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若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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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时在想啊，如果是你，若真的是你，我也会活得更快乐。
[一]
今年在清明节的扫墓，和以往毫无区别。
奴良陆生蹲在父亲的墓碑旁，他垂眼看着已被擦拭得十分干净的石碑，簇拥在石碑周围的是一片一片青绿的野草。显然他们这一家不准备拔去周边的花草，让生灵陪伴未必不是件令人心生欣慰的想法，也许这就是人与妖怪处事不同的地方。
那些嘤嘤哭泣没法化成人形的小妖怪没有跟来，周围一片静，前来祭拜的大家静默在墓碑旁。
陆生想，这就是爷爷从不陪大家同来的理由吧。
[二]
奴良陆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对于那个人的形象，虽已过很久，但陆生依然记得那个男人，有时甚至深刻得令他蹙眉。
他有点吃力地站起身，蹲久了的膝盖麻麻的，身为首领这应该算不了什么啊。陆生微微仰头，大团大团的云朵儿落入他的眼中，蔚蓝的天与洁白的云煞是令人心存美好。他望着天空静静发怔时，身后传来轻轻飕飕的声响，越来越近，那忽重忽轻的喘气声也临近了。
担忧已久的冰丽扯扯他的衣边，陆生转身交换的视线落在一个女生身上，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愣：“及川……”
女生的手十分失礼地撑在另一座墓碑顶上，另一只手则用力按住头顶上的鸭舌帽，大半张脸都掩盖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之下，从奴良陆生的视角上恰好清晰看见她苍白紧致的下巴，凝结在腮帮的汗液，菱角优美的唇形弧度利落。
“是雪里。”女生看着他尔后轻笑着说道。
[三]
“啊……雪里桑，你也来这是……”他张了张嘴，似乎无法把后面的话说清楚，陆生挠挠头发只好尴尬地笑。
女生不语，她细细垂眸看着他身边的墓碑，阴影中的目光微微闪动，又是一片潋滟缠绵，又隐隐带着一丝凉意。陆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着她良久之后，敛了眼，扬起下巴抿着笑意，伸手掀了掀帽檐，霎间露出一双瑰金的眼眸，奴良陆生微愣。
“原本是来这找人的，只可惜他不在了。”她轻声笑着说：“在打算要回去的时候，我刚好看见了首领你。”
[四]
踏入家门的后一秒，天气猛然晴转多雨，先是一粒粒细小的水珠，然后渐渐成了水光四射的雨帘。
妈妈递给陆生一条毛巾，本来是想让他洗个澡，就算只是头发衣服上沾了点雨，也得爱护自己的身体。陆生看着她，牵着嘴角说没事，我根本没感觉到被雨淋。
原本十四岁的孩子，在她不知不觉的幸福中，渐渐蜕变成在她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女生坐在屋前的走廊上跟小妖怪们说着冷笑话，小妖怪们一个个茫然的模样逗得她嘿嘿大笑，头部是草束的小妖怪挠挠自己的干草，嘟囔一声：“啊拉，雪里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什么冷冰冰的笑话，明明并不是好笑啊。”
“呐，你是想要我吃了你的纳豆吗？”女生说。
“……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女生瞅见那个稻草脸上出现近似郁闷的神情，更加乐不可支，她的双腿随着笑声忽而一晃一晃的，肌肤被随风飘进的雨水打湿，接触到肌肤的雨滴迅速变成薄冰，滑落在地板上，接着被叽叽喳喳的小妖怪们踩碎。
陆生在与她对应的走廊上停住，他眨眼望见女生向自己挥挥手。
“首领，和我们一起吗？”
[五]
及川雪里是以转学生的身份第一次站在教室的讲台上，陆生正撑着下巴心不在焉侧脸望着不远处洋洋洒洒的樱花树，甚至没有察觉以“保护少主为由”进入学校的冰丽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跟青田坊在一旁小声谈论。
直到下课，陆生回过神时是因为转学生用中文字典戳了自己一下，她用极为正经的口吻说道：“你好，我叫及川雪里，你可能对我丝毫没有印象。但我刚才一直在注意你，因为同学你看窗外的樱花树的侧脸十分迷人啊。”
陆生反射性挠挠发烧的脸颊，很失败地回答道：“你好，我叫奴良陆生。”
直视到她瑰金的眼睛，他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转学生的脸很熟悉。
[六]
在这之后，奴良陆生总会在不同的地方与这名转学生偶遇。一次两次还不算什么，直到在这个月第上十次“巧遇”后，陆生可以在何时何地被人用一本中文字典狠狠戳一下，然后转身淡定说道：“及川同学，真巧，我们又碰见了。”
