱那完全能变成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哥,我跟你说出大事儿了,谢玄竟然在追我姐!怎么这样啊,你快说说他!”
一旁的沈桐秋低着头紧张地给陈钟发消息,说完还附了一个惊恐小狗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