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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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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从凌晨起就叮叮当当个不停,我不用看手机就知道,今天又是许长明的忌日。
许长明是我双胞胎哥哥,他从小到大样样出类拔卒,永远压我一头,就连名字都是这样。
他叫许长明,寓意着未来之路永远宽广明亮,而我叫许长宁,父母对我的期望大概只是平安不惹事就够了。
尽管我们共用着同一张脸,但无人将我们弄混,许长明永远眼中带光、开朗大方,而我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看谁都像欠我几百万的样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嫉妒许长明,不仅仅是因为父母对他的偏爱,更是因为我以为唯一偏心于我、不时时拿许长明与我对比的人,他也喜欢许长明。
可许长明已经死了,他开着车与一辆酒驾的货车相撞当场死亡,我坐在他的后座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我从医院中睁开眼,父母和傅白皆围在我床前,他们眸中的关切几乎要将我淹没,他们说:“长明,你感觉怎么样?”
多么可笑,这群人平生第一次将我与许长明弄混,却是因为他们希望去世的那个人,是平庸的、不讨人喜欢的小儿子。
可很遗憾,活下来的人是我,许长明再优秀、再叫人喜欢,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三头六臂,挡住货车的当头一撞。
我看着他们的脸,简直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我当时说:“我是许长宁。”
几人目光暗淡下去,特别是我爸,看样子恨不得将我的灵魂抽出来塞进地府,好把他的好儿子换回来。
他们越痛心,我心里越快乐,最终在生死这场战争中,我赢了许长明,而许长明再也没办法赢过我。
然而世事总是多舛,许长明竟然还真有三头六臂,在死后第二年,他变成了一条狗,一条黑白花的边牧。
相应的代价是,我也变成了一条狗,一条看起来就傻乎乎的萨摩耶。
我又只好跟着许长明学习做狗之道,他连当狗都比我适应得好,傅白把我们两个都牵回了家,但他明显更喜欢许长明,只给许长明开罐头。
好在只有我能听懂许长明说话,傅白不知道他所喜爱的边牧其实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朱砂痣,我自然也不会好心告诉他。
是的,许长明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只狗,而我好歹还能变回人身,做一个人。
即便这样,许长明还是教育我。
他说:“宁宁,别叫傅白看出你是狗。”
他自小就这样讲,每当我闯了什么祸,许长明都要跟我说:“不要叫他们知道你是许长宁。”
我不明白就算我是许长宁又如何,难道同样的事情,只有许长明能干得,我要是做了就要吃皮鞭沾凉水不成?
况且我和他的差别也太大了,我做不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装都装不出来,于是父母总是一眼将我认出,冲着我唉声叹气,仿佛单单是我活在这个世上就已经让他们难受。
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不听许长明的话,或许是逆反心理作祟,他越不想让我做,我反而越想做。
我将他拴在楼梯旁跑去花园疯玩刨土,他又自己不知怎么解开了狗绳,不依不饶地跟着我。
果然傅白回来之后把我批评了一顿,许长明劝阻有功,得了两条肉干,我不屑地转过头去,许长明好像忘了自己是个人,抱着啃得津津有味。
我愤怒地打掉了他嘴边的肉干,他可是许长明,高高在上的、总是压我一头的许长明,怎么可以真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啃一条肉干。
许长明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他以为我也想吃,大方地分了我一条。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一副包容我对我好的虚伪样子,叫我嫉妒他的嘴角这般可恨,连我自己都恶心。
傅白见我连条狗的肉干都要去抢,对我更加不满,我拦住他伸向零食罐的手冲他大喊:“够了,他可是许长明!”
傅白那张半永久的冰山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有些错愕地看向我:“许长宁,你是疯了吧。”
许长明舔着我的指尖无声安慰我,傅白似乎认定我是脑子被撞出了问题,第二天,许长明就被送去了傅白朋友家。
我闹了几天绝食,将家里搞得像狂风过境,傅白刚开始回家还当是进了小贼,在几个家政纷纷跑路后只能认命般将许长明重新带回家。
边牧还是平静地舔我的手,我一时间有些恍惚,都要以为傅白做了什么手脚,送了条真的狗回来。
而现在见我被吵醒,许长明也是这般,安静地舔我的手。
我将他抱在怀里,自从那次车祸以后我就总是头痛,特别是现在睡到一半被吵醒,更是痛得我连连干呕。
许长明叫我靠在他身上,柔软蓬松的尾巴搭在我的脖颈,痒得我有些想打喷嚏。
脑中像是进了支没有道德的装修队,不顾主人的意愿凌晨就电钻木锯齐上阵,我恨不得对着脑袋来上一锤,又是许长明抱住了我。
全世界我最讨厌许长明,可在此时此刻、在过往无数这样的瞬间,我也只有许长明可以依靠。
我变成萨摩耶和他依偎在一起,将眼角生理性的泪水悄悄抹到他的毛毛上去,若是傅白此时推门进来,可能要给他自己也去精神病院挂个号看看。
兴许是许长明的毛太过柔软温暖,我竟然在头痛中睡了过去,直到早上八点傅白忍无可忍地将我叫醒。
傅白大抵是这个世上最没耐心的霸总,若不是我当时年少被他这副皮囊假象蒙住了双眼,从此把心揣在了他衣服兜里不好再拿回来,现在再遇见他,我可能要狠狠咬他一口。
“你怎么还在睡,今天是你哥哥忌日,你都不记得么?”傅白冷着脸将我与许长明分开,他的手很热,烫得我没忍住叫出了声。
我是唯一一个知晓许长明活在世上的人,自然懒得去给活人上坟,见我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傅白来了火气,圈起被子把我扛上了车。
许长明跟在后面追赶,可惜他不能开口说话,要是叫傅白听见他心中的白月光正在对他骂骂咧咧,多半要惊得掉了下巴。
那才叫可乐。
傅白粗暴地将我塞进后座,他不知道在自车祸以后我就对这种四个轮子跑的东西留下了阴影,在后座疯狂上演牙齿交响曲。
傅白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问题,他停下车拍了拍我,语气中竟有些担心:“宁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害怕?”
我没有回答他,这分明是明知故问,况且他见过哪个牙齿打架的人还能抽空答他问题不成?
最终,我还是没去给许长明的黑白照和衣冠冢送上一朵小菊花,傅白将我送到医院,他竟破天荒地没有去看望许长明,反而留下来陪我。
“许长宁,你怎么这么麻烦。”傅白冲我摆出一副死人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拦着他去看一样。
虽然他对我态度一向如此恶劣,但兴许是头痛的缘故,牵连着我的心脏也开始难受。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喜欢许长明吗?”
从前我对这个问题百分之一万的肯定,但如今我却摸不清了。
为什么许长明只是变成了条狗,他却一定要说他死了呢?
他喜欢的到底是许长明,还是只是那个优秀的、闪闪发光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