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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宁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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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肴今年也没盼来柳中的大雪。
偶然间他问起邬钰襄邟的冬天,邬钰告诉他在襄邟下雪并不罕见,夏天的时候海滩是金黄色的,到了冬天就是雪白的,银装素裹,见不到几个人,一串一串的脚印倒是留下很多,整个世界都看起来很安静,连大海都是静悄悄的。
邬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如同轻柔的海浪缓缓向岸边靠近,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赵锦肴认真地听着,在脑海中构思邬钰曾见过许多次的画面,他变成一只小船,随着心潮摇晃,被自己的幻想催眠。
他喜欢听邬钰给他讲这些,也想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他的心脏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目标更加欢快得跳动,仿佛在为这个经受过太多苦难、从未谈及过未来的主人感到欣喜。
教学楼顶楼的天台不知什么原因在初秋开放了,班上的同学都很兴奋,笑着调侃他们最近换的校长是个有故事的人。
站在高处,远处的景色也可以尽收眼底,早已熟悉的街道也由于视角的改变而令人耳目一新,于是这里便成为了许多学生、尤其是情侣课间休息好去处。因为邬钰对什么都好奇,赵锦肴也赶了这个潮流。
然而现在已经过了立冬,万物凋零,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战栗,来天台的人骤然减少。
赵锦肴围着徐思君给他织的一条浅绿色的围巾,正冻得往手上哈气。
天空不再是湛蓝的,云朵变得稀而薄,与苍穹融为一片,远处传来重机械轰隆隆的作工声,万籁俱寂成为一个用眼睛能捕捉到的字眼。
“这么冷还把你叫上来,我们还是回去吧?”
可能是作为襄邟人,邬钰的耐寒能力要强上许多,他一截脖子都暴露在冷空气中,居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
赵锦肴摇了摇头,说这样吹吹风也好,能清醒清醒头脑,待会上课就不会犯困了。
Beta怕冷得很,他穿了许多件衣服,但都不显臃肿,看不见内里那副清瘦得让人心疼的身子,只露出张脸,那张脸长得粉雕玉琢,倒像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少爷。
邬钰玩心大起,伏在beta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夸他可爱,说回襄邟要堆一个赵锦肴雪人。
赵锦肴感觉很害羞,但他不懂得嗔怒,只有低垂的头和通红的脸在无声中告密。
若是寒假来临,两人就几乎认识一个学期了,他们从未有过争吵,关系算得上是要好的,但赵锦肴仍无法用对待陈明的态度来对待邬钰,他很清楚自己多了一份爱恋在内,一份不能说、也不能表达的爱恋。
它在一个灿烂的秋日里被蕴育,赵锦肴太想克制它,却适得其反,情愫像火焰一样高高窜起,它是这个冬天唯一没有凋零的果实。
而邬钰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在旁人视角里他们两个是多么暧昧。
两人在一起时经常谈天说地,但从未涉及到这方面的话题,就算各自被别人问起也是一律否认,就像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禁忌一样。
眷恋和悸动让赵锦肴被邬钰拉离地面、浮游在深情的空气中,离开他时又骤然坠落,颅内的所有感情被摔得稀碎。
赵锦肴总是思考很久,结局总是向悲剧靠近。
“那你回去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Beta不再望着远处,垂眸凝视起深处的地面。
“当然了,我们天天都在一起,这还能不记得吗?”
“嗯...但是,仅仅靠在脑袋里想,还是很抽象的吧?”
于是邬钰闭上眼睛,他微微蹙起眉头,已经开始想象:“左眼眼尾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眼睛黑黑的...嘴巴红红的...鼻子、鼻子小小的...”
他越说眉毛蹙得越紧,仿若陷入了一场梦魇:“啊果然不行!那你给我留张照片吧,我们还没合过影呢!我和我其他朋友都好多照片。”
说着alpah大胆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机,赵锦肴很自然地凑近了些,想为他遮挡视线。
邬钰打开相册,里面确实有很多张他与别人的合照,两人照很少,大多都是四人以上的,看起来都是一些家庭派对、野餐郊游,还有很多异国风情的风景照。
“你朋友好多啊...”