女生依旧是一手拎着字典，一手撑着一把漆黑的伞，与背后的阳光隔绝。她眼中的色彩在阴影中像是绽放了一朵绮丽的花，她眨眨眼从容回答：“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就这样一次次遇见，打了声招呼后可以轻易交错着身影离去，转学生叫他“奴良同学”，从没有跨过那条似宽似窄的交界线。
[七]
这样软弱的持续没有维持很久。直到有一天，冰丽用确定的口吻告诉陆生，那位转学生其实是与自己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雪女，和自家父亲喝过交杯酒的妖怪，在那个男人与山吹乙女共结连理的第一夜，突然消失在百鬼夜行中的雪女雪里。
像是早早认识很久一样，穿着普通校服的女生咬着笔杆思索着一道数学题，陆生不经意和她视线相交，只见女生的眼睛忽而一弯，无声吐出了两个字。
后一秒陆生快速想到，是
——“首领。”
[八]
从那次以后，女生可以随意出入奴良家宅，像是早已熟络家中的布局。当奴良陆生听见阵阵打斗声时，他知道有人又误打误撞闯进了浴室，纯爷们的浴室且不说，还看了老半天兴致缺缺说出“果然老了”，也难怪爷爷会如此愤怒。
空闲的时候，女生有时会趴在家中那颗樱花树下仰视着一片片花瓣静悄悄地零落下来，她仰着头，冰蓝色的长发懒懒地被撩在耳后，露出白皙光洁的侧脸，一双瑰金色的眼睛不像往常般纯粹，反而是像幽深的井水，时不时闪着微弱的光。
少年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望着吹舞的樱花，还是只是单纯朝着樱花树发呆。奴良家的老滑头鬼时常会看着女生孤零零待在那儿，他挑了挑眉抽出烟杆不咸不淡说了一声：“太执着了。”
陆生问自家老头，在三百年前雪里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
老滑头扑哧扑哧抽着烟杆，对于这个问题眉毛也不皱就轻易回答：“因为雪里那家伙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少年挠挠头发，一头雾水地瞅着他说：“这跟雪里离开奴良组没有什么关系吧……”又倏然想到什么似的，陆生怔了怔，抿嘴再没有作声。
他透过她的目光，茫茫中，只感觉到一片被岁月掩盖住的荒芜。
[九]
时间久了之后，陆生有时坐在她的身旁仰着脖子看着樱花树，女生低低咦了一声转头揉揉酸疼的脖子，她说道：“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他回答委婉，总不能说看不下去了，陪你一同发愣吧。
女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停顿在他脑勺以后的黑发，自言自语喃喃了句：“真奇怪呢，明明是父子关系……却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冰丽他们说，我比较像爷爷年轻时候。”
“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又不是笨蛋，陆生默默看了她一眼，女生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摊摊手道：“我的意思是……嗯，你跟你父亲不是很像……啊，隔代遗传这么可怕的事，首领你安息好了。”
“……什么叫安息好了啊。”陆生黑线，女生说的话颠三倒四，而不想其他妖怪似的，无论是从动作语言方面看起来和人类女生没什么不同。
“别介意。”女生耸耸肩，“我只是看见首领你很激动，时常看着你总能想到一些很重要的回忆。”
“重要的回忆……？”
女生本是一脸灿烂笑容看着他，可笑着笑着，嘴角上的弧度渐渐拉平。陆生看着她，她也直视他，像是倏然陷入深刻回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生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不自在，甚至和她对视的勇气也一点点儿流逝掉。
“回忆……”她低垂眼帘，在尴尬寂静的气氛中。许久，女生低呼一声，伸手拍拍额头说道：“这些无关重要的东西跟其他人分享不太好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陆生想，他实在没有勇气对女生轻声说：“这些回忆其实并不使你快乐吧。”女生站了起来离开了这儿，她从来不留夜。
陆生猜她只是害怕而已，用一个人类的身份去害怕，因为妖怪并不会去注意并且恐惧这些。想着想着，现在只剩他一人了，陆生望着头顶上的樱花，没由地恍惚起来——很熟悉呢。
这时，飘落的花瓣随着视线的不断放大，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陆生眨眨眼，低头使那花落进了自己的手心。
[九]
尔后的日子里及川雪里就以超强的自来熟能力混进清十字怪奇侦探团和大家打成一片，整天下课就能闻见一群少女少年凑到一团发出毫不掩饰张扬的笑声，陆生侧趴在桌瞅着窗下的樱花，已经无数次在心里吐槽过雪里这雪女强大的自来熟和精力旺盛是个很好的从政人才。
而在夜晚，年轻的三代目端着酒水不经意回想起属于那个白天的自己和女生在学校无理取闹的欢笑，在回家道路上的陪伴，在奴良家并肩并坐着在一起发呆。
奴良陆生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不知在什么时候，女生从容而不突起静悄悄地融入进他的生活，
并深深像苍天大树牵扯不完的根那么扎进着。
他勾着嘴角微笑，轻笑对着樱花树说晚安。雪女冰丽捂着微热的脸颊，疑惑不解看着他，也不知再对谁说。
[十]
有人轻巧地拍拍他的肩。
陆生转过头后眼前映出了女生明亮的笑眸。
[十一]
到了中三毕业时，班主任热泪盈眶表达完自己的不舍之意后，陆生深吸一口气就飞快地从人群中冲出来。
女生在后面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她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可奴良陆生头也不回地跑了很远很远。
“……怎么会这样啊。”
女生在原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隔了很久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像吓到他了。”
[十二]
暑假来临之际，女生已经很久没来自己家中，比起春季颓废许多的樱花树安安静静竖立在那儿，而陆生在帮着母亲洗菜。
他的母亲这样说道：“这么热的天气，雪里桑在家一定很难受吧。唔……我还真想她啊。”
陆生的动作一滞，他抬头提醒自家性格天真的母亲，意思概括为有空调在怕个毛啊。
母亲歪头看着他，陆生颇不自在地别开脸，只听女人带着温柔的笑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陆生已经长大了呢，别忘记带女孩子来家里玩哦。”
陆生尴尬地红了脸，他准备开口吐槽自己母亲时。少年一顿，因为他又陡然想到一张轻快的笑容和一双金色的眼。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愣是憋红了脸死不作声，女生咦了一声用充满打趣的目光盯着自己，忽然攒出一个笑来。
笑得眼睛弯弯，睫毛忽闪。
[十三]
雪女雪里回来了，不过是剩下半条命在被巡逻的妖怪运回来的。
女生穿着一件雪白的和服，现已经被鲜红的血浸染出一朵朵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花儿。她的肌肤苍白如纸，脸色却欣然流露出一点儿笑意。
陆生垂眼看着她，在她躺在床上时不声不响握住女生的手。
手中的温度比冰刀还要刺骨。
[十四]
她在静静地沉睡，沉睡中封藏许久的回忆又被狠狠地撕开。
回忆跟放影片一般，播放的回忆毫不留情不带走一丝眷念，雪里在这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总穿着松松垮垮的和服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那个男人。
我爱你呢。
她记起自己了第一次看见这个不同世界的恐惧和不安，然后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男人在一颗樱花树上跃下来。
盛开的樱花大片大片地震落下来，她瑰金的眼里全被纯白的樱花覆盖住，男人在飞舞的樱花中勾着嘴角扬起轻笑，是她一生中看过最美的微笑。
——奴良鲤伴。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看着你幸福呢？
……胆小鬼。
[十五]
雪里睁开眼睛的瞬间，黑夜中的一丝丝银色的光点亮了她的眼眸，她微微侧头，目光静静落到靠墙而睡的少年。
和白天的有着莫大的区别，她却有种微妙的喜悦感从心底涌上，尔后发芽生根。
听到声响，少年颤了颤睫毛，霎间露出一丝耀眼的红光。他轻轻阖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慵懒优美得令人心头狠狠一颤。
“醒了？”
“……恩。”
年轻的三代目翻了翻身，重新闭眼道：“那就好。”
……啊嘞这就完了？
她茫然瞪着他，见他毫无反应，女生郁闷嘟囔着别开脸。又不经意地动了动手指，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握着一枚纽扣。
蓦然回忆中，少年要死不活涨红了脸就是不答应自己，校服上的第二粒纽扣。
雪里眨了眨眼，她握紧这枚纽扣，双眼对着天花板轻轻说道。
“以后……可以晚上来这里吗？”
震耳欲聋的沉寂，有人这样回答。
“你在这里。”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若是你
，还差 