赵锦肴惊讶地睁大眼睛,每张他都先看邬钰,再看其他人,理所当然地,除了邬钰他谁都不认识。
他们都笑得从容大方,每个人都像沐浴过足够阳光的向日葵,里面的邬钰仿佛也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人,他笑着,但不再亲切,变得疏远陌生。
赵锦肴才醒悟过来他对邬钰知道得太少太少,邬钰已经占据了他如今人生的大半,势头只增无减。而自己呢?充其量是邬钰浩瀚人生中一窗终将别过的旷野,这场相识只会给他一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哼哼,他们都可会闹了,你肯定想不到,我是里边最安静的一个。”
邬钰饶有兴致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似是在回忆过去那些缤纷的日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赵锦肴并不好看的脸色。
再多听一分、再多看一分,就更多害怕一分,赵锦肴不敢想象,没有邬钰的日子他还能不能回到最初的波澜不惊,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四季依然交替轮转,陈明也终会有自己的家庭,只有他被困死在柳中,又会变回毫无生气的枯叶,再没有人向他注入色彩。
“看这匹小马,这是我十岁的时候拍的,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小时候它还把我从背上摔下...赵锦肴?”邬钰终于发现beta的不对劲,他嘴角虽然噙着笑,目光却是那么无神。
“嗯?”
“我还以为你在发呆呢...”
“没有...”
“对了,你小时候和陈明都玩些什么?我也想听。”
赵锦肴一瞬间眼神飘忽,他拒绝得很敷衍:“算了吧,很无聊的。”
邬钰不再在那个路灯下等待晚自习回家的赵锦肴了。
学期快过了一半的时候班主任才告知同学们晚自习也是要收费的,若是放在之前,赵锦肴肯定为这些钱为难,但是现在他有了私心,告知徐思君后说自己晚上这点时间不在学校也可以,于是顺利地成为全校第二个不用上晚自习的高中生。
刚开学那段时间,赵锦肴一直待在教室没有抛头露面,连同班同学都有不认识他的,现在因为邬钰常喊他,人人都知道七班有个beta长得特别漂亮,比omega还好看,但也因为邬钰,没有人有上去搭讪的心思,人人都以为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赵锦肴不去上晚自习的消息不消多久就传到了三班,连邬钰也听到了有人在讨论,alpha不爽地撇下了嘴,虽然他是事先知道的。
这件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个消遣的话题,有人听了无感、有人听了羡慕、还有人听了气愤得不行,而邬钰一定是最开心的那个。
“诶我说邬钰,赵锦肴是不是和你约好了?”
“你认识他?”
“啊?不认识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想和别人聊起相关beta的话题。
“经常看你俩一起呗,还不承认,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那人降低声量,一脸鸡贼地靠近邬钰,“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邬钰流露出不喜,拉开与那人的距离,他被这个问题问得不耐烦:“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黎佑斜睨着窗边,看着操场上并肩往学校大门走的两人。
“又在自残啊?”一个alpha走近黎佑,也往窗户外看去。
邬钰,和赵锦肴。
“其实你别说,还挺配。”
“滚!”
“哎找不痛快干嘛呢?别看了吃饭去吧”
黎佑不说话,脸色变得更加不好,像随时要暴起抓人。
“上次江文替你出头可惨了,在学校么被通报,在家么被老子骂,在路上还被邬钰给揍了,我说你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现在还会有谁帮你...”
“你刚刚说什么?江文被邬钰打了?”
“对啊,你可别去到处说,江文那种人肯定不会说自己被打了的,我路过看到的,看那架势邬钰应该是个练家子。”
黎佑暗暗握紧了拳头,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妈的...一个beta而已...他不就是个beta吗?凭什么??”
“你别搞错了,”alpha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用冰冷的声音说道,“现在性别可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再说,赵锦肴不比你讨人喜欢?”
“如果你是来嘲讽的那就给我滚!”
Alpha对于他的歇斯底里并不理会,依旧望着窗外。
四道目光远远地落在那个较矮的身影上,一双带着嫉恨,一双带着诡谲。
赵锦肴坐在邬钰的电动车后座,两人中间隔着赵锦肴的书包。
邬钰邀请他去自己家,beta推拒不成,说妈妈还在家里等他,至少要说一声,明天再去。
“没关系,顺路,现在我带你回去说一声然后我们再走就是了。”
于是赵锦肴抿起了嘴唇,不再吐露出拒绝的话,邬钰欢乐地把油门拧到最大。
徐思君见到邬钰时第一反应就把带有责问的目光投向了儿子,邬钰向前走了一步,向她说明来意,赵锦肴看着眼前的后脑勺,也支支吾吾地附和起来,于是徐思君生硬地答应了,只嘱咐一句要beta早点回家。
“我会把他平平安安送回来的,阿姨。”
当邬钰拐了好几个弯,似乎与来时的方向完全相反时,赵锦肴才忍不住问:“邬钰,你家在哪里呀?”
“在桐嗣路203号。”
赵锦肴在脑海中飞快检索柳中地图,等他想起那是哪里,才反应过来那是与自己家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好远...明明不顺路...”
“唔...可能当时记错了吧。”
骗人,骑车的时候一点不认路的样子都没有。
赵锦肴噗嗤笑了出来,两枚尖尖的虎牙难得被人瞧见,邬钰没忍住一直往后视镜中瞟,beta的笑颜如同难得的灵丹妙药,能驱散所有的不快。
家政阿姨刚刚做完第三道菜,见家里来了客人又加了两道。
赵锦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还是装不下邬钰的家,他家太大了。
“邬钰,就你和阿姨住在这里吗?”
“啊,阿姨做完清洁工作再搞定晚饭就可以回去了,”邬钰顺势取下赵锦肴怀中的书包放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橙汁,“来的时候是司机送我过来的,他也在柳中,只是不住这。”
家政阿姨也不在这住,明明这么多房间司机也不在这住,赵锦肴突然想起那辆被丢弃的车,心中升起一阵怀疑,邬钰果然还是不喜欢被人接触他的东西。
邬钰带赵锦肴参观了一下二楼的卧室和书房,beta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什么都不敢动。
“小邬,小赵,来吃饭吧!这个汤很鲜的唷,先喝一碗再吃饭啊,我就先回去了。”
“嗯,辛苦你了。”
“吃、吃饭?不用了吧,妈妈还在家里等我...”
“啊...忘了和阿姨说一声了,今天先吃完,回去再说明,好吗?”
家政阿姨正摘下围裙,听闻也劝道:“哎,小邬每天都孤零零地吃晚饭,家人也不在这里,我做晚饭就要赶回去带外孙,小赵啊,你就留下来陪陪他吧。”
可是,妈妈也在家里等他...
看出了beta 的为难,邬钰让家政阿姨先回去,他走到赵锦肴身边:“那今天就这样咯?我送你回去吧。”
“...对不起。”
邬钰先一步走到沙发边拿起书包,脸上是往常无异的笑容:“有什么关系,下次提前征得同意就好了。”
赵锦肴的心更痛了,一想到邬钰送完他回来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家,他就不由得伤心,像小鸟望着冻满冰凌的枝头。
回去的路上,赵锦肴没有像来时将书包搁在两人中间,他的胸膛靠着少年alpha的脊背,被冷风吹得凉飕飕的脸庞和四肢衬托着两人相依处的温暖。
冬天的黑夜来得很早,待得很长,回去路上周围的老林比黑夜还要幽深,赵锦肴感受着邬钰的头发被寒风吹起轻轻蹭过他的额头,他伸出手,悄无声息地触了触邬钰的背。
赵锦肴站在家门口,看着邬钰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
“快回去吧,阿姨肯定等你很久了。”
“嗯...你也快回去,不要生病了...还有,再见...明天见...”
他的话语无一不带着眷恋,邬钰惊喜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赵锦肴总是惆怅,而邬钰会自己点燃太阳,他用充满希冀又不失流连的语气告诉他在柳中碰到的神祇: